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16章
翌日,阳光洒进室内,赵依依眼皮动了几动,渐愈苏醒。
感受着脸侧那跟枕头不太一样的触感,她有点迷惑地睁开眼,便见纪默坐在那睡着,眉头微微皱起,而她贴在她颈侧,两只手挂在纪默肩膀上,结结实实地靠着纪默,俨然把纪默当成了靠枕。
纪默的神情无疑说明她在这种“负担”下,睡得不甚舒适。
赵依依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心虚。她本来是陪着写稿的,结果陪着陪着睡着了不说,还让人辛苦写稿的纪默给她充当靠枕,这恶行实在是“罄竹难书”、“天怒人怨”。
但转念间,她又觉得有趣。纪默睡着的样子她不是没见过,那叫一个神情平稳,宛如坐禅般毫无波澜,一派冷淡镇静。
今天这副微蹙眉头的样子倒是少见,虽然害她变成这样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毕竟千载难逢,要不再多看会儿?
这么想着,赵依依不由新鲜地盯着纪默猛瞧,直到察觉那睫毛倏然动了一下,才陡然回神,手从那肩膀上放下,身子也退开。
昨天纪默的“言传身教”犹在眼前,有些事情她以为没什么,但实际上很可能不是那样,她可不想担上一个骚扰纪默的罪名。
纪默睁开眼,下意识往赵依依那边看,赵依依对上那视线,莫名紧张了一下,随即有点不好意思道:“昨天你写到很晚噢?”
纪默观察着她的神情,发现她姿态放松、表情自然,语气跟往常一样亲热带笑,这才全然确定昨晚她道歉后赵依依的浑不在意和亲昵态度是真,赵依依是真的不生她的气。
眼前的面庞尚还带着一点酣睡时的微红,眼眸中含着清晨的朝露,像一汪清泉,倒映着她的身影。
纪默的语气不由放软,“没有很晚。”
说罢纪默就要起身,却忽然察觉锁骨延绵到一侧肩膀的地方有些湿意,低头去看,只见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呈抛物线状在她的皮肤上闪烁,还打湿了领口的一小块衣服。
赵依依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眼下随着纪默的目光看到那领口的湿迹,当即脸上窘得冒烟,快速抽了几张纸巾就凑过去,要清除自己的“犯罪证据”。
还没碰到那处皮肤,手腕便被人轻轻抓住。
四目相对,赵依依很快意识到什么,憨笑两声,把纸巾递给纪默,“你,你自己擦。”
纪默看她一眼,起身先去漱洗,转而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又是一派矜贵从容、冷厉淡定,完全不似通常人刚起床不久的那种淡淡慵懒和萎靡。
这般气质“风流”、卓尔不凡,赵依依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
察觉赵依依完全随着她身影而动的视线,纪默转头看她,目光带着询问。
赵依依这才发觉自己刚刚一直盯着纪默,轻咳一声,有点赧然地笑道:“我就是突然觉得,我跟你好像两个世界的人哦,你什么话都不用说,就已经很有派头的样子,就好像,恩,那种天生的王者,虽然沉默寡言,但只要一出场就会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赵依依一面说,一面脑海里默默脑补出一个“不轻易出手,但凡出手,必能轻松于十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纵使江湖刀光剑影、天下人才辈出,却始终无一人能伤她分毫”的绝顶高手。
陡然跟绝顶高手的视线对上,赵依依倏然回神,一面暗笑自己脑洞大,一面冲纪默道:“总之呢,咱俩就不像一条道上的,你缜密淡定、冷静从容,我想一出是一出、自在‘狂放’。咱们这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想想还真是蛮神奇的。”
大意虽是夸赞,却并不入耳。
什么“两个世界”、“不像一条道”、“这么不一样”……无端制造出许多距离。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说着,纪默看向一边说话,一边抱起一摞漫画、辛苦踮脚往书柜里放的赵依依,走过去把杯子塞到她手中,自己接过那摞颇重的书,往书柜里放。
赵依依看着纪默整理书架的动作,又低头看向手中的杯子。
香浓、冒着热气,是牛奶。
可是纪默明明只喝咖啡。
赵依依端着杯子,看了一眼身侧仍在认真排放书籍的人,凑近杯口感受了下那蒸腾的热气,只觉心里又暖又熨帖,面上也不自觉漾起一个甜甜的笑。
刚要说点什么,便见纪默那厢对着书架,淡淡地、再度开口,“不要自作主张地对我下一些莫名其妙的定义,我跟你一样,不会变形,也没有超能力,会在一起,一点都不奇怪。”
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纪默手上动作顿住,却听赵依依已经带着笑意回答,“也是哦,你说得对……哎呀!”
赵依依一声惊呼,纪默立刻转头看她。
赵依依那厢眯瞪着眼睛,一副痛苦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眼睛里。
一般人这种情况都会下意识地用手去揉眼睛,而赵依依却不然,两只手牢牢地握着杯子,看上去一点都不打算把东西放下,尽管她手边就是现成的地方。
纪默的目光从那手上一扫而过,接过杯子放在一旁,低头轻轻扒开赵依依的眼皮,“怎么了,我看看。”
赵依依眼睛酸酸的,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书柜里有些书是从地摊上淘来的,大概你刚刚整理的时候,灰尘掉下来了。”
“这样。”纪默在那眼中轻轻吹了下,随即松开那眼皮,一手扶着赵依依的脸颊,一手虚放在赵依依落灰那只眼的眼周处,问道:“现在呢?”
赵依依眨巴两下眼睛,对纪默笑,“不难受了。”
话毕,赵依依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两人呼吸相触的距离,还有那扶着她脸侧的手。
那手的温度,昨晚刚落于她腰间,并不陌生。
但感觉又不完全一样,此刻覆在她脸侧的手,并不强势,也不用力,只轻轻地落在她的肌肤,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而起伏,恍惚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血管轻微的跳动……
怔了两三秒,赵依依便恢复如常,一面暗自奇怪于自己刚刚莫名的走神,一面下意识转头又去捧杯子。
看见杯子里的奶皮上落了一点黑色,她不由可惜又懊恼道:“啊,果然,杯子里也落了,你给我泡的牛奶‘泡汤’了。”
“再去泡一杯就是了。”纪默接过杯子。
闻言,赵依依欢呼着应了一声,随即听到给编辑设的特别关注的消息提示音响起,便往沙发那边跑。
吧台前,纪默手上搅拌着牛奶,不自觉出神。
她想起方才,赵依依白嫩的脸蛋上浮现的一缕薄红。
虽然昨天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是一切似乎仍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赵依依清醒后带笑地看她、赵依依不想放下杯子的手、赵依依……
“纪默!”
脸上的浅淡笑意滞住,纪默察觉那声音中的气恼,一时轻微疑惑。
走过去将牛奶放在茶几上、赵依依的面前,纪默看了眼赵依依努着嘴、皱着眉、薄怒的神情,镇定问:“怎么?”
赵依依看也没看那杯子,只忿忿地,“你,你为什么要把小安写死啊!”
方才收到编辑的消息,她走过去一看,是编辑上班后,看到昨晚已经发过去的稿子,回了一个“收到”。
本来思量着纪默出手,应该不会有失,她也没打算多看这篇稿子。但到底心里好奇于纪默对这个故事的理解、纪默会在什么地方多加落笔,她还是打开了稿件。
这一看,当即人就有点毛了。
故事写得倒是流畅,也吸引人阅读,但却给里面一个重要人物发了盒饭。
小安?
纪默意识到那是故事的女二号,但一时却没有get到赵依依生气的点,于是只如实回答赵依依的问题,“这家杂志本身的收稿风格更倾向于悲剧性质的故事,所针对的受众群体对这样的风格评价也会更高,所以这么处理。”
说得振振有词,可她一直写的都是happy ending,编辑还是在跟她约稿啊。
至于读者,虽然每一期新刊上登出的上期最受读者欢迎文章排行都没有她,但那又不能代表全部的读者,搞不好她的那部分读者根本就没有投票啊。
偶尔她也是会收到读者的来信的,尽管信件的内容不是在关注文章,而是表达交友的意愿,可那多少也证明了读者对她作品的喜爱吧,怎么就别的风格更好了?
再说了,写作是有温度、有感情的,一个好的人物,创作者通常也会想要给予好的结局,纪默给人家发了便当不说,现下还一副无波无澜、好似无事发生的样子,她一时真的有点不理解。
赵依依望着纪默,语气染上质疑,“你到底懂不懂那种想给故事里的人物一个美好结局的心情啊。”
正欲继续“输出”,赵依依忽然察觉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牢牢地看着她,被那密不透风的视线笼罩着,明明自觉有理,但却莫名的底气不足,当下态度不由软了许多。本来还有点小小的薄怒,现在只剩下语气中的一点抱怨,“就算非要发便当,你也可以发给其他什么坏蛋或者路人甲乙丙嘛,为什么偏偏发给她呀。”
“为什么不能是她?”依稀察觉到问题关键所在,纪默追问。
赵依依险些翻了个白眼。
弄了半天,人纪默写作全是理性支配,压根不在意人物的好坏、死活,只在乎所谓的“风格倾向”、“受众选择”。完全是,“没有温度”的写作。
抿了抿嘴,赵依依试图让纪默明白自己的想法,“当然不能是她了,她温柔、安静,一直那么体贴周到、善解人意,像解语花一样,一直开导主角、帮助主角,怎么可以让她拿便当呢?”
解语花?
纪默不由联想到一个人。
这就是赵依依生气的原因?
赵依依仍在意谢语,把女二视作谢语的化身?
比起已经放松了神态的赵依依,现下倒是纪默的神情不由显出几分严肃,但声音中仍未显现明显的情绪,“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帮助主角,故事的结尾,主角和女三号都活着,留白的部分,她们会成为朋友,她也可以做那些事情。”
闻言赵依依努了下嘴,不甚赞同,“哪里啊,女三号就不是会成为朋友的类型啊,她那么高冷又厉害,主角根本就不敢接近她,就算鼓起勇气示好,她也一定是拒绝,怎么可能会有发展嘛,不可能的。”
赵依依觉得自己是在客观陈述,但听在此刻的纪默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又一次的划分界限。
又一次的拉开距离。
随随便便,就否定一段关系。
随随便便,就判定一个人的出局。
从不曾想过再多一点地“靠近”,只沉湎于过去、不愿接受新的开始。
一时间,纪默脑海中思绪繁杂,声音也终于失去平稳——
“你都没有示好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赵依依望着纪默这般难得情绪有所起伏的样子,一时忘了眨眼,顿了大概有四五秒才回过神来。
道理她都懂。
但是。
你?
她们讨论的不是主角吗?
虽说纪默这般反应很新鲜,但赵依依依稀感觉到那背后纪默不甚良好的心情,当即也不敢再“造次”,只疑惑又迷茫地拉了下纪默的袖子,小小嗔怪道:“你,你急什么呀,你随便就给一个角色发了便当,我还不能生气了哦。再说了,创作就是创作,我又没有代入谁,怎么忽然把我跟主角扯在一起嘛,就是因为她不像我这样热情开朗又活泼,才很难主动迈出交朋友的那一步啊,这只是人物的行为逻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嘛,你有点奇怪哦……”
说着,赵依依侦探瘾又发作,于是眯眼看着纪默,还一根手指冲着纪默“指指点点”,作探究状。
纪默被那“上下翻飞”的手指点着,一时神情轻微的不自然。
她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又不小心钻了牛角尖。
赵依依只是随意地形容了下,她脑中就“大做文章”,然后还顺着那“文章”牛角尖钻得愈发深以至于出言质问……
这般模样,哪有她平日里的半分淡定。
即便再重要紧张的商业谈判,她也从来是有条不紊、敏锐镇定,从未有过这般有失水准的表现。
而面对赵依依,她思绪走入“歧途”已经不是一次。
以她严厉的律己标准来说,这种失控的程度已偏离标准太远,必须深究原因。
所以,
究竟为什么她会如此?
为什么刚刚下意识地就进行了那样的代入,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
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反常。
行为上、想法上……
这真的如她之前所想、只是因为alpha与omega之间的化学反应吗?
还是,
她心里……
“嗷!!!”
赵依依突然一声狼嚎一样的叫唤打断了纪默的思绪,她回神看向赵依依,便见赵依依吐着she头,一脸痛苦神色。
赵依依搁那探究了半天,什么都没探究出来,反倒自己忽地口渴起来,便拿起杯子润嗓。
说是润嗓,但她一双眼睛全然盯着纪默,压根看也没看杯子,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杯子里装的是还冒着热气、滚烫的牛奶,这一口含进去,she头立刻麻了,即便察觉到不对,立刻吐了那口牛奶,但she头上一时仍是疼痛难消。
眼看纪默从医药箱里翻找出什么、朝她走过来,然后为着上药方便,又在她面前半蹲下,赵依依又觉得高兴了,当下she头上的疼痛好像也好了点,不由心里就又生出玩闹心思。
只见她吐着she头,仍要坚持说话,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
“芥末,呢呱呱都。”
(纪默,你怪怪的哦。)
“呢酱紫,欧嘿僧期都。”
(你这样子,我会生气的哦。)
“花呢嘎鸽系葱洗日滴,匣啊鸽壳已嗨啊眼更哦。”
(罚你把故事重写一遍,小安不可以再拿便当哦。)
那洪阮的小she说话间一chan一chan的,纪默看得心中一阵异样,不由勒令——
“闭嘴!”
“……张嘴。”
赵依依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偃旗息鼓,心里却暗道——
真是唯alpha与小人难养也,假以时日,她一定要重振omega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