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乞儿
镇北王府坐落在东城元里巷，占地极大。宣阳城分东西南北四个区域，皇宫在宣阳城中轴线从北向南延伸，东城是勋贵聚集区，但是真正能在这边置宅的人家并不多，非是皇亲国戚或者封侯拜相级别的官员是无法在东城立足的，莫大将军府也在东城，不过离王府隔了几条街。西城为城中商铺集中处，南城多是官邸、富贵人家居处，北城则以寻常人家为主。
沈府位于南城，每日往返王府与沈府之间，就算是坐马车也要半个时辰左右，走路则更是要一个多时辰。
沈晋是沈府里不招待见的庶子，即使成了世子陪读，他在沈府的地位也不见得会马上有什么变化。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能当多久到陪读，又能与世子积攒多少情分。
沈府现下还没有特地安排马车接送他，而他年纪又小，不会骑马，因此每日只能与小厮步行往返。
好在王府课程结束得早，沈晋与小厮走回沈府时，天色尚早，只是以后每日不得不早些起床。
毕竟是第一天当伴读，沈少丞颇为关心，下衙后没有去与同僚应酬，倒是早早回了家等着问沈晋今日的情况。
沈晋一进门还未回自己的院子便被叫到了书房去。
“今日可还顺利？”沈少丞坐在书桌前，温和地问道。
沈晋想了想，今日除了被卫擎风拿虫子吓了一吓，其余时候倒是还好，王妃又十分和善温柔，午饭在王府用得极好，王妃还在下午休息时安排人送了点心去，对比在沈府待遇不知要好多少。夫子们也多颇为耐心温和，林老虽然严苛些，但更多是对着卫、莫两人。卫、莫两人虽比自己大上一岁多，学习进度倒和自己差不多，因此在听课上也没甚难度。
总得来说，很是不错。
沈晋想得虽多，但对着沈少丞，只点点头答了两个字，“顺利。”
沈少丞皱了皱眉头，不过也知道沈晋向来话少，也不能强求他能够详细答复。便只好再问，“卫世子和莫公子对你可还算满意？你没有惹恼他们吧？”
沈晋摇摇头，“没有。”
沈少丞不好再问，道，“以后还是要摸清世子、莫公子他们都喜好，好好迎合他们，多讨他们欢心，知道吗？”
“知道了。”
“这是你的好机会，也是我们沈府的机会，要好好抓住，别搞砸了事情。”沈少丞不放心地加了一句。
沈晋点点头，“知道了。”
沈少丞总算满意了，心道这个儿子虽然不够聪颖，但好在乖巧听话。
“好了，今日就与我一同去正房用餐吧，不必回自己院子里单独吃了。”
沈父把一同用饭当做是对沈晋听话的奖赏，心里十分满意自己的安排。
两人一同走出书房，沈晋转身时，沈少丞看到他背上贴的乌龟，皱了皱眉，道，“你这背后贴的什么东西？还不赶紧撕下来！不成体统！”‘
沈晋不知自己背后贴了东西，小厮也没有提醒他。安贵是沈夫人安排到沈晋身边的，被特地吩咐过，任务就是看着沈晋，别让他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做些什么不该做的即可，其他事不用管。因此平常沈晋是使唤不动这个小厮的，更别说主动为沈晋分忧了。
这些沈晋自然懂，因此也鲜少理会安贵。
安贵见老爷都发话了，赶紧上前把东西揭下来。
沈晋自然知道这是那两人的恶作剧，一路带着两只乌龟回家，他也并未觉得有什么窘迫，神色十分自然。
沈少丞不满于安贵的没眼色不知道护着自己主子，但他也猜到可能是卫世子做的，所以也没多说些什么。
晚膳自然不好过，沈府是因为沈博文而起，没有什么底蕴，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等严苛的规矩，沈夫人并双生子对沈晋自然是冷言冷语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到底不敢太过分。
晚膳后，沈晋把卫擎风、莫子钰两人画的小乌龟收在自己的盒子里。
那雕花小盒是生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里面放了一块成色甚好的和田玉平安扣，一支素银簪并一对细金镯。里面还有一封写给沈晋的信笺，细细交代了这些东西都是从外祖李家带过来的唯一几样还算值钱的东西，等以后沈晋娶妻时，算是母亲给的未来儿媳的礼。
沈晋识字后读懂了信笺，对盒子里的东西爱若珍宝，盒子除了生母给的那些东西外，他后来也放些自己最看重的东西进去。
因着靖安帝的口谕，卫擎风结结实实禁了三个月的足，不允许出王府，日常见的也只有自己的两个伴读。成日在王爷、王妃的眼皮子底下待着，倒还算听话，除了和莫子钰欺负欺负沈晋，暂时没有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这三个月来，卫擎风和莫子钰最大的爱好就是变着花样欺负沈晋。
哄他爬树从树下摔下来、藏起他的书让他在夫子面前挨训、把他的脸画成麻子等等。对这些，沈晋并不反抗，摔疼了也不哭自己麻利站起来、挨训了就认真认错、顶着一张麻子脸也面不改色。
卫擎风和莫子钰与其说欺负他，不如说是在试验沈晋的忍耐力。最后发现这个人除了怕虫子会被虫子吓得脸色青白之外，其他的欺负也就只有那天卫擎风扯下他的裤子才让他变了一回脸色。
三个月就这样吵吵闹闹而又平静地过去了。吵闹的是卫、莫两人，平静的是沈晋。
卫擎风难得在府里待足这么久而没有闹着要出去玩耍。王爷王妃自然是欣慰的，当然也知道卫、莫两人时常欺负沈晋的事，但是因为这是孩子之间的玩闹，也没有太过火，同时沈晋从不哭闹，便不多管，只让他们自己相处去。
不过这三个月王爷、王妃对沈晋这孩子倒是好了很多。
然而禁足一解开，卫擎风和莫子钰就躁动起来了。
王府上课每六日休息一日，这日正好休息，卫擎风和莫子钰约好了一起出门去西城的临月斋买些话本子，当然也没忘记叫上沈晋一起。
卫擎风和莫子钰平时并不喜读书，往往要夫子们耳提面命，还需搬出大人们来教训才勉强学得进去。但他们却十分喜欢看话本子，卫擎风偏爱江湖侠义故事，莫子钰则喜欢鬼怪志异。他们曾问过沈晋喜欢看些什么话本，得知沈晋居然从未看过话本，便自告奋勇要带沈晋开开“眼界”。
临月斋果然新出了许多新话本，三人挑花了眼，准确说卫擎风和莫子钰在其中乐不思蜀，沈晋则更喜欢看些讲述各地民俗风情、山水风光的杂文。
他们在书斋消磨了一个时辰，出门时，卫擎风和莫子钰的小厮各提了一兜子话本。
沈晋今日没带安贵出来，他也没什么钱买书，因此只买了一本《北地志》，还是卫擎风见他喜欢硬买下塞给他的，同时还塞了一本自己喜欢的话本《赤侠传》给他，出门后就让小厮阿火一同拿着，等回府时再给他。
正好快到午膳时候，卫擎风便提到要带两人去隔壁那条食街吃饭，宣阳城有名的十年老店子然居就在那条街的街尾拐角处，三人带着小厮直往那边走去。
路上却遇到一起热闹，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乞儿偷吃包子铺的白馒头，正被包子铺的伙计按在地上用枝条揍。皮包骨头、衣衫褴褛的乞儿趴在地上被揍得涕泪乱流，一张脏兮兮的脸被眼泪冲出几道泪痕，即使正被揍着，也没有停下将手上已经脏污的馒头快速往嘴里塞着，因此没有发出痛呼声，也不怕噎着。
那伙计边打边恶声骂道，“天杀的小乞丐，我让你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三三两两的人们围观着指指点点，但无一人上前去劝。
路过的卫擎风和莫子钰看了一眼就想赶去子然居吃饭，毕竟有些饿了，又惦记着店里香喷喷的香酥鸭。
但是没想到原本最不喜欢看热闹的沈晋驻足不走，还朝包子铺走了两步。
卫擎风和莫子钰对视一眼，也只好跟着一起走过去。
沈晋黑白分明的眼珠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卫擎风和莫子钰估摸着这人应该是想帮一把那个小乞儿。
果然见沈晋走到那伙计身边，问道，“店家，馒头怎么卖？”
伙计见是个几岁的小公子，虽然问话的人穿着不显，但是他身后那两个孩子看起来非富即贵，便麻溜地松开手，讨好地笑着答道，“白面馒头五文钱两个。”
沈晋从荷包里掏出十文钱递给伙计，“买四个馒头，包括他手上的那两个。”他指了指那乞儿。
伙计接过钱，手脚麻利地给沈晋包了两个馒头，“您请拿好。”
同时又对那还趴在地上的乞儿道，“这位公子好心，给你付了馒头钱，你赶紧走远点，别耽误我家生意！”
乞儿的腿受了伤，他把手上的馒头吃完，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沈晋面前，嗫嚅着说了一声，“谢谢公子。”
已入冬，空中飘着的细雪很快就会变成鹅毛大雪，这小乞儿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衫，正冻得瑟瑟发抖，又挨了这顿打，很可能一个雪夜过去，就会死在某个街头角落。
沈晋有心想帮他，但也有心无力，他在家没什么地位，自然不可能把这乞儿带回家去养，只能把手上的馒头塞到他手上，又把荷包里的铜钱都倒出来放到他手上，道，“你先吃点馒头，这些钱看能不能买件厚点的旧衣衫穿吧。”
莫子钰在旁边道，“既然能偷到包子铺的包子，人还算机灵，阿晋你那小厮不是不好使唤么？不如就把这乞儿带回去做个小厮好了。”
沈晋听到这话，虽是心动奈何无钱又无话语权，无奈地摇摇头，道，“母亲不会喜欢我自作主张的。”
卫擎风最看不惯他这婆婆妈妈的样子，便道，“不过是个乞儿，喜欢就带上。”说完，雷厉风行地对小厮吩咐道，“阿火，你安排人带他回去洗洗干净，按照府里下人的份例给月银，交给成管事让他教导几天，再送去沈府，就说是我送给阿晋的小厮。”
听得这话，沈晋看向乞儿，问道，“这样安排你愿意接受吗？”
那小乞儿连忙跪下磕头，“小人愿意！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卫擎风翻了个白眼，似是嫌弃沈晋多此一问，但也没挤兑他，只对沈晋道，“这下可以去吃饭了吧？子然居的包厢抢手得很，去完可就没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沈晋感激地看向卫擎风，对自己来说十分棘手的事情，对卫世子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
卫擎风摸摸鼻子，对于自己这位向来很难看出情绪的伴读用这种带些崇拜感激的眼神看着，不得不说心里十分暗爽，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高兴事。
于是三人高高兴兴的去子然居吃饭去了。
宣阳城的街上，少了一个即将冻饿而死的乞儿，而沈晋身边即将多一个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