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
“庄主。”张洲出口喊了一声。
萧白舒的思绪被打断,这时循声走过去,才看到张洲左腿已经空空荡荡,脚下步伐也稍加停滞。
低言道,“你的腿”
张洲来白云山庄的时间不长,一年都还没到,更是后来才来的对影阁。
本来就是从江湖上招揽来的家仆,主仆情谊肯定是比不过林桢这样从小在兄长手里培养出来的,再加之他先前说了谎,隐瞒了夜袭山庄那晚的事情,多少都不会再如从前一样委以重任。
只留在身边做个护卫罢了。
可是现在,这个撒过谎的护卫,危难之际却肯为了他以命相博,还重伤致残。
张洲顺着萧白舒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空荡的大腿,勉强扯出个无奈的笑,“庄主不必忧心,一条腿而已,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萧白舒有些不忍,移开目光,“你的后半生,白云山庄会负责的。”
“那倒不必。”
张洲道,“我现在这样,回了山庄也是个废人,还不如让我就此离开,总是能有办法的。”
萧白舒摇摇头,“可是你的身体,应当不易再操劳。”
“庄主是生意人,我在山庄里,又不能有什么用处,左右不过是个吃闲饭的。”
张洲一面是念着方才楚欲告诉他的,这条腿也许还能有救,另一面也因这次遇袭尝到了点从前打马江湖的滋味。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他可能也就在山庄里济济无为,平平淡淡的了却此生。
只方寸之地,日日忠于职守,守着庄主效命即可。
但经此一战,热血未凉,即便是身负命债,能在外快活自在地随他去游荡,也是件好事。
腿断了,他还能再重新习惯,拄拐也不是不行。
只要能走,天大地大,他都还能有更多能做的事情。
“在庄主的眼里,这是件无可挽回的大事。”
张洲抬起脏污的脸,神情却一扫先前的沉闷。
毅然道,“可我曾行走江湖,受点伤还是丢了性命,都是寻常事。做白云山庄的护卫也是一样,为的是保护主子的安危,受了伤,也是意料之中。实在不必觉得有所不安。”
“好。”
萧白舒沉默片刻,才应下来,“日后你但凡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可以来山庄找我。别的事情,你出了白云山庄的门,都再无牵扯,但是日子过不下去,银钱管够。”
说完这话时,他又想到了那块做为信物的墨玉牌子。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说出来这种话。
张洲有些意外,忙道,“多谢庄主!”
再潇洒的江湖人,也少不了钱财,有了这句话,张洲是真心实意的生了感激。
他一个没什么大作为还身负命债的人,几乎等同于没了后顾之忧。
不过是一介大俗人,要是腿上的伤当真有得治,那这次受的伤也不亏。
萧白舒这才注意到他腿上绑的衣服,十分眼熟。
张洲方才将楚欲和萧白舒的对话听了个差不多,后面更是装晕过去,让自己不去听这档子私事。
现在坐在地上,被萧白舒的目光质疑,越发为难起来。
“庄主别看了。”
他没有楚欲那种定力,现在还是把萧白舒当作主子,低头掩饰般将那衣服的边角塞好,“这是林桢的衣服。”
萧白舒绷着脸,转过头看向楚欲的方向,“他的?”
“嗯。”
张洲复道,“就是他的。”
“他替你处理的伤口。”萧白舒又道。
张洲重重地点点头,“是。他来止血治伤,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还封住了我腿上的筋脉。”
他还是没办法在萧庄主面前大大方方地提起来楚欲这个名字,因为怎么看,这两个人都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样,唯恐又挑起来乱子。
楚欲这会儿正蹲在元临那处,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过他估计也是想法子救元临。
细数起来,楚欲跟他们当真能称得上萍水相逢,为的肯定是自己的目的和利益,一如楚欲自己所言,要的是萧庄主身上的东西。
救他们是顺手,还是全看心情所为,都是计划之外的多余事。
完全值得他一个大人情,记上一辈子。
想到此处,他对着自己主子也忍不住出声道,“是他救了我的命,还有元临”
“也是他杀了这些人,才留下来我们,但凭我”
他说起来有些惭愧,低下头道,“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萧白舒当然知道这些,但是也忘不了楚欲是为了什么才出手相救。
那根本不是什么侠义,全是不择手段的一己之利罢了。
就连说出来的话,也足够刺耳。
“我知道。”
萧白舒不愿再听他多言,出口相阻道,“你不必说了。”
“庄主——!”
刚说完,一个矮矮的小身影就跑过来,他侧过头看见元临气喘吁吁地停在面前。
“庄主你没事吧?”
他们一行人南下,现在路遇不测,活下来的,一个是自己几次结仇的贼人,一个是失去了一条腿的护卫,只有元临还好好地活蹦乱跳。
萧白舒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应声,“嗯。”
“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晕过去了。”
元临不愧是萧白舒贴身的小厮,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主子确认安危,再反省认错。
“庄主罚我吧。”
他说着就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抬起脸眼底还泪汪汪的,“都怪我大意。”
醒过来看到一地的血腥,他都沉着一张小脸,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
现在在萧白舒面前,看到主子一身的衣裳都脏了,好在人没有出事,却激动的眼睛发热。
“都是我武功不够好,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这次回去我一定好好练功”
萧白舒这才想起来,元临看着小,实际上也是会点防身之术的,只是在这群黑衣人面前不堪一击。
“先去收拾行囊吧,此地也不能久留。”萧白舒道。
元临匆匆爬起来,拿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转身时才看到张洲失去的一条腿横在面前,熟悉的鞋子和下装,是白云山庄里的家仆所穿,神情瞬间僵硬,转过脸去搜寻。
这才发现萧白舒身后的昏暗处被遮挡的人影,张洲正坐在地上,而失去的那条腿,在自己的脚尖处躺着。
胸腔里猛地发起抖来,外人横尸遍野也不会惧怕,自己熟悉的人受伤却怕的心都在打颤。
“张,张大哥”
张洲在暗处朝他点点头,“听庄主的,先去收拾行装。”
元临咬咬牙,点头道,“是。”
马匹已经死了,他们只能再步行赶路,到下一个镇子再重新装备马车。
元临把行装全部都拿出来,借着快要熄灭的篝火来整理。
楚欲一直在不远处未动,看着他们。
这时候走上前去,随手捡了几根干枯的树枝扔进火里。
又拿了一根长棍子往烧过的篝火里拨动几下,火苗“噌”地一下窜起来。
元临这时候看向他,方才被救醒的时候,只是忙着去找萧白舒,急急问了一句是谁,却无人回应,爬起来就去寻主子去了。
这会儿光亮燃起,他重新打量这个初见的陌路人,直接被他身上的气质和容貌所惊住。
跟庄主的持重严厉不同,这人一看,举手投足间都有些别样出众的闲散和潇洒气。
五官也是如画一般,却不女气,这样好看的男子,除了庄主以外,他还是第一次见。
楚欲察觉这视线,抬起头朝他展露了一张无辜的脸。
元临瞬时一愣,就跟心思被看穿了一样,忙收回视线,发问。
“你是谁?”
楚欲先前假扮林桢的时候,没见过元临跟他还这么客气,现在一个矮了一大截,看起来跟小孩儿样的,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
手中的木棍让他拿着随意点地,也倾身靠过去,一字一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元临想起来是这人方才救了他,他当时却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头也低下去,整理行装的动作也不那么自在了。
他还记得眼下形势严峻,只小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楚欲看他好玩,故意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元临抬头看他,抿抿唇,“多谢公子,方才出手相助。”
萧白舒从后面看,这两人凑得近,楚欲又频频主动去跟元临靠在一处。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来楚欲一再跟他说的那些轻浮之话,还有压在心底又恨又不得不在意的那一晚。
连着在清风间里醒过来的第二天,楚欲用过鸳鸯帕子,也是别处的姑娘送的,都在脑海里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