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丧母
懋渊本家姓章,原是簪缨之家,这两年却逐渐没落下来。章老太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入了仕途,懋渊一家是二房,懋渊父亲做茶叶生意,苏州开辟商埠以后,进出口贸易日渐兴盛,有头脑的商人都趁机发了财。懋渊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娶妻多年,却只得了个女儿,难免被老太爷嫌弃。后来,他从外面抱回来一个男孩,说是和外室所生,章家书香门第,容不得来历不明的女子进家门,却把这个男孩留下了,取名章书望。书望从小体弱多病,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一家人,连同章老爷自己也不待见他,只有懋渊,总带着弟弟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章二老爷在商海里沉浮多年,积劳成疾,躺在家里养病,抽上了鸦片。家中大小事宜皆由太太主持,底子本来就弱的章二太太,在懋渊读大学的第一个寒假病倒了。懋渊的伯父把她母亲接到上海医院,劝懋渊一家宽心。结果懋渊开学的第一个礼拜就接到噩耗。她请了假回家奔丧,这一回就是半个月,林晓莲见她迟迟未归,挑了个周末赶回来看她。
与晓莲同来的还有她的男朋友秦珅,这秦珅刚升了副教授,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在身着孝服的懋渊面前,也难掩满面春色。
懋渊见晓莲专程赶来,很是感动:“难为你来看我,到底是患难见真情。”晓莲只管握着懋渊的手微笑。两人进了懋渊的房间。秦珅站在门口抽着烟跟书望谈天。
懋渊见晓莲一身藕荷色旗袍,头发用一只素色的簪子高高挽起,淡雅中自流露出一段风情,又道:“怎么一月不见,你倒变得风情万种起来?”她没有注意到,晓莲的一只翡翠手镯和一只羊脂玉吊坠都已不见。
晓莲不理会她的话,只感伤道:“当真是世事无常啊,放假前,许子寰还和你那样好,现在你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也不来看看你。”懋渊早想问子寰的事情,晓莲这一提起,正合她的心意,便顺口问道:“他近况如何?是不是很忙?”
晓莲双眉紧蹙,叹口气道:“唉,是忙,忙着追求物理系的系花呢!”懋渊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哗啦啦碎了满地。
她扭过头去说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这是他的事情。”
晓莲听她这样说,知道她是嘴犟,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我十几年的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懋渊把下巴靠在晓莲的肩上,被她这么一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用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嘴里顿时泛起一股甜腥。
晓莲的话久久萦绕在她的耳畔,“系花”一词在她听来格外刺耳。她一向认为他人品不俗,不该和那些市井小民一样,只追求那昙花一现般的外在之美。
她其实也很美,面若银盘目如秋水。但她常常因为自己的身材而自卑。小时候只有他从来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嘲笑她,今天她才知道,他还是嫌弃她的。想到这里,她越发感伤起来,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淌。
晓莲轻拍她的背脊,让她想起从前母亲温柔的抚慰。一时又想到自己没了母亲,父亲这几年愈发消沉,今后便没有可依仗的人了,想到此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晓莲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温柔地抚着她的手,任她的泪水濡湿自己的衣衫。
那一天,彻夜难眠的不只是懋渊,还有那个时常被忽视的孤寂少年——章书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