乘风
萧白舒浑身一震。
谢吟风何人他是不知道的,但这个谢字,他还记得清楚。
按照楚欲的说法,燕青山,如果真是他的话。
两年前,他同兄长一同拜访青云观
当时正是陈毅与其他江湖豪杰争夺武林盟主的时候,四处在拉拢人脉,年轻的一辈里面,鲜少能有人是陈毅的对手,但是也有两个名门之后根正苗红。
早早的就行侠仗义,于江湖上的名声,比起来陈毅要好得多。
陈毅那时候毕竟还刚刚接任白云庄主,庄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拿着白云庄主的名头,以正自己是武林盟主萧鹤义子的身份。
路上遇到邪教封城的人前来挑衅,放在以往,人手不够的时候,陈毅必定先谋划好周全退路。
因为一旦在外被封城重伤的人数过多,留下来一摊血迹和狼藉,只会让他名声受损,让白云山庄蒙羞。
可当时武林盟主换届在即,紧要关头,陈毅路遇封城的人,哪怕以少敌多,也强行组织人上前杀敌。
连他自己也同封城城主过了几手。
留下来不会武功的萧白舒藏在山崖后面。
他还是第一次同兄长一起去拜访名门,因为要接过来白云庄主的位置,所以兄长会带着他去一一指认,结交一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
为了保白云山庄,也为了让各路人都认认这个没入江湖的二公子,日后照顾好不会武功的他。
这些事情,萧鹤都交由陈毅来做,出了岔子,才会在身后坐镇。
萧白舒彼时才刚满十六岁,第一次在兄长的身边见证到所谓江湖。
刀光剑影,血水会洒上他脸旁的石壁。
邪教的人果然都没辜负这称谓,打的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使了下作手段,迷烟里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
别人都知道立刻屏息,他却吸入了迷烟才反应过来。
站立不稳,危难之时,是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青年救了他。
眼睛被熏地睁不开,他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深色衣襟,是很好的料子。
上面好像绣着些什么认不清的图案,早就忘了。
只记得能感觉这人浑身一点打打杀杀的江湖气也没有,不是那些粗糙的草莽之徒,反而像个世家公子一样。
带着他跳下去的时候,还能周到地护住他的肩膀,按住身形,让他在下落的途中始终稳妥。
目之所及尚能分辨的脖颈,皮肤细腻,穿的讲究。
他早早地踏入商道,最上等的丝绸,就是闭着眼睛摸上一下,也能分辨出来。
现在只凭眼前模糊一看,也知道这人身上用的都是好东西。
看着身形并不高大,但手劲却奇大。
轻轻松松地就将自己从石壁上捞下来,直接避开那些厮杀,驭了轻功从山崖跳下去,落在中间一处山洞中。
他在白云山庄里,像个异类。
身为武林盟主的儿子,却不会武功。
对江湖之事,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唯一能做好的事情,就是把手中的账本打点清楚,将一笔笔的利来利往的生意做明白,做大,经营好白云山庄。接过母亲的职责。
山庄里面的小丫头们,都能讲出来不少传奇给他听,父亲也能把那些恩怨情仇当作故事一样,讲给小时候的他听。
长长久久的耳濡目染,在他脑海里构造了一个策马扬鞭,快意恩仇的江湖。
这是萧白舒第一次出行,就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止眼见了正邪黑白之间水火不容,还真正领略了行侠仗义。
说千百遍不羡慕,无所谓,也抵不过当时被带着跳下山崖时的震撼。
十几岁的少年郎,谁的心底不会装点潇洒肆意的江湖意。
更何况他的父亲,是能代表一辈正道的武林盟主萧鹤,他的身后是白云山庄。
视线不清,反倒少了担忧,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当真有凌空一般的豪情。
只是后来还没落地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身边是个靠坐在山洞里闭眼调息的男子。
他礼数周全地道了谢,那人的话也不多,只问他能不能帮自己运功。
受了恩惠,理应奉还,他们在山崖底下一直待到了第二天的天亮。
自己不会武功,不知道身后的人是用了什么法子来运功。
脱下上衣的后背在深秋的夜里,居然丝毫没感觉到寒冷,反而是阵阵的暖意,偶尔还会热得烫到皮肤。
僵坐了一夜,一动不能动,睡也睡不着。
第二天,那人留下来一块黑色的牌子给他,说是日后如果有了麻烦,可以拿此物去找他。
具体怎么找,去哪找,却一概没有言明。
萧白舒只记得救命之恩,帮他运功也没什么损失,犯不着再讨要一个人情。
但是却鬼使神差地留下来那块牌子,还时时随身携带。
每次看见,都能想起来跳下山崖时的那阵劲风,里面是他没办法去踏入的江湖。
身边是一个超凡脱俗的高手。
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成了秘密一样,放在了心底。
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那个人,不把此事告知与旁人。
剩下的却是因为
他怎么能让旁人知道,他的不甘心已经化成了一点褪不下的惦念。
他怎么能有不甘心。
堂堂的白云庄主,要稳重,要步步周全,以大局为重。
兄长一统江湖,那么他要一门心思地经营好山庄,又怎么能让旁人看出来少年时候青涩幼稚的梦。
同样深埋心底的还有那人走时,告诉他,“我姓谢,萧公子日后若是有麻烦了,大可来找我。”
对方就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知道他是白云山庄里萧鹤的亲生独子。
自己却只知道他姓谢。
江湖上姓谢的,有名头的侠士,并没有听说过。
回了山庄之后,也不曾找到过年纪姓氏契合的人。
知道方才方才楚欲说什么?
谢吟风。
还有宽衣解带,搂搂抱抱
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好的行侠仗义,被污蔑得不成样子。
萧白舒理清思绪,从头质问道,“燕青山,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欲见他并不像勃然大怒的样子,至少也比跟自己起的冲突要强的多。
闲散而应,“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萧庄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能做就不许旁人来看?”
萧白舒每次受了楚欲言语上的欺辱,必定要恶语相向地还回去。
这次却草草看了一眼,鄙夷道,“什么样的人,就只能看见什么事。”
“你自己下流无耻,自然什么东西在你眼里都是这样。”
“啧。”
楚欲惊道,“实在是没想到,白云庄主居然跟意难平的交情这么深,拿了私自会见楼主的钥匙不说”
他目光放肆在萧白舒的前胸腰腹上流转一圈,“就连人也同楼主亲亲热热,半句不好都听不得。”
萧白舒记忆里那个武功高强的身影,总是干净侠义的,岂容楚欲这么曲解。
刚刚还不愿与他争辩,现下一把将自己双手都抽回来。
没想到楚欲手中力道一松,他被自己的力道带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下作吗?”他冷着脸道。
楚欲也不生气,抱臂而立,歪着头伸手点了点太阳穴。
有些为难般开口,“原本我还以为,那晚我同萧庄主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现在想来,萧庄主恐怕早就与他人缠绵悱恻,所以才那么生气。”
萧白舒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骂他的话都找不出来一句合适的,矛头太多。
单凭这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清白辱得彻底,还好意思说什么文绉绉的诗词来粉饰那晚下药的事情。
最后连争辩都不愿再开口,只恶狠狠道,“那你就赶紧滚。”
“滚是一定会滚的。”
楚欲转身朝元临晕倒的地方走过去,背朝着萧白舒摆摆手,“只要我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定不会再来叨扰萧庄主。”
萧白舒这时也才从一地的横尸之外,走了两步,看清楚倒在地上的张洲。
他每跨过一具尸体,都能因上面的剑法和毒药而心惊。
那不是对楚欲的怕,而是对一个武林高手的惊叹和讶异。
萧白舒现在不会武功,可小时候,他也曾经是拿过刀的人。
他认得这些被剑所伤的人,身上的伤口全都是随意分布,可都不经意般一击就伤到了要害处。
而被暗器毒死的人,传闻中的盗中仙。
那些尸体,明明没有外伤,却比死在血泊中还要扭曲。
萧白舒的脑中顿时浮现出让人可怖的念头。
这个人,楚欲。
当真是杀人也随心所欲。
看过这一地的肃杀意味,现在说楚欲闭着眼抬手也能将人置于死地,他也会深信不疑。
那些致命的伤口,一看就是潦草而为。
萧白舒抬眼去看另一侧的楚欲,这个人,怕不是把杀人这件事都融进了对敌时的一举一动里。
再想到自己同他几次打了照面,都是针锋相对,他要是想杀了自己,也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
居然还有心思跟自己一逞口舌之快。
连着手掌心里的温度,都变得像劫后余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