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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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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漏将阑,淅淅沥沥从莲花状的底座泄了出来。彼时已入人定,夹道上忽传一阵踢踏步声,凛凛夜风吹起步辇上的月兰澜纱帐,露出一张清冷鲜焕的好面庞。

    仁寿宫檐下吊着一排羊角琉璃灯,落在青砖上淡成零星波澜。婉仪踏着一地婆娑,步伐匆匆走了进去。

    宫人走上前为她揭下头上的兜帽,她说不必:“母后可一切安好?怎么忽然深夜传召?”

    宫人插手行礼,只沉默地摇头:“奴才不知。”

    婉仪心急如焚,拂袖快步走了进去,不妨瞧见皇太后坐在正堂内的高座上,神色怔怔地盯着案上的一个锦盒,连她走进来也恍然未觉似的。

    婉仪见皇太后面色红润,不像有急症之兆,暂且放下心来,轻声唤道:“娘,唤我来是有何事?”

    皇太后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慢腾腾地扭过头来看她:“呀,婉婉来了?”

    顿了顿,她声线涩涩:“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也该知晓了……”

    婉仪见母亲反应不同以往,更有些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凝神静听。

    “婉婉,你不是慕容家的血脉。”皇太后第一句就如滚滚平地惊雷,炸的她神色恍惚,脚下趔趄,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婉仪哑了嗓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仿徨来,仍逃避似的微微别开脸,强作欢笑道:“娘在说些什么,我竟是听不懂了。”

    “你爹留了份遗旨给皇帝,你看过,便什么都知晓了。”

    她从皇太后手里接过圣旨,越看心中越是如万箭穿凿般鲜血淋漓。到了最后,无数泪水纷至沓来,在明黄绢布面上晕染成大小不一的斑点,如同疾雨过后破碎一地的缤纷,光瞧着就足以让人心怀不忍。

    原来她的生父早在她未出世之时便溘然长逝;原来对她那样宠爱万分的爹,竟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原来她不是慕容氏的娇女,如果不是那场叛乱,她可能此生都无缘踏上这王朝的土地。

    原来,大哥哥竟然与她毫无半点血缘关系;而现在,自己竟然因为贵命之说要嫁给他了。

    “爹为何要下这样的旨意?让…皇上娶我?这究竟将我置于何地?娘其实是知道的对么?连你也一起欺骗我么?”

    她泪眼朦胧地将遗旨扔在地上,像是对一切猝不及防安排的反叛。黄粱一梦终有醒时,许是上天觉得她过去的十八年太过招摇,而今一朝倾颓,报应也随之而来。

    皇太后显然也很难过,眼角新生的皱纹无法舒展,反而愈发紧簇。

    皇太后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流泪道:“婉婉,我原先也不知先帝竟存了这样的心思,可如今想来,他还是一心为我们娘俩着想啊!蒙兀儿近年与大冶往来频繁,你相貌又极肖你生父,若是嫁给旁人日后被蒙兀儿旧人认了出来,岂不是要有性命之忧!与其嫁给旁人担心受怕,不若嫁给皇上,他自是天底下第一能护住你的人。”

    婉仪惨然牵了牵嘴角,“蒙兀儿与大冶相距何其之远,况且又是陈年旧事,于我怎么会有性命之忧?为了这一点的可能,便要葬送我的幸福么?”

    “婉婉,你不知道。我和你生父当年逃至大冶,不单单只是为了保护你,还为了寻找我的胞弟,也就是你嫡亲舅舅,助他回去夺位。”

    婉仪闻言惊讶的几乎忘记了流泪,居然自己还有个嫡亲舅舅流落大冶?

    皇太后望着婉仪的眼睛,将那先帝在遗旨中未曾谈及的秘辛,也一并坦露了出来。

    “如今的蒙兀儿汗生母出身卑贱,本无资格当蒙兀儿汗,应由你舅舅继承。可当年事发不久前你舅舅来大冶游学时不知所踪,所以才有蒙兀儿汗趁机叛乱夺权。如今他仍然不死心,常遣商队打着经商的旗号来大冶寻人,实则是为寻找一道虎符,此符可诏令蒙兀儿军,顺带将你舅舅斩草除根以绝心头之患。这虎符有一半在我这里,我如今将它交付于你,你定要好生保管。当初父王将虎符一分为二,交与我姐弟二人。若有人拿出另一半,他就是你的亲舅舅!你若嫁给皇上,不但能保住你,或许有朝一日还能保住你舅舅,助他回国夺位。所以婉婉,娘就厚颜求你这一回,好么?”

    皇太后边说边从贴身囊袋里拿出虎符递到她手里,婉仪从小到大都看见这囊袋在皇太后身上形影不离,没想到里面竟然装了这样重要的一个物件。

    虎符不大,由纯铁打造,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上面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望之教人心生畏然。

    见母后如此郑重,婉仪自然也不敢轻慢。只略略看了几眼,将虎符收进贴身的荷包里面。到底是年轻姑娘,从未经历过重大的坎坷,不会知道这虎符背后承载着怎样的重担。

    皇太后也无意让她承担太多,人这一辈子,有几时不在负重前行?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越能无忧。

    皇太后其实明白胞弟怕是凶多吉少,兴复蒙兀儿基业多半无望。她虽然是王女,可到底被浩劫磨弯了脊梁,只希望婉仪能够保存好虎符,让她大哥至死都活在名不正言不顺的阴影里,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儿女事。

    皇帝单只派人送来圣旨和口谕一道,想必心里也是对此安排也很不满意吧!可她是真没想到先帝竟为婉仪考虑周详至此,感动之余又感棘手——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还是早些让这两人放下芥蒂吧。

    “皇上不会答应的,”婉仪还在勉强适应将大哥哥的称呼,换成足以这拒人千里的堂皇称号,说起来仍有些别扭,“这事情说起来太过难堪,我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当哥哥看待的人?如今眼看还有周旋的余地,不如我这去求皇上,他政务巨万,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皇太后也知道她不情愿,可是皇帝难道情愿么?光是看他那份口谕,就足以看出他的态度。若不是因为顾及太多,先帝又拿贵命有助于社稷胁迫,想必皇帝定是第一个反对。

    可如今既然已经无法更改,还是得让一方学会妥协。他和婉仪的路还很长,与其两方不让硬生生闹成僵局,不若早早的将其化解。

    她存了天下母亲都为儿女的私心,既然婉仪入宫能保全自身,那她愿意促成,只要让婉仪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就足矣。

    寻常人家有寻常人家的难处,天家有天家的好处,宫门一关便能自在的过起自己的小日子,若是幸福和平安难以两全,那还是选择长久的活下去吧。

    “皇上心怀宽广,定能够包容你。本无血缘牵绊,又何必耿耿于怀?况且皇上也有口谕下达,封你为贵妃不日进宫。”皇太后有心讲和,尽量挑着合适的措辞,剔去皇帝言语中足以让年轻姑娘伤心的锋芒。

    可无论她怎样小心翼翼,贵妃二字还是必不可免的戳痛了婉仪的心。

    原来是贵妃啊!婉仪说不上来心里是如何滋味。说是不满意么,够不上,她一向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只是感觉怅然若失。

    贵妃说穿了只不过是妾,可能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沦落成这样境地吧!没了高贵的出身,那么一切的优渥待遇自然也无从谈起了。

    入了后宫要应对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光着想想就足以让人恶寒。

    看出她的难以接受,皇太后叹息了一声说:“当时如果没有遇到先帝,我们都要一并死在追兵箭下。慕容家的这份恩情,婉婉,我们娘俩来生都无法偿还干净,你明白么?既然你命格贵气,有助于社稷,嫁给皇上也不失为报答恩情的良方。”

    婉仪从皇太后怀间挣了出来,不可置信却又无计可施地蹲了下去,只委屈地抱着膝盖啜泣。

    人情债自古最难还,又是这样救命恩情,来世衔草结环相报也不为过。既然自己命格有助于社稷,那便委屈小我,成全大我吧,这样也算无愧于大冶了。

    可是又有些灰心丧气,张牙舞爪逃避婚事了那么久,竟是一朝就要这样荒诞的方式结束了。

    她愁绪满怀,斟酌了下说道:“命理之说真的可信么?连娘也觉得这不是无稽之谈么?皇上不会喜欢我的!”

    皇太后摇头说不:“你的确是极贵命格,这点毋庸置疑。古来多少女人得以入宫,都是凭借命格之说。好婉婉,我知道此事实在太为难你,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最好选择,于社稷、于你、于你舅舅都是再好不过。你且记着,凡事不抱十分真情,便无事能够使你伤心。况且感情这事向来奇妙,说不得皇上会喜欢你呢?”

    婉仪知道这是安慰的话,她也并不指望大哥哥能喜欢自己。

    光是从他跟自己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发火就能推论一二,自己在他眼里估计就和四六不懂的孩子一样,而如今怕是境况愈下,没了妹妹那份保命金符,恐怕连看她都会生厌吧。

    她比谁都清楚,后宫里不招人待见的嫔妃下场有多么凄凉,就算尊贵如皇后,不也是背后惹人讥讽么?更何况自己将只是个贵妃罢了。

    光是想想就万分惆怅,纵然没心没肺如婉仪,也顿觉前景十分堪忧。甚至抱了最坏的想法,与其哀怨而死,不如潇洒过活,大不了就在宫里琢磨延长寿元,长命百岁,熬成活得最久的赢家。

    回去之后自然是一夜无眠。

    红果儿唤醒她的时候,还能透过软烟罗窗棂看见朦胧白雾,水汽蒸腾间,勾勒出一副仙雾缭绕的缠绵,梦幻却短暂,正如她的命运。

    原来是皇后传诏,还能传诏些什么?无非是借此敲打,有意在她进宫前好好震慑她一番。

    婉仪颇有些啼笑皆非,细细拿热帕敷酸涩肿胀的一双眼,半晌未曾言语。

    宫中风向变动之快,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如今她不是先帝血脉,所以连先前一向怯懦的皇后,态度都不自觉轻慢起来。先前是唯恐招待不周,如今呢,皇后的架子倒是端得快。

    她的步辇就踏着这样短暂而盛大的蒙蒙雾气,一路向坤宁宫走去了。待到的时候,人仿佛在微雨里走过一般,连鬓角都是一片湿润的乌沉。

    她毫不在意,甚至懒得拿帕子擦拭。就这样鬓发光亮的走了进去,衬得眼角眉梢含着潋滟水光,光是瞧着就足以赏心悦目。

    各怀心思的嫔妃们都不自觉的拿眼梢偷偷觑她。只见她穿着天青色马面裙,上面配了一袭藕紫织金立领对襟,颈间只挂了一串景泰蓝琉璃璎珞,随着步伐走动发出琳琅相击声。

    心下艳羡,又瞧不起她的鄙贱出身——异域孤儿,想必父母也是南夷蛮子。可居然一朝得人青眼,先是成了长公主,如今又被迫降为郡主。虽说降了一品,可架不住人家马上就要成为贵妃。听说名字都已经上了金册,擎等着过几日风波平定下来就昭告天下了。

    这样的好命格,真是连神仙都眷顾她!这帮女人牙帮子咬的发酸,已然将婉仪视作头号劲敌。婉仪先前与皇帝就有情份在,为人又十分利害,如今进了宫,还会有她们好日子过活!

    皇后眼见这帮女人面上五光十色,脸上也破天荒的浮现出同仇敌忾的怨怼。

    要说心中不快,她自然是有的。先前原以为的尊贵小姑,竟然成了共事一夫的姐妹,真是光想着就能让人呕出一口血来。

    可再不快,该有的客套还是不能少,皇后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点头敷衍道:“你来了,赐座。”

    她故意将赐座二字咬的重些,借此透露心中的膈应。皇后是个庸碌的人,做好事她可能慢上一拍,落井下石倒是不落任何人之后。

    可婉仪难道不膈应么?这些女人的目光似刀,言语似箭,恨不得剥开她的衣裳,连皮下筋络都剜出来看个一清二楚。

    她向来懒得理会,先前是因为身份,如今则是因为傲气。

    她淡淡颔首,依旧是不可攀摘的模样:“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元庆身体近来不爽,病气传给了各位可就不好了,还是先请告辞了。”

    她说完就走,如同她的行事一般,从不拖泥带水。旁人碍于身份无可奈何,在心中简直恨的滴血。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虎说走就走,竟是连给犬吠的机会都不给,好生无情!

    皇后呢,自然也有些吓住了。恼怒虽有,可是等闲还是不敢招惹她,先前的姜后脱簪图余威犹在,光是想起来就如同一耳光似的难堪。

    只余密贵妃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心里暗暗耻笑皇后的无能,连唇角都泄露出她内心的快活来。

    天色已经泛成一片蟹壳青,几朵云孤独的飘在天上,倒是能瞧出几分秋日的寂寥。

    若是放在从前,婉仪也有看天发呆的闲情。可如今却没有,坐在步辇上木着一张素净的脸,视线平直却空洞。这目光如有实质,一路劈开面前的所有无形屏障,开辟出独属于她的自在天地来。

    这幅景象正巧落在从对面相向而来,坐在九龙辇上的皇帝眼里,便是婉仪端了一副有人欠了她银子的臭脸,这份无人匹敌的张狂脱俗,于他来说简直是扎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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