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局势一转,这回换木晴风向前逼近,他迅速翻身下床,从口袋里掏出张符,朝中年男人的脑门拍去。
符纸甫一触碰到他的皮肤,男人就发出震耳的惊恐叫声,尖厉有如野兽。随即他一跃而起,瞬间后退几米。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迅猛,木晴风都没反应过来,他还保持着伸手拍符的姿势,甚至符纸还粘在手心,男人整个人都已经抵在房间另一端的墙上了。
木晴风惊奇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符纸,剧组两只鬼的反应也没这么夸张啊?
“驱鬼降魔符还自带击退效果吗?师父没教过啊……”
木晴风正惊讶着,撞到墙上的男人连带着掉在地上的死鸡突然化为青烟顺着一旁的窗户缝溜了出去,不过转瞬之间便消散无踪。
木晴风推开窗户想要去追,脚都踩在窗框上了,却找不到方向。
窗外黑沉沉的,周苏叶她们的房间没亮起灯,也没有哪个方向阴气变得更浓重,看起来和普通的深夜没什么区别。离开金家外出找寻,又怕那鬼怪杀个回马枪。
木晴风只好望夜兴叹:“早知道就画几张有禁锢作用的符了,啊,好像没学过……”
让吴朗与王回舟陷入沉睡的始作俑者,和刚逃走的这个阴物,想来不是同一个阴物。木晴风不信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强大鬼怪竟然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跑。
“难道在金水村作祟的阴物不止一个?”他这样嘀咕着,收回脚关好窗户,回头一看发现床上的两人仍旧睡得四仰八叉,根本都没受到方才一通乱斗的影响。
木晴风对前头那个阴物陡然生出了警惕之心,不得了啊不得了,这种高明的催眠手段,放出去绝对会和他成为商业竞争对手!要知道安眠定神符可是他目前卖出去最多的符。
木晴风怀着对安眠定神符销量的淡淡担忧继续守夜,但一直到吴朗定的闹钟响起,都再没有鬼怪冒出来。
木晴风推开房门出去时,正碰上周苏叶和金银屏也刚起床。
周苏叶看到他眼睛一亮,却在扭头看了金银屏几眼后,停在原处,只远远地和木晴风打了个招呼。
木晴风见周苏叶看起来不像昨夜撞过鬼的模样,便没放在心上。
大家稍作整理,吴朗便急匆匆地要出发,为节省时间,早饭可以在路上解决,反正昨天还有面包剩下。
临走时,周苏叶欲言又止:“我……”
木晴风看向她,周姐怎么一早起来就怪怪的?
金银屏默不作声地拉住周苏叶的胳膊。
周苏叶闭闭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吴导,我就不一起去了。昨天坐车坐得还有点头晕,我想留下来歇一歇。”
吴朗面露关切:“你那张心理暗示的便签不管用了?”
周苏叶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是啊。”
木晴风想起“心理暗示便签”是什么后顿觉心虚,他画的静心符果然不行,这才多久就失效了,幸亏昨天没来得及收周姐的钱。
吴朗想了想,说:“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咱们等会儿下山你还得再受一次罪。”
木晴风都有点愧疚了,对着周苏叶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又在经过她身边时往她衣兜里塞了张符,聊表歉意。
周苏叶没看明白,只以为小木多给她一张符是为了保险起见——可她身上现在都有三张了。
她身侧的金银屏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
周苏叶留下,两人一棺离开金家的院子去找金水潭。刚走出没多远,后面有人跑着追上来:“老板等、等一下,我带你们去金水潭。”
是在叫他们?木晴风停下脚步回头看,奔跑着的中年男人长着大肚腩,一双小眼睛被松垮耷拉的眼皮挡住大半,一副忠里藏奸的模样,不是昨晚房梁吃鸡的那人又是谁!
“你是谁?”木晴风盯着男人,手按在衣兜开口处,只等他有什么异动就再贴一张符过去。
可男人见到木晴风却一丁点反应都没有,他撑着膝盖呼哧带喘,显然被这一小段路折腾的不轻,完全不复昨晚上蹿下跳的灵巧。
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难道昨晚不是鬼怪附身,而是鬼怪变化成中年男人来吓人?为什么要专门变成他的模样?木晴风想不明白。
男人终于喘匀了气,开口道:“我、我是……昨天收你们借宿费的是我媳妇。”
“我就是想着,老板们人生地不熟的,”男人也就是金父谄媚一笑,搓搓手,眼中流露出贪婪,“我来给您们带带路。”
同样停下来等他开口的吴朗了然,这是想赚带路钱啊。见识过蒋大憨的狮子大开口,他现在觉得如果能舍小钱免去一些麻烦,倒也不是不行。
吴朗:“那就麻烦你了。”
金父走在他们前面,不太近但也不算远,看起来确实有带路的架势。
木晴风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吴导分的面包,视线始终锁定在金父的身上,看了半天没看出来什么端倪。便选了个安全话题开口和他搭话:“你们金家村有什么鬼故事吗?”
金父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老板们是来收集那什么……素材的?我们这小破地方能有什么鬼故事。”
“哦哦,”木晴风也不在意,继续问,“那你喜欢吃鸡肉吗?”
这话题跳跃得太奇葩,金父表情空白了一刹,答道:“啊?鸡?谁家有那个闲钱杀鸡吃啊?”
王回舟拿胳膊肘戳戳木晴风:“你想吃鸡了?回头咱俩一起去吃开封菜呗。”
木晴风正观察着金父的反应,见他一无所知的模样,几乎确定了昨晚就是鬼怪化形。闻言转移视线,答道,“没有啊,我就是……唔,昨天晚上见到有只黄鼠狼在床头吃鸡。”
眼放绿光,脸上长毛,又爱吃鸡,应该是黄鼠狼成精吧?
“黄鼠狼”三字一出,金父的背影微微僵了一瞬。
王回舟心很大,完全没发现木晴风话里的怪异,一拍手:“真巧,我昨天晚上也做梦了。梦见我家宝宝一直冲我跺脚,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她那么生气。”
吴朗刚刚在琢磨该和谁谈租价,怎么谈价,没听到前面的对话,这会儿才加入话题:“我也做梦了,一只母老虎追着我跑了一晚上。”
“哈哈哈,”王回舟被戳中笑点,“咱们这梦都够攒个动物园出来了。”
木晴风歪歪头,之前看吴导的面相是夫妻和睦之相,没想到也惧内啊。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天,在熹微的晨光中走过数间土坯房。这些房子墙体里有稻草支棱出来,屋顶还铺着瓦片,和蒋家庄的瓷砖水泥平顶房截然不同,仿佛两个时代的产物。
金父领着他们七拐八拐,一路上遇见十几个早起的村民。有的在自家屋前洗漱,有的扛着农具像是要下地干活去。每个都穿着朴素的棉衣,看到木晴风他们这些外来者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十分鲜活。
从人到物,除了到处都是阴气,金家村看起来都和寻常村庄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寻常的可能是金父和村民们打招呼的方式:
“金老六,吃饭了没?”
“金顺,干嘛去?”
“金丰田……”
以木晴风少到可怜的社交经验来看,这种问候很是奇怪,他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喊全名?”
“这……乡里乡亲的,这样显得亲切。”金父打了个哈哈。
木晴风满头问号,原来喊全名会显得更亲近吗?
木晴风还想再问,金父已经领他们走到了一片高草丛前,他拨开草丛,说:“老板们,到了。”
金水潭不负它的名字,在破晓时分美得不像话,阳光洒在水面上,好似点点揉碎了的金箔。
远处有瀑布倾泻而下,水雾蒸腾间,把寻常山野衬得仿佛人间仙境。
吴朗激动地快走几步,感叹道:“果然来着了,这里比秀水湖合适上不止一倍。走,去看瀑布。”
金父絮絮叨叨地介绍起来:“以前山上没瀑布,好像是因为有一年下了几场大雨,然后突然就有了。咱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自从有了这个瀑布村子里就阴冷阴冷的,不过老板们来这里愿意为它花钱,那肯定就是好事了……”
金父的话提醒了木晴风,他仔细端详起周围的地形。
金水潭背靠山壁,水面出乎意料的大,整体像个不太规整的圆。金家村仅有的一二十间建筑离水域有一段距离,但整体上绕着水边呈弧形分散排列。
水可聚财,可毕竟属阴,金家村人丁稀少,活人的阳气恐怕还压不过山中水自带的阴气。
不仅如此,从地面上看不出金水潭中水的去向,上方又有瀑布不断地引过来新的水源。只进不出本是好寓意,但过犹不及……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简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聚阴阵。只是木晴风对阵法了解不多,不知道村内阴气重和这阵到底有多大关系。
“哎呦不好——”金父突然出声,把木晴风从沉思中扯出来,“我肚子好疼,可能是吃坏了。老板你们先自己逛逛,我去解决一下。”
话音未落,金父就表情痛苦捂着肚子夹着腿一溜烟跑远了。
吃坏肚子?木晴风不禁想起昨夜被那人形蹲在房梁上吃到血肉模糊的生鸡,嘀咕道:“到底是附身还是化形啊?”
吴朗不甚在意金父的离去,还沉迷在新取景地拍摄计划的设想中。
王回舟正不停地拍照,一边拍还一边说:“这地方真漂亮,回去给宝宝看照片。”
木晴风没想到还能这样做,也拿出手机照起相片,回去可以给江楼看看。
离瀑布越近,水汽就越大。有飞溅起的水珠滴滴落在木晴风身上,很快打湿了他的外套,就连手机镜头上也蒙上了水雾。
木晴风低头擦掉镜头上的水,再抬头时,透过瀑布旁的水汽看到远处有奇怪的东西——十几个隆起的土包。
不等木晴风开口,吴朗冲他和王回舟招招手:“咱们去那边看看另一个角度怎么样。”
穿过瀑布下的小径并被溅了一身水后,又绕过一片灌木丛。十几个土包一下子近距离展现在木晴风几人眼前,每个土包前都树着石碑……
不,那不是普通的土包,那分明是十几座坟墓。
王回舟吓了一跳:“咱们跑到人家祖坟来了?”
“选址的人是故意的吗?”木晴风皱起眉头。
这里虽说背山面水,从字面上看也算个风水宝地。但地势相对低洼,还异常潮湿,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宜葬之地。
“你们……”走在最前面的吴朗忽然站住,倒吸一口凉气,“你们看到墓碑上的名字了吗?”
木晴风顺着吴朗的话看过去,被其中一块墓碑吸引去了目光。它明显比其他墓碑更光洁、更精致,估计是有人经常维护,而且上面的刻字好像也比其他的墓碑多几个——
“金梭,友人银……”木晴风一字一字地念着。
“金旺祖是我。”一道熟悉的尖细声音打断了木晴风。
两人一棺一齐看向声音来源,是金父,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
王回舟愣愣回道:“没人问金旺祖吧?”
木晴风上下打量金父几眼,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无论发间衣角,各处都在往下滴水,仿佛刚刚才被从水里捞上来。不由问他:“你去湖里解决的吗?”
“湖?”金旺祖似乎想抽动嘴角,但最终没有成功,表情停留在一种诡异且僵硬的状态。
“金、金旺祖?”吴朗这时却抖着嗓子,抬手颤颤巍巍指向一个位置,“那块墓碑上写的是金旺祖!”
木晴风这才注意到其他墓碑上的刻字:金老三、金老六、金顺、金利、金丰田……
几乎每一座坟墓的墓碑上刻印的名字念起来都相当耳熟——半小时前,他们刚听金旺祖说过一遍。
至于刻着金旺祖名字的墓碑,则树在所处位置最为低洼潮湿的一座坟前。
木晴风在湿漉漉的坟包和浑身淌水的金旺祖之间来回看看,不自觉拧眉,说话快于大脑:“不考虑给金旺祖迁坟吗?”
金旺祖本人:“……”
他张张嘴,好像临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嘴巴一时没合上。诡异的一幕就此出现,这次不止是水,还有泥沙从金旺祖的口腔中翻涌出来。
不过瞬息,这种不合常理的怪谲现象从嘴部扩大到了金旺祖的其他器官。有泥沙从他的眼睛鼻孔乃至耳朵中不断流出,在他脸上爬出黑色的痕迹,像一条条游动的蠕虫。
他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气球似的,几乎要撑破衣服。
如果说先前金旺祖浑身滴水时还有几分正常模样,现在则十成十的不像个人了。
在吴朗夸张的抽气声中,木晴风后知后觉七窍淌泥水和脸上长毛一样,都不可能是活人会有的表现。
“所以到底是附身还是化形啊?”他嘟哝着掏出张符,刚要冲上去,胳膊猛地被人拽了一下。
王回舟一手拉一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跑!”
木晴风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王回舟拉着跑了出去。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金旺祖便化作青烟消散了,和昨夜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留下刺耳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既然你们发现了,那就都留下来吧……留下来……来……”
木晴风眼见是没法追了,便调整了一下位置,跟上王回舟跑路的步伐,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是我们发现的?难道不是他主动告诉我们的吗?”
王回舟原本小麦色的脸差点变成麦苗色,他根本没听清问题,只顾得崩溃大叫:“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吴朗平时疏于锻炼,现在是在被两个小年轻一左一右架起来抬着跑,所幸他没被吓晕过去,还有空指挥:“快、快去找小周我们马上开车下山!”
木晴风一个激灵,想到金旺祖刚刚说“都留下来”,恐怕周苏叶也在这个“都”里。
“对对对,我们快点去找周姐。”他说着加快了速度,队形从二拖一瞬间变成了一拖二。
“妈呀!”王回舟差点栽了一跟头,“兄弟你慢点……算了,还是快点吧!”
木晴风应声,脚下不停,思索也没有停下。
金旺祖肯定不是人了,瀑布旁有他的坟墓。那其他墓碑上的名字应当也不属于活人了?
金母见到现金时的新奇,村子里和山下脱节的奇怪土坯房,太隆山地震死亡十余人,地动后常常伴随大雨,金旺祖身上的泥沙……
琐碎的线索串在了一起,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金家村处处弥漫阴气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
金家村根本就是个鬼村!
十数只鬼聚集在一村,行动坐卧宛如活人,这种场面木晴风还真没见识过。
“这个村子里全都是鬼!”他在恍然大悟中得出这个结论,下意识停下脚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回了村口的大树旁。
原本停放越野车的地方空无一物,取而代之的是金家门前黑压压的人影。
初升的太阳像是被强行塞了回去,众人头顶的天空霎时昏暗下来,四周有灰白色的浓雾涌来,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累得够呛的王回舟仰头喃喃开口:“兄弟,我信了,真的是好大的雾……”
吴朗暂时没法说话,但肢体动作表达出了同样的意思。
那些人影像是被说话声惊醒了,整齐划一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金旺祖、金母、金丰田、每一个被金旺祖喊过全名的人——还好周苏叶不在其中。
每个“人”都和金旺祖一样,浑身上下都在滴水,肿胀的面庞上满是麻木。
村民们的七窍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泥沙,落下来迅速沾湿了周围的地面,明明没有下雨,地上却已有了大片水痕,让这个场景显得愈发诡谲。
他们犹如受到操控的傀儡,迈动僵硬的步伐,朝木晴风一行逼近。不同的嘴中吐出同样的尖厉声音:“留下来……留下来吧……”
王回舟这时也注意到了越野车消失不见,登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完蛋了,没车怎么跑?”
他看看眼前的十数个人形怪物,个个膀大腰圆。再看看身边的两个同伴,老的老小的小。吴导扶着树干一副快要背过气去的表情,小木也杵在那里不动,可能是跑到脱力了。
王回舟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悲壮之情,现在跑也跑不掉,不如由他来拼一拼……不,还是要先给宝宝留几句话!
王回舟用手机写遗书时,一旁的吴朗正在崩溃。
这回来真的?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拍个外景都能这么一波三折,碰上一堆鬼东西,早知道就答应副导演去那什么灵境观拜拜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吴朗四肢瘫软,勉强把胸前的观音像拽出来,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被木晴风按住了手。
这孩子肯定被吓到了吧,吴朗苦笑着说:“小木,是我对不住你们,早知道就多给蒋大憨点钱,没钱总比没命好……唉不说了,我这观音是开过光的,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被吓到”的木晴风两眼放光:“没钱总比没命好!吴导咱们说好了啊。不对,我是想问,吴导你确定看见那些东西了吗?”
他指指那些越来越近的村民。
吴朗一怔,这是什么问题,面前的十几个人形膨胀到都快成巨人观了:“这、这很难看不见啊。”
木晴风闻言绽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两边的酒窝都显出来,看起来比每次给他日结工资时还要开心。
“那我就放心了!”
木晴风说着就奔了出去,像一支早就蓄势待发的箭,飞快越过还没反应过来的吴朗和做好准备正要赴死的王回舟。
年轻人挡在两人身前临雾而立,穿着的羽绒服稍显臃肿,身姿却十分挺拔,面对如此可怕的景象也未曾动摇半分。
他抬手一挥,数张符纸直直飞出去,像一张没有丝线的大网,包围向面前那些面目全非的村民。
“啊啊啊——”
“嗷——”
刹那间,村口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与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