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摔了一大跤的木晴风慢慢挪到棺盖前变回人形，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感觉头顶有点凉凉的，额角还有轻微的刺痛。
他还真没想过棺盖算是什么部位……
原本堆积如小山的华国币不见踪影，木晴风觉得有点可惜，却也不太失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果然都不是真的。”
身披纱衣的金银屏也消失不见，原地除了散落出来的纸笔衣物付款码，就只有一只倒伏在地的白色四足野兽。
这是……被砸晕变回原形了？
木晴风把掉出来的东西塞回兜里，然后捏着白兽的后颈把它提起来，轻轻摇晃，晃出了两只尖尖耳朵和一条大尾巴——是只油光水滑的白色狐狸。
木晴风很意外的样子：“竟然不是黄鼠狼？”
白狐狸翻翻眼皮，神态和金银屏如出一辙，尖嘴一张一合吐出人言：“你才是黄鼠狼！”
木晴风眯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我忘记狐狸也喜欢吃鸡了。”
金银屏被揪着后颈皮不太舒服，动了动：“你不会抱狐狸就把我放下来。”
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哦哦。”木晴风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另一只手伸向金银屏的尾巴。
“！！”金银屏把大尾巴抱进怀里，警惕道，“你干什么？！”
木晴风不明所以：“我以前看人提狐狸都是抓尾巴的，一手能提好几只。”
你怕不是看的是猎人拎死狐狸吧……
金银屏想到自己整个妖的性命都攥在木晴风手里，下意识抖了抖，赶紧改口：“别换了，你还是拎脖子吧。”
木晴风从善如流，继续揪住她的后颈皮。
金银屏说不上自己心里是欣慰多一些还是惊怕多一些，往好里想，至少木晴风确实像周苏叶说的那样，不受财□□惑，是个好人……不、好棺材。如果是金梭在这，遇到这种客人，她应该会开心的吧……
她想到这里，尖耳朵耷拉下来：“是我技不如人，没看出来你竟有如此本事。唉，你有什么要问的，现在问吧。”
木晴风不太明白金银屏的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大，但她不继续说谜语了，木晴风还是高兴的。
“咳咳。”木晴风清清嗓子，把金银屏拎到眼前，直视她眼尾上挑的眼睛，尽量做出很有威严的样子，沉声问道，“周姐他们到底在哪？”
金银屏当真有问必答：“被我丢到雾外面去了，他们很安全。”
“外面？”木晴风之前一直默认周苏叶吴朗王回舟他们被扔进了灰雾里，这会儿听了金银屏的话才豁然开悟——原来他所认为的“内外”，是相反的。
木晴风拎着金银屏就往外走，走出去很远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在第三次看到那棵枯树后，木晴风只得又问：“我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金银屏看他闷头就走还以为他有自己的方法破开灰雾，这时听到问话愣了一下：“啊？雾散了就可以。”
“这样啊。”木晴风站住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继续问金银屏：“雾怎么还不散？”
金银屏：“什么意思？你在等它自己散？”
木晴风惊讶：“诶？灰雾不是你控制的吗？”
一棺一狐大眼瞪小眼。
金银屏成精以来头一回这么无语：“你把我的妖力都封印住了，我目前除开会说话，和普通狐狸基本没区别，还怎么控制它们。”
木晴风更惊讶了：“怎么回事？你不是被砸晕了才现原形的吗？”
金银屏：“……”
金银屏不想说话，她这到底是栽在了个什么玩意儿的手上。
木晴风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多了一项功能，但这对眼前的局面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总不能把铺天盖地的灰雾都拿棺盖盖一遍，唔，听起来像个空气净化器……
木晴风抖搂抖搂金银屏：“这些灰雾到底是什么？”
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金银屏掀开眼皮，无奈道：“是阴气。”
“只是阴气？”这答案是木晴风意料之外的，他伸手捞来一团灰雾，触感异常寒凉。那些灰色的东西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便像水一样流走了。
和他所知道的阴气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完全不同。
按理来说阴气应该是无形无质的，大多时候都只能用来“感”而不能用来“看”，常人更是无法以肉眼得见。
在木晴风的认知中，笑脸观音上那道凝实的阴气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这灰雾却更夸张，不仅有实体，甚至连吴朗和王回舟都能轻易看见。
“只是？”金银屏咧开狐狸嘴，“这是足足攒了二十年的阴气。”
木晴风想起金水潭附近的地势：“攒？金家村的聚阴阵是你设下的？”
金银屏一脸莫名其妙：“什么聚阴阵？不是当年太隆山地动震出来的吗？那时不知道是震到了什么，又是山崩地陷又是大暴雨，直接导致金水潭现在差不多是以前的两倍大小，上面还多了条瀑布。”
“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些东西有关，金旺祖那些败类死后就留在了原地，他们的魂魄不会消散，也根本没有鬼差来勾魂。不过都浑浑噩噩的，只能任我控制。”
金银屏谈起村民们时，一张狐狸脸上表情嘲弄：“就像一颗颗棋子，我想摆在什么位置就摆在什么位置。我可以随心所欲，让他们配合我找乐子，让他们丑态百出，让他们时不时就变成死前的恶心模样，很有趣不是吗？”
“哦哦，所以你平时无聊的时候就自己当导演排戏玩，我就说金旺祖和其他村民打招呼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刻意，原来是剧本需要。”木晴风听出她语气中溢于言表的厌恶之情，好奇地问，“你很讨厌那些村民？他们都是恶人？”
金银屏对“导演”论不置可否，听到木晴风的疑问嗤笑一声：“呵，恶人……你不是会看相吗，等会儿可以自己看看。”
“金家村的阴气也是从那时起就再没自行化去过，后来日积月累形成了这片雾。”金银屏也许是太久没向外人倾诉，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个不停，“我在这里濡染了二十年，慢慢就能操控它们了。有人误入金家村，我便会用雾来营造幻境逗弄他们，极限时能把雾铺满半座山。”
木晴风脑海里冒出来白狐狸抻面饼一样满山头铺阴气的场景。
“狐妖一族本来都拜月修行，我这些年却要靠吸收阴气提升修为。”白狐狸非常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但你真的很厉害诶，”木晴风直视金银屏的双眼认真道，“我都被骗过去了。”
金银屏：“……”
如果不是木晴风的目光太过诚挚，她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嘲讽自己。
别人误入金家村都需要在幻境里待少则一旬多则半月方能脱身，基本等到金银屏玩腻了才会被扔出去。
这回除了财□□惑，她还特地设了个鬼村背景，操控金旺祖处处进行暗示，就等着最后把四个人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结果不仅一点预期效果都没达到，木晴风还只花了几小时的时间就直接破了局。
“对了，”木晴风想起来一个问题，“那些村民都是在二十年前的地震中丧生的，他们是怎么做到那么像活人的？”
他伸出手比比划划：“就是……他们都有腿脚和影子。”
“你还是不明白这么重的阴气代表着什么，对鬼这种阴物来说阴气属大补。别说腿脚影子，如果我想，给每个鬼捏条尾巴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金银屏说着挥挥爪子，拍散飘到她跟前的灰雾：“更不用说我还用上了狐族的魅惑之法，你要是能一眼看出来不对，我就太丢狐了。”
木晴风眼前又浮现出白狐狸捏面团一样把阴气捏出各种形状的场景。
“那些多出来的影子也是你捏出来的？”得到肯定答复后木晴风真心实意地感叹，“好厉害！可是这里不是地府，没有鬼差管束。他们并非自然死亡，又长期受这么重的阴气浸染，不会变成厉鬼吗？”
金银屏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木晴风，能想到这点，还挺聪明。
她解释道：“除了变成雾的阴气，其余大多被我吸收了，分到他们身上的寥寥无几。虽然最近两年阴气积攒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渐渐力有不逮，但目前弹压他们还是够的。”
“原来如此。”木晴风觉得自己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胳膊有点酸，想换只手拎金银屏，换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许阻滞感。抬头一看，周围的灰雾似乎变得更浓了？
不，或许说“粘稠”更为贴切。灰色雾气给木晴风的感觉仿佛在顷刻间从阴冷寒潭变成了黏腻沼泽。
雾气……阴气，木晴风意识到不对：“等等，你被我封印了妖力，没法吸收阴气，那他们……”
“嗯？！”金银屏原本眯缝的眼睛倏地睁大，“糟糕！”
话音未落，一棺一狐都意识到雾中有黑影在迅速靠近，最快的一个马上就要到木晴风身后，听动静这个方位是想直取他的后心。
木晴风很快做出反应，他将金银屏抛到半空，极力对抗着凝滞感一个转身避过朝他们扑来的鬼物。随后一手稳稳拎住金银屏，另一只手掏出临时画好的那张符，拍到了鬼物额头上。
“啊——”鬼物发出凄厉的尖叫，但并未退缩，反而一把扯下了符纸，并把它撕碎成一团。
木晴风：“！！！”
木晴风不敢置信：“怎么没用了？昨天晚上还弹飞了一个啊！”
金银屏刚刚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脑浆都快被晃晕了，闻言反应过来，有点心虚：“那是我故意想摔金旺祖几下……而且我说什么来着？阴气是大补之物。”
木晴风边躲过攻击边说：“哦哦哦，你的意思是罡气伤到他们之后很快就有阴气能补上？”
“差不多……”金银屏护好自己的尾巴，“我不懂你们玄门的弯弯绕绕，总之你多扔几张符试试，至少贴到我身上的时候疼痛还是有的。”
“唔，”木晴风顿了顿，“被撕碎的那张是最后一张了，还是刚刚才画的。”
“你认真的？？”金银屏大吃一惊，她怎么都没想到木晴风之前说的居然是实话，早知道就把他扔出去的符纸全都收集起来再次利用了，现在想找都找不到。
木晴风当下肯定是腾不出手来画符了，他在十数个鬼怪的围攻下逐渐左支右绌。
金银屏被提溜在手里，也在尽量用爪子反击，可她没有妖力，起不到什么作用。
又一次用后爪糊了某个死鬼一脸后，她冲木晴风喊道：“你变棺材砸他们啊！”
“不行啊，”木晴风也喊回去，“我变不回去了！”
他自从醒来后，一共就变了两次原形，中间隔了四五天，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不够，竟然变不成棺材了。
木晴风在努力突围的间隙中认出先前第一个冲上来的是金母，她短短时间内吸收了过量阴气，现下一改死状的浮肿，双目发红，面容狰狞，一副标准厉鬼的外形。
金母鬼叫着，指甲长度瞬间暴涨，好几次都差点挠到木晴风。
攻击屡次落空，金母的双眼愈发赤红，她刚刚脱离常年的混沌状态，却又在愤怒中一头栽进了另一种疯魔。
不知金母把木晴风当成了旁的什么人，她嘴唇翕动，发出和被控制时完全不同的粗嘎声音：“金梭啊，快回家吧，上学有什么好的？”
“乖女，彩礼都收了，你不嫁过去我和你妈怎么办？你哥还等着用这笔钱呐。”另外一个男声响起来，看发声鬼的身形应该是金旺祖。
他嘶哑的嗓音里有情真意切的恳求，但攻击“乖女儿”的动作毫不留情。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其他村民们也都把场中唯二的异类看成了他们生前认识的对象，纷纷口出恶言：
“你跑啊？孩子都生了还想跑？”
“跑到哪里我都能抓回来哈哈哈哈哈哈——”
“妈，你别跟我们去了，这么大年纪活着就是拖累！”
……
都是些好恶毒的话，木晴风听着听着，对金银屏的话已经信了大半。
厉鬼们发出的嘈杂声音汇聚在一起，很快衍变成同一句话：“留下来……留下来吧！”
木晴风听到这句突然开口：“他们剽窃了你的口号诶。”
金银屏正气得全身发抖，被这么一打岔浑身的力气都松懈殆尽，连一直护在怀里的尾巴都耷拉下来。
“唉——”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语气低迷，“你说的对，这的确是一场虚妄。”
“我还说你不懂，我自己又何尝懂得如此浓郁的阴气会有什么弊端。我守了二十年，不过是心存妄念，想等到金梭有一天出现在这里。可现在不仅没等到她，害死她的人还成了恶鬼要去害别人。”
木晴风尽量把金银屏提溜得高一些，好让那些恶鬼抓不到她垂下来的尾巴。
他边举着胳膊边满怀歉意道：“抱歉，要不是我砸了你一下，也不至于此。”
金银屏摇摇头：“不，就算没有你，以阴气近几年来积攒的速度，金家村要不了多久也会变成如今的局面。归根究底是我耽于报复，白白浪费了可以寻找方法从根源除去他们的数年时光。”
木晴风躲过一鬼的偷袭，又踹开另外一鬼。他疲于应对那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前赴后继的村民，苦恼道：“真就没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了吗？我感觉我本体的漆都被划花了。”
金银屏沉吟半晌，最终放弃了似的：“我想不出，听天由命罢，大不了就折在这里。”
木晴风秀气的眉毛拧作一团：“不能听天由命，外面还有吴导他们。”
金银屏：“往好处想，他们说不定早就跑下山了。”
木晴风坚持：“那也不行，江楼还等着我和他一起还入世费。”
“来之前我算过，结局是小吉。我不会算错，一定有破局的办法！”
这话刚落地，木晴风便感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发热，他伸手摸了摸，竟然摸出了一张有点眼熟的符纸。
金银屏眼神复杂：“你……还留着一张啊？算了，聊胜于无吧。”
木晴风怔愣一下，他方才没有说谎，那确实是“最后一张驱鬼降魔符”。
他手中正拿着的，是那晚木晴风无意识画下的不知名符。
木晴风当时只觉得这张符眼生且线条繁复难懂，就把它放到一边不去理会，现如今它却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用啊……
木晴风看着身前马上要再次扑过来的群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目坚定。
不管了，总不能坐以待毙！
木晴风本能地将符纸抛向上方，那符便稳稳地飘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一段咒语出现在木晴风的脑海中，他下意识吟诵出来：
“圣灵威猛，震动乾坤……”
“流金万里，霹雳交奔……”
木晴风的声音清亮，凭一己之力便压下了群鬼纷乱的声音。
随着咒语的吟诵，半空中的符纸上隐隐有白光涌动。
村民们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进攻的步伐，抬头望去，一张张可憎又癫狂的脸上竟然流露出畏惧。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这张符显然是有用的！
木晴风加快了念咒语的速度：“……撼山集云，破魔伏神！”
“轰——”
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声，有万道雷光落下。
耀眼的白色光芒像一柄柄利刃，划破将四周遮挡严实的灰雾。
电弧跃动穿梭，劈开黏稠的阴气，照亮了整个金家村。
群鬼在万钧雷霆下，一个个都趴伏在地，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金银屏受到的伤害没有厉鬼那么大，但她与阴气联系紧密，迫于雷电罡气的威势，也不得不拉下耳朵挡住眼睛避其锋芒。
只有木晴风完全不受影响，他用手挡在眼睛上方，抬头直视过去：“唔，还挺厉害，不过没有劈我那次厉害。”
金银屏：“……？”
这家伙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等到雷光渐消，村民们已经恢复成常人模样，他们仿佛也找回了理智，正大梦初醒般四处张望。
木晴风没在意他们，他注意到四周的雾气被劈开道道缺口，其中一道中露出了吴朗三人满是焦急的脸和他们身后的越野车。
他们竟然真的没走。
木晴风连忙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破绽，然后低声对金银屏嘱咐：“不要在吴导他们面前说起我是棺材。”
金银屏没反应过来：“什么？”
木晴风拎着她往外走，讳莫如深：“不要说就对了，说了我会丢工作。”
金银屏满头问号地被拎走。
吴朗见木晴风全须全尾地出现，一下子坐倒在地：“谢天谢地！”
周苏叶语带哽咽：“太好了，小木你没事。”
王回舟更夸张，眼泪哗哗的：“妈呀，吓死我了。兄弟你不知道，刚刚里面噼里啪啦地打雷闪电，看着跟八百个电焊师傅一起焊钢管一样。”
他说到这里顿住：“等等，不会是你搞出来的动静吧？”
木晴风笑着点头，拍拍胸口十分自豪：“是我是我。”
“牛逼！”王回舟比了个大拇哥，擦擦眼泪想要给木晴风一个大大的拥抱，快抱上了才发现他兄弟手里还拎着一只狐狸模样的动物，还是活的。
王回舟现在不经吓，眼泪又快出来了：“这、这是啥？”
“啊，差点忘了。”木晴风把他手里的动物提得更高了些，介绍道，“这是金银屏。”
王回舟的脑袋还没转过来弯：“谁？”
就见那白色的狐狸嘴巴张合，发出女声：“其实我不姓金。”
王回舟：“嗯？！”
木晴风：“嗯？”
木晴风惊奇道：“那你全名就叫银屏？我还以为墓碑上只是朋友之间的昵称呢。”
“对啊……不、不对。”王回舟虚弱道，“怎么看都是狐狸会说话更奇怪吧？兄弟你的关注点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