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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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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清咳一声,出案以手相扶:“王叔年事已高,当年对朕多加关怀,朕待你如同叔父,不必行此大礼。”

    王全艰难地站起来,喘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多谢万岁厚爱,王全感激不尽。”

    顿了顿,又用那布满皱纹的手微微一拱,“万岁可是想问,王全为何今日来此?”

    皇帝扶着他坐到椅上,点头道:“王叔知朕,朕确实心有疑惑。”

    王全用他那老迈却并不浑浊的眼眸看向皇帝,里面有慈爱,却也夹杂别样的复杂情绪:“王全今日实则是为先帝当日嘱托,特来传与万岁知晓。”

    皇帝心头狠狠一跳,声线都有些发紧:“皇考当日还有何未尽之言?”

    王全扯嘴一笑,在跳跃摇曳的烛光下竟形似鬼魅:“先帝在时,曾于一日再三嘱托王全。若不日驾崩后,如若出了七七元庆公主还未曾有合意驸马,就请万岁至宁寿宫正殿‘慈寿延禧’匾后取出最后一道遗旨,将旨意昭告天下。”

    皇考明明临终就把婉仪的婚事托付给他,却在匾后又藏了一道遗旨,这是对他的不信任么?

    皇帝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彷佛一个努力许久的孩子,最终等来的却是父亲的猜疑。

    他强强平复了一下心绪,面上照样是清正的笑容,可不达眼底,略带三分自嘲:“既然如今时候已到,那就请王叔随朕一道去宁寿宫揭匾取旨。邓满,急宣内阁大臣进宫。”

    待皇帝到了宁寿宫,守宫的宫人不明所以匆忙接驾。见忽然有这么多大臣齐聚于此,阵仗吓人,皆神色惴惴。

    好在有王全这个宁寿宫的老人能够稳定人心,他向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无事,转头吩咐午水去拿金挑钩,揭开宁寿宫正殿上的高悬匾额。

    午水办事很麻利,身量颇长,踩着个高脚凳就从匾额后摸出一个明黄锦盒。

    王全扬声喊了一气儿奴才接旨,率先跪下来从午水手中接过锦盒,转过身来将锦盒恭敬地呈给皇帝。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按耐住心中的疑惑,从锦盒中拿出黄绸遗旨,缓缓展开览阅。

    初时皇帝的神色可以称得上平静,可就当他看了几行字之后,瞳孔却陡然微缩,彷佛窥视天机一般的惊骇。俊雅的面上血色尽失,苍白无比,连嘴唇都因震惊而微微发颤。

    在一旁时刻留心皇帝反应的内阁大臣见状心道不好,到底是何事能让皇帝如此失态!

    总不能是改立皇帝?要知道这不同于废太子,是震荡国纲的大事!

    可想想先帝那个荒唐性子,好像废皇帝这种事他也不是做不出。

    大臣们心中惶然,脑子飞转思量应对之策,却见皇帝失魂落魄地将遗旨交与中极殿大学士夏吉,口中呢喃道:“朕该如何是好……”

    饶是见识过无数风浪的夏吉也是惊惧莫名,颤抖着双手接过遗旨,和其余战战兢兢的大臣一道,盯着遗旨一字一句慢慢读了起来。

    忽然夏吉哀嚎一声,模状凄凉,简直要泪沾满襟:“荒唐啊!真是荒唐!先帝此举岂不是让皇帝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纲常道德,这要置皇帝于何地啊!”

    众臣也齐齐跪了下来,口里不住道:“皇上千万慎思啊!这天底下、天底下怎可因为卜卦之言,就让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原来这道遗旨出乎他们的意料,无关国祚,也无关皇位,而是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元庆公主实则与皇帝毫无血缘关系。而更让人错愕不已的是,先帝竟让皇帝娶这个妹妹。

    元庆公主实则是皇太后进宫前的遗腹子,皇太后乃蒙兀儿唯一的王女,因她大哥在与吐鲁番的战争中,趁乱杀死父亲蒙兀儿汗篡夺王权,随后在蒙兀儿王室展开血洗。

    当年皇太后与蒙兀儿贵族杜格拉特在次子忽达哈尔联姻,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两人为了保护孩子,逃避追兵一直到了大冶,以寻求庇护。

    恰逢成统帝正至宣府大同游玩,机缘巧合之下亲自挥剑击退追兵,救下了他们夫妇二人。可惜忽达哈尔当时已身中数箭药石无医,临终之时将皇太后郑重托付给了在他看来英勇善良的大冶男子,也就是成统帝。

    成统帝虽然见识过无数佳丽,但自瞧见皇太后第一眼就惊为天人。他虽然风流,好歹还有点操守,居然真就尽心尽力地照顾起皇太后和腹中的孩子。

    直到他用一腔真诚的爱意打动了皇太后,两人日久生情,才以正宫之位将皇太后抬入宫中。先帝又将婉仪真实身世掩藏,对其视若亲生般千娇万宠,就连婉仪也不知道她不是先帝的孩子。

    成统帝又神叨叨地言婉仪出生时有祥瑞之兆,适逢当时星海大师云游归来,主动为婉仪相面。说其生辰为水火既济之贵,如有生气相扶,则有如助托,气运无双,福泽深厚,乃旺夫旺家兴六畜的贵命。

    对皇帝来说更为不幸的是,按他的生辰八字来算,他就是那道生气。

    所以成统帝在遗旨的最后,用他那惯常的不着调的口吻,洋洋洒洒写道:“儿啊,如果老十四还是找不着可心意的人,横竖不能委屈了她。既然有你相助,她能更加旺夫,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让婉仪嫁给你吧!朕连说辞都替你想好了,就说她是朕为你精心挑选的童养媳,就这么着吧!”

    皇帝这下彻底懵了,童养媳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冲击了他生平认知。

    堂堂一国之君,竟如民间不入流的泥腿子一般,娶个童养媳!

    内阁大臣们或担忧或痛心的哀声叹气萦绕在他的耳畔,他竟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呆呆地平视着眼前的空气,所有心神都被自己即将娶婉仪的噩兆震颤的四分五裂。

    婉仪……竟然要娶婉仪!

    皇帝素来运筹帷幄,极善权谋,可如今灵活的脑子也一点儿也不好使了。

    他只恨不得有人给自己狠狠来一下,让他晕过去从此人事不知,便再也不用应对这既难堪又棘手的事了。

    他虽排行老大,可幼年丧母,又兼同胞情份淡薄,常受兄弟姐妹的欺凌,可以说是伶仃无依地长大。

    那时最有储君希望的是三皇子,三皇子常常喊他是克母的灾星,迟早会克死自己。也许是天意弄人,他不仅没把自己克死,而且还做了储君;反倒是三皇子后来染了天花,还没成人就死了。

    年少时孤独是因为不受重视,登基后寂寞则因为他已经站在极峰之巅,无人敢同享那份辉煌。

    而婉仪呢,可以称得上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何为亲情的妹妹,也是让他头一次感受到为人兄长的奇妙与温情。

    这丫头那时才到他腰畔,走几步路就嚷嚷腿疼想着法子要他或背或抱。一旦不合心意就满地撒娇打滚,哭的鼻涕眼泪糊脸,又适逢掉牙期,那尊容真是…唉…不提也罢。

    真心实意看作亲妹妹一般照料的人,记忆里她小时候的丑模样还没被完全抹去,如今竟要嫁给他!

    这噩耗实实在在打击了皇帝一波,他顿时一阵头重脚轻,脚下虚浮一般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直到扶住了邓满的手才堪堪停步。

    一帮内阁大臣见皇帝饱受打击至此,更感心痛如绞,跪下来连声请求保重圣躬。

    “依老臣之见,不若连夜拟一道圣旨,将元庆公主嫁与外邦和亲。到时候即使有人拿遗旨大做文章,看在国体份上也不敢过多置喙。”

    此言一出,有不少保守派大臣表示支持。外邦异族近年来频频扰乱边疆治安,此举不但维持了天家颜面,对大冶基业来说也是助益良多。

    可皇帝内心犹豫了——婉仪那样娇的性子,自小养在富庶江南,都不舍得让她来这气候干冷的京城。陡然要将她送给苦寒草原的外邦蛮子,她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苦!

    “朕不同意,”皇帝立即下意识地否决,在看到数道惊讶的视线朝自己投来时,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的冲动,尴尬地扯了个正当理由,“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大冶百年基业,辉煌时万朝来贺,祖宗曾言不准将公主和亲。朕若是如此,不但违背祖训,而且还尽丧我大国威严!”

    他此话于情于理都是再正确不过,于是先前那帮保守派认同地点点头,又开始愁眉苦脸地想辙了。

    忽然有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以臣来看,其实皇上娶婉仪也不是不可。”

    先前保守派顿时怒声喝道:“康沛你个武夫,你是得了失心疯么!胡言乱语些什么!”

    兵部尚书康沛生的人高马大,一张方脸掩在浓密的胡子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起伏不已的胸膛却泄露了他的不爽:“你们这帮老儿,敢骂老子是武夫!你们懂个屁!先帝说了,元庆公主那是贵命!旺夫旺家旺六畜你懂么?老子连打仗有时候都要请钦天监帮老子算一算何时天时地利人和,元庆公主这贵命若是能旺皇上,岂不是国泰民安,让咱们大冶风调雨顺!你他娘的嚷嚷个屁!”

    被康沛喷了一脸口水的保守派们顿时委顿下去,是哇,连云海大师都说了公主是贵命,云海大师是谁?未坐化之前可是名扬海外的名僧!他说元庆公主是贵命,那公主必定命运贵不可及。

    虽然保守派古板固执,但不少很迷信,平日自家婆娘也到处去庙里烧香拜佛,求他们官运亨通。

    当下有人开始动摇起来:“其实……此举未尝不可,如若公主是贵命,那于国于皇上,都是大吉啊!毕竟遗旨已经写明了,如果不从,那可是违抗先帝遗命!”

    但仍有少数顽固派仍在负隅顽抗:“元庆公主可是担了长公主的名头,从古至今,哪有长公主违背伦常,嫁给皇帝的道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让皇上背负乱//伦的千古骂名!”

    康沛由于很不爽又很迷信,此时俨然成了支持派,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喷:“他娘的,乱轮乱轮,乱个球的伦!都说了公主跟皇上没有血缘关系,你们眼睛长了干毛使的?”

    又被康沛喷了一脸唾沫顽固派顿时被熏的生无可恋,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处下手——确实元庆公主只担了个长公主的名号,她确实只是皇帝名义上的妹子啊!

    怨来怨去,都得怪先帝太不着调,你要是早想着把她嫁给皇帝,就别说元庆公主是你的孩子了啊!

    怨完了想想又不对,先帝这胸怀实在太过宽广,怎可娶个有遗腹子的寡妇当皇后!

    可千错万错,先帝已经躺在皇陵里万代千秋去了。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还是想想怎么把这烂摊子给圆过去吧!

    沉默了许久的夏吉忽然开口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不若说元庆公主是先帝与皇太后收养的异域孤儿,恰逢情态紧急,只得将错就错收为公主抚养。而如今各路藩王齐聚京戟,就将元庆公主削为郡主,再以贵命之说纳入后宫,也能够对藩王起敲山震虎之作用。凡非先帝血脉,皆须尘归尘土归土,拨乱反正,以畏王道,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夏吉作为肱骨大臣,向来被视作朝中中流砥柱般存在。他表示赞同,自然有不少反对的人都熄了心思,跟着讷讷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皇帝身上,皇帝突然涌起一股悲愤交加之情,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只觉肩头重若万钧。

    只因为要震慑藩王,只因为婉仪贵命有助于社稷,这些忠心为上的大臣便齐心协力,也不顾什么道德纲常,一心盼望着他能点头。

    真是情景重演啊,眼下一切都如同他当年被推上储君之位那样,无声的恳切压迫,搬出社稷大任,逼着他选择接受。

    皇考临终要他尝到爱的滋味,他何尝不想?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可他呢,他的人生犹同死墓,欢愉随性与他无缘。他不识爱为何物,只知世间孤苦,只知这重重繁华背后的苍凉。

    闭上酸涩的眼,皇帝点了点头,几乎是喑哑着嗓子,如同要泣出血一般:“既然爱卿皆赞同此举,那便改元庆公主为元庆郡主,言其养子身世,只礼制用度依循旧例。待旨意下达几日后,就按先帝遗言,寻良辰吉日以贵妃之位纳入后宫,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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