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初秋的天气，傍晚太阳依旧毒辣。
林新从教练组在的办公楼走出来，原本干爽的短袖被密集的汗珠打湿，浅蓝色变成稍微深一些的蓝色，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
运动员常年锻炼，身体代谢旺盛，对气温敏感。林新走到一排并不算繁茂的小树下面，稍稍挡去一些热气。
她闭了闭眼，想起刚刚与顾廷之之间并不愉快的交流。
“你觉得你有什么能力，同我提条件。”顾廷之笑了，似乎在笑她自不量力。“还是你真觉得自己重要到国家队没你不行？”
林新不为所动，她直视顾廷之双目，一字一顿地说：“凭陆垚他们现在想要的，是我。”
“我只要这站比赛的参赛权，女线报名人数还没有达到上限，不是吗？”
“真要你去参赛，你能保证什么？”顾廷之步步紧逼，“你多年未打比赛，现在积分早已二十开外，要打就要从资格赛开始打起，如果你输了，影响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国家队的脸面。你想过没有。
林新面容坚定，她极其认真地回答道：“我绝对不输任何一场外战，如果输了，任意处分。”
“为什么非得是这一场？”
“因为，我想确认，我的坚持，还有价值。”
直到走出办公室门口，顾廷之也没确定是否给她参赛名额，只是让自己回去等通知。
林新心底浮上极其沉重的无力感。
等通知，等通知，这几年这句话她听过无数遍，从一开始压抑自己的渴求到现在，无动于衷。
命运攥在别人手里的无力。
以及被别人掌控后的无动于衷。
“小赵，给陆垚那边回个话吧，就说林新同意了。”顾廷之拨通赵智慧电话，吩咐下去。
“好的，顾主席。”
顾廷之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与林新的谈话每次都让他十分头疼，是个好苗子，连才接触过一天的王畅都说，这孩子天赋太好，只是缺乏系统训练导致在对内打一些对抗赛没有特别大的优势。在现在女队有些青黄不接的时候，不该再一直压下去了。
可是，林新性子太烈，形象也好，用好了是国家队相当出色的球星名片。万一用不好呢。
孤高清冷，一个人战斗只是能力体现，可在国家队不缺国际赛场单打独斗的能力。没有团结其他运动员一起战斗的能力，永远称不上英雄。
现在又招惹上陆家小子。
顾廷之长叹一口气，身子往后靠，半躺在办公椅上，闭了闭眼。
赵智慧接到顾廷之电话后，终于呼出心底压着的这口气。
陆垚这个祖宗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非得要林新亲口答应才行。当时提要求的时候，亲自找林新谈不是更显得尊重人家。
他拍拍脑袋，给谈光亚回了条信息。
陆垚这个少爷病晚期患者，听刚才顾廷之那话里，还不清楚林新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如果是被迫的，凭林新那个清傲风骨，这少爷病够他自己喝一壶。
谈光亚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回复消息。
【赵总，您好。路哥说，今晚在素作小馆定了位子，恳请林老师赏脸。】
赵智慧看完耷拉个脸。
都到这一步了，小陆你还摆谱么。人都同意了，还要弟弟做外联。
这是找嫂子还是找媳妇呢。
他手指在屏幕上扒拉几下，一肚子骂人的话无处发泄，咬牙切齿十分讽刺地回复。
【收到。】
谈光亚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老板，“赵总同意去跟林老师沟通，陆哥，还有其他要求吗？”
陆垚拇指和食指夹住窗台上摇摇欲坠的小花，心情不错地回道：“地址发他一下，房间也跟他说一声，别让人走错地方。”
“好的，陆哥。”
“还有，记得告诉她，就是顿便餐，不用太过正式，大家都随意些。”
“还有，也别发地址了，你告诉他，你开车去接她，车牌号发给她，到时就等在门口。”
陆垚越说竟越激动。
谈光亚落下眼帘，压下心底一直以来的好奇，总觉得陆垚对这个运动员关注得有些太多，像是很了解她的喜好。
刚刚订餐时，也特地提醒自己，找一家素食做得好的饭店，国家队队员外出就餐要求很严格，要尊重别人的习惯。
从谈陪练合约伊始，就三番几次地将林新摆在被照顾的中心位置。明明可以找到比林新更合适也能更配合的运动员。
谈光亚在心里提醒自己，切勿干扰老板私事。
共事以来，陆垚虽然一直以来没有骂过自己，但并不代表这个人好相处。
公司里不少资历老一些的同事，私下里也是经常抱怨陆垚这人极其难伺候。
“陆哥，已经把这些注意事项及时跟赵总那边沟通了。”再次抬头，谈光亚语气如往常公事公办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陆垚拍拍谈光亚的肩膀，“干得不错，光亚。这个月奖金翻倍。还有，既然赵智慧也算是我的表哥，你也不用见外叫他赵总，喊他一声赵哥也算是给他长脸了。”
转身离开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叮嘱，脚步停顿。
“对了，光亚，上次商场说得合作那事，想想还是有些仓促了。”
谈光亚早已熟悉陆垚这些小动作里的含义，他注意到陆垚语气忽然间变得隔绝又冷漠，立即知道陆垚这是要翻脸不认人，马上回道：“陆哥，上次谈判时具体合作时间没谈拢，暂时做主帮您推了这份合约。”
陆垚薄唇抿紧，微微弯出一些弧度，点点头满意地离开。
从单方面告知林新要与陆垚见面的消息后，赵智慧不敢离开手机一秒，生怕错过林新的回复。
一直等到训练结束，林新的消息才彻底让他的小心脏放回肚里。
【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赵智慧依旧感激涕零，觉得这字像是《金刚经》上印着的经文，足以让他从陆垚那里赎回自己尚能苟延残喘的一条老命。
临近傍晚，赵智慧躲在运动员宿舍正门对面的便利店里，一边嗦着一碗泡面，一边盯着宿舍门口来来回回的年轻人。
以及停在路边，小年轻路过时不停瞥两眼的迈巴赫。
一直等到碗里的热面变冷面，想要找的人一直没看见出来，面越吃越反胃。
这姑娘不会给陆垚放鸽子吧。
赵智慧想到陆垚那张脸，后背一凉，赶紧掏出电话。还没等他打通电话，余光透过便利店落地玻璃，看见戴着一顶帽子背着双肩包的林新，穿着运动套装，快速通过门口。
啧，倒是还真不讲究。
颈背绷直成一条直线，即使藏在宽松的运动服下，也足够勾勒出令人幻想的曼妙人。林新低头看了眼手机，对着手机上的车牌号，找到停在一侧的迈巴赫，打开后座车门，长腿跨进去。
谈光亚抬眼看向后视镜，见人已经坐进来，微微欠身，点头示意。
“林老师，您好，久仰大名。我是陆垚老师的经纪人，谈光亚。您叫我小谈就行。”
“您好，麻烦您了。”林新对陌生人一直都挺有礼貌，不亲近但友好。
谈光亚收回目光，重新启动车子。
“林老师，客气了。请您系好安全带，我们马上出发。陆老师已经在饭店等候。”
“嗯。”
陆垚坐在餐桌旁，心里颇有些云里雾里，屋外陆陆续续有食客经过，也有服务生手里碗碟偶尔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这些似乎离自己很近，稍微放空又仿佛自己很远。
他有些坐不住，立起身来站在窗前。
窗外能看见店主栽种在后院的蔬菜。一片望去，在院内大面积暖黄灯光的映衬下，依稀见到白日里的脆生生绿油油。
陆垚想起初见那天，也是一片绿色里人影朦胧。
林新拎着一块初生嫩芽般浅绿色毛巾，握着球拍走上赛场。几个球下来擦汗，意气风发的小脸藏在毛巾后面扭动，毛巾移开时白嫩脆生的小脸就那样从屏幕上冲出来，撞进自己心里。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离着见面时间越近，越后悔前面这些年活得如此凉薄。
没有拿得出来的轻松话题，也没有让人能放松下来的能力。
素作小馆不大，坐落在市郊，开在主人的曾祖父留下来的一处老宅里，是规格极其标准的四合院。后来因为食客需要，将主餐饮区改造成两层小楼，增加了些房间，依旧满足不了慕名前来的客流量。
小馆以素食为主，所选菜式都是主人自己研发的私房菜，蔬果奶蛋都来自独家签约的绿色农场，保证绿色栽培，不打激素和农药。原本只是想找个乐子开了这家店面，最初也是给自己圈内认识的一些朋友提供可以放心交际的场所，后来口耳相传，变成了半公开的营业性质。
主人也确实没想将此作为人生主业，便设了预约制，而且只提供五种类型的套餐，不提供单点。一般来用餐，都要提前半月预约，过程中还要经常看店家的公众号信息，经常能见到主人发条关店的消息，当个背包客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次见面突然，谈光亚转了几个弯找了几波关系才约到一间不错的房间。
快到时，趁着等红绿灯的时间他给陆垚发了个消息。他再次看向后视镜，见林新身板依旧绷紧，端正地坐在后面，静静地看向车窗外。
汽车穿梭过城市中央，经过成片鳞次栉比的高楼，直到看见稀疏的农田和散落在城郊的公园，林新脸上不曾见过一丝波动。
同陆垚的凉薄不同。陆垚是见多人间冷暖，如何隐藏都藏不住对世态炎凉的看破，有来者恐惧害怕的底气。
林新身上，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株红梅，用一身傲骨与暴风雪抗衡。
看似强大，又摸得到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