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热闹了一天的春耕礼终于结束了, 回城时,沈彦瀚先将母亲送上自家马车。
周夫人方才帮着二长公主把汤曼安拉到门外,一路上汤曼安扭动不停, 宫人们都深知二长公主娘俩的跋扈,早早躲开了, 竟然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累得她两只胳膊到现在都是酸的。
她拧着眉头埋怨儿子道:“彦儿,你方才实在不该那般冲动。”
沈彦瀚皱了皱眉:“阿娘, 你是没听见汤郡主那番话多么侮辱人, 连明郡主一个弱质女子都能挺身而出,我生在边关守将之家,听见有人如此糟践边关的将士们却没有反应, 我还算是有血性的军人吗?”
“我怎么不知道, 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要不然我能帮你和那位明郡主解围吗?算了,我晓得你是为边关将士们出头,只是以后不可以这样莽撞了。”周夫人实在是累坏了,有气无力地道, “京城世家盘根错节, 一个不留神便得罪一圈人。”
沈彦瀚笑了,装模作样作了个揖道:“阿爹常说,阿娘是女中尧舜, 阿娘教诲的是,儿子受教了。”
周夫人嗔怪:“又哄我, 行了你去太子哪里伺候着吧,太子瞧得起你,愿意亲近你, 也是你的福分。”
周夫人进了马车,闭目眼神,脑海中浮现了方才见到兰珮莹的情景。
她没有赶上芙蓉园春宴,今日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的美貌郡主,心中生了几分惊叹,这张脸真是生的极好,通常女子对美人更挑剔,但那个小姑娘,五官眉眼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在周夫人几十年的阅历经验里,长成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的小娘子,都惯常会用无辜的眼神,娇媚勾人的容貌去博得男子怜惜。
但是这位明郡主没有,她看太子和自家儿子的时候,眼神都是干净坦然的,显然她从没想过用美貌去获得什么,就跟她祖母沈老太君当年一样,对男人,用的是硬对硬的招数,美貌会老,脾性不会。
周夫人笑了一下。
娇蕊跪在旁边给她揉腿:“夫人何事高
兴?”
周夫人舒服地换了个姿势:“想起一些故人故事,很有趣。”
沈彦瀚纵马远去,回京城的路上,他的身姿依旧挺拔,银甲不染尘,红缨飞扬,京中的小娘子心中自此又多了个念想。
兰珮莹和安逸累了一天,回去的路上,一人靠着一边枕头在马车里打盹,回到府里,安逸洗了澡就去睡了,兰珮莹本已躺下,想了想,又坚持着穿衣起身,叫人点灯伺候笔墨,她要抄般若心经。
她是个心里不能有事的人,这件事不做完,睡觉都睡不安稳。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想今晚抄完,明日一早便送去太子府,那时候谢萧舟正好上朝去了,她交给太子府的属官张轩大人就行,免得再见到谢萧舟,不然的话,到了他的太子府,岂不是进了虎狼窝,说不准他要怎么为难她。
今晚是书香和墨韵当值,两个丫头都是潘家的家生子儿,颇通文墨,见郡主累得呵欠连天还要抄书,十分心疼。
书香磨着墨:“郡主为何要抄这个?”
兰珮莹苦笑:“一言难尽,在皇庄里跟汤郡主起了些口角,太子殿下罚的。”
“既是跟汤郡主起了口角,那必然不怪咱家郡主。”墨韵又拿了枝烛台来点上,忿忿不平。
“那位汤郡主名声实在差得很,横行跋扈,除了大长公主家里的冉郡主,她在京圈闺秀里几乎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小娘子,这些事太子殿下岂能不知道,为何还要罚咱家郡主,真是不公平。幸好抄五遍般若心经也并不多。”
兰珮莹咬了咬嘴唇,没解释。
真实情况是,她不知道哪辈子得罪过谢萧舟,或许她跟他天生八字就不合,亦或许是谢萧舟心胸狭窄。
可谁让人家是太子呢,谁让人家位高权重呢,他的缺点不是缺点,叫特点。
跟谢萧舟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兰珮莹明白,除了敬而远之,除了忍耐,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
第二日早起,兰珮莹瞅着时辰,算着应该正是嘉顺帝大朝会的时候了,谢萧舟肯定不在府上,她带着抄好的
般若心经去了太子府。
守门的太监头儿见是她来了,立刻命人进去通报,又殷勤地将她迎入门房,显然是早就得过交待的。
兰珮莹客气道:“贸然登门,已是失礼。”
太监笑道:“郡主多礼了,四喜公公交待过,只要郡主来了,便请先往花厅喝茶去。”
兰珮莹婉拒,她根本不想等谢萧舟回来:“若是太子殿下不在府上,就请公公代我将此物转交给东宫詹事张大人吧。”
她话刚落音,四喜已经疾步从里头冲出来:“郡主,殿下在书房呢,郡主请随我来。”
兰珮莹神色微变,她不动声色地关怀了一句:“今日不是大朝会么,为何殿下会在府中,莫非殿下身体抱恙,如此的话,我就更不便打扰了。”
“没有没有,我家殿下的身子骨儿比神牛都强壮。”四喜笑着向她解释,“是皇上体恤百官,昨日春耕礼大家都累了,所以今日休沐一日,大朝会取消了。”
兰珮莹心里一凉,原来如此,她家里没有做官的人,所以她不知道朝会取消的事。
四喜一甩拂尘,喜滋滋道:“郡主这边请。”
兰珮莹只得满心不情愿地跟着四喜往太子府里走,她自嘲地想,今日这是自投罗网了。
谢萧舟的书房很大,拙朴的青铜香炉中正燃着淡淡的香。
绕过一人高的花鸟折枝屏风,一大排象牙金丝楠木的书架前面,摆着一张巨大的乌木书案,听见她进来,书案后那冷峻绝尘的男子抬起头,唇边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兰珮莹一进去就深深地垂着头,跪下行礼。
她听见上座的谢萧舟寡淡道:“起来,赐座。”
兰珮莹谢恩起身,抬头看才发现谢萧舟穿戴的很家常,大约今日不需要上朝,他只穿了一件极其简单的天青色圆领锦袍,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羊脂白玉的发簪挽起。
兰珮莹微微一怔,在她的记忆里,谢萧舟甚少穿浅淡的色调,今日这样打扮衬的他墨眉如画,凤眸间风华流转,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气,让她心中的忐忑也少了几分。
兰珮莹不敢坐,也不想坐,她小心翼翼得呈上了几张纸:“这是殿下昨日罚臣女抄写的般若心经,臣女不敢耽搁,抄完便送来了。”
书架背后忽然绕出来一个人,欣喜道:“明郡主,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兰珮莹抬头便看见沈彦瀚眉目飞扬的脸,他手里拿着一册兵书,笑容热烈灿烂。
兰珮莹连忙福身:“沈将军金安。”
沈彦瀚会出现在太子府中,兰珮莹并不意外,她记得前生沈彦瀚是谢萧舟的御前侍卫统领,两人肝胆相照,情同手足。
甚至,兰珮莹还有些庆幸,有第三个人在,总比独自面对谢萧舟要强。
沈彦瀚热情地接过了兰珮莹呈上的几张纸,刚拿到手上,他便惊叹道:“想不到明郡主竟然写的一手如此好字,真令人刮目相看!”
兰珮莹面带羞涩:“沈将军客气,过奖了。”
兰珮莹很有自知之明,从小到大,别人夸赞她长得美,她谦让两句,也便坦然接受了,因她知晓自己貌美,过分推脱显得虚伪。
她的容貌取了父母之长,天赋上大约是遗传了祖母的粗犷大气,兰家又不是那等诗书传家的书香世家,她于琴棋书画方面着实薄弱了些。
也因着这份清醒,她知晓自己的字写得顶多算得上工整娟秀,离“好字”差距极大。
“我这可不是客气,”沈彦瀚将纸放在了谢萧舟的书桌上,“我是真的觉得明郡主写的极好,下笔独树一帜,在我心里,明郡主的字是我见过的女子中写的最好的。”
沈彦瀚毫不吝啬的赞美,夸得兰珮莹脸红,但不管怎么说,被人夸奖就是很高兴的事儿啊,兰珮莹再次微笑:“谢谢沈将军。”
谢萧舟先低头看了看纸张,接着抬头看了眼满脸欣赏的沈彦瀚,迟疑了一下,又缓缓揭开一页,去看下一页,最后他面无表情对沈彦瀚道:“字很一般。”
沈彦瀚:“……”
兰珮莹尴尬极了,偏还不能恼,她装着
不在意的样子:“谢谢殿下的中肯评价。”
沈彦瀚心有不忍,灵机一动解围道:“昨日回城天都黑了,明郡主今天一早便来了,想必是连夜抄写,可见对殿下交待的事情十分重视,明郡主现在手腕一定很累吧?”
兰珮莹感激地看了沈彦瀚一眼,轻声道:“还好。”
谢萧舟抬起徽墨般凝黑的双眸,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停留在沈彦瀚身上。
这算什么,上孤面前演英雄救美了来了么?把孤当成什么了?
他心中愤懑,语气冰冷:“五遍般若心经不过一千字,六岁孩童开蒙入学时,一日写的字恐怕都比这多些。”
沈彦瀚的嘴角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
“殿下教训的是。”兰珮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声道:“臣女不敢耽误殿下同沈将军商议国事,先行告退了。”
兰珮莹刚退出门槛,沈彦瀚便匆匆拱手告辞:“殿下,末将忽然想起家中今日有事,先走一步。”
“且慢!”
沈彦瀚只得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已经走到长廊下的兰珮莹的声音,焦急道:“殿下还有何事何事吩咐?”
谢萧舟一直等到兰珮莹纤仙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才一字一顿地对沈彦瀚道:“沈将军,孤对你很失望,孤没想到你竟是个见色起意的男子。”
估摸着兰珮莹已经走远,追也追不上了,沈彦瀚索性回来了:“殿下不能这么说,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郡主风姿无双,我未娶,她未嫁,如何求不得?”
他见谢萧舟面色不善,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像殿下这般心中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家国大义,视明郡主这般绝世美人如粪土的当世大能,末将也是十分佩服的。”
谢萧舟胸膛中血气上涌,他猛地站起来,浑身散发出冷得刺骨的气场,怒意让他棱角分明的脸更加深邃,那极薄的唇因为过度用力绷成一条线。
“放肆,明郡主不容玷污。”
沈彦瀚一见谢萧舟发怒,郝然道:“末将一时得意忘形,失言了,并无轻薄明
郡主之意。请殿下恕罪。”
重生以来,谢萧舟一直在关系兰珮莹的事情上控制的极好,不管他心里如何巨浪翻涌,面上都是风平浪静,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失态,还好沈彦瀚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妥,光顾着内疚了,并未发现他的异常。
谢萧舟稳了稳心神:“父皇曾说,明郡主的亲事,任何人都不得干涉,她的夫婿她自己选。”
太子提到了皇帝,沈彦瀚立刻肃穆立正:“皇上圣明。”
说完了这句例行恭维,他发自内心道:“明郡主这么美好的姑娘,又是兰家的后人,兰家对天下有功,兰家的后人自然值得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谢萧舟的目光望向兰珮莹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良久,他平静道:“孤不管她喜欢的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还是最差的男子。总之,她喜欢的便要给她,她不喜欢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强迫她喜欢,包括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萧舟:也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