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芙蓉园极大, 位于上京的西北方向，从年初一的天不亮开始，各路宾客便按照内务府通知的时辰, 分批进园，地位越是尊贵的, 进园的时辰便越晚。
因为帝后午后才会到芙蓉园来, 到的早的，等的时间便越久, 这中间虽然有茶水伺候, 但众人都不敢吃喝，十分受罪。
兰珮莹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
李福全早已等在芙蓉园门口, 见明王府的马车靠边了, 高兴地迎上来：“奴婢可等着郡主了，郡主请这边走，奴婢为您引路。”
兰珮莹有些诧异，旋即明白是嘉顺帝的安排，温和道：“多谢公公。”
为了防止混进刺客, 今日进园子的每一个人, 都要先进芙蓉园门前临时搭建的帷幄里，让宫人们仔细检查一番。
负责检查女眷的宫女见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来给兰珮莹领路，便没有多做盘查, 说了一句“多有得罪”，稍微摸了摸兰珮莹的腰带和袖子, 便让兰珮莹进去了。
芙蓉园绕着芙蓉湖而建，湖中遍植荷花，每到春夏季节, 荷风徐徐吹送，莲花摇曳多姿，令人心旷神怡，荷花又名水芙蓉，此湖由此得名。
只是如今季节不对，芙蓉已被冰封，湖面上铺满积雪，洁白细腻宛如一块巨大的昆仑玉，倒是另有一番风情。
兰珮莹随着李福全款款而行，因为是新年，今日芙蓉园格外喜庆，园中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殿堂厅室、廊馆轩榭处处张灯结彩，里头俱都坐满了等待的宾客。
玉澜堂最靠近主路，这一处安排的三品以上朝廷大员家中的小娘子，皇亲国戚和有爵之家的小娘子另在别处。
玉澜堂中虽然有宫人伺候着茶水点心，但是小娘子们谨记家中长辈的交待，不敢吃也不敢喝。
此时距皇帝皇后和太子殿下莅临还有些时辰，这些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无非说些家常话儿打发时间。
她们已经说了一个上午了，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全说完了，正无聊着，靠窗的一人忽然
吃惊道：“你们快看，那是谁家的小娘子，瞧着面生，可是她长的真好看。”
另一人仔细看了看：“绛红色的朝服，想必是位郡主。”
大周朝贵女的朝服都有定式，不过一般都会选贵重浓郁的颜色，以郡主为例，十六岁的郡主有，六十岁的郡主也有，若是郡主朝服是嫩粉桃红，六十岁的时候如何穿的出去？
绛红色的郡主朝服虽沉稳之中略带老气，但是架不住就是有人能将它穿的艳光逼人，比如兰珮莹，她那透着光泽的冰肌雪骨，被赤中带紫的颜色衬托着，反倒格外晶莹白皙。
玉澜堂的小娘子们闷了一上午，见状有不少人好奇地挤过来看，叽叽喳喳道：“可是两位长公主家的郡主咱们都认得啊，难道是外头王爷家里来的？”
有个见多识广的小娘子摇头：“应该不是，我家有亲戚在国宾馆任舍官，没听说有姿容出众的郡主进京。”
她脑海中灵光又一闪：“哎呀，我知道是谁了，肯定是明王府的那位郡主吧，除了她，京中没有别的年轻郡主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一个年幼些的小娘子挤到到窗边伸长脖子看了看，兴奋道，“就是明郡主，桑七娘子及笄礼的时候我跟阿兰姐姐一起见过她，她还送了我们礼物呢，玉容坊今年新出的全套胭脂。”
她口中的阿兰姐姐是蒋如兰，这小姑娘叫施雪融，她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施鸿涛的嫡幼女，蒋如兰的父亲也是都察院的御史，两人相熟。
工部戚尚书家的四姑娘戚暖暖一声轻笑，不屑道：“施雪融，你没见过好东西吗？开架随便卖的胭脂也值当你高兴成这样。”
戚暖暖的阿爹戚尚书跟丰国公交好，她和桑舒婉自幼玩在一处，亲的跟一个妈生的一般。
桑舒婉不喜欢兰珮莹，闺蜜闲话时少不了要骂几句，戚暖暖自然也不喜欢，她托着腮看着不远处款款而行的那道倩影，淡淡奚落道：“听说这位明郡主回来是为了议亲，结果到现在啊，竟然没有一家上门跟她提亲的，这真是有趣。”
施雪融才不会怕戚暖暖，她爹是都御史，职责所在便是纠察百官、辩明忠奸，大周朝堂上，只有她爹怼别人，在逞口舌之威这方面，施雪融颇有家传心得。
小姑娘当下便学着她爹训人的模样板起脸，毫不客气道：“别人上门提亲也不能叫四娘子知道啊，难不成还得先给四娘子报个信儿，你点头了才能去，你是媒婆吗？四娘子不愧是祖籍豫北，生在黄河边上就是不一样，管得真宽。”
戚暖暖被她夹枪带棒排揎的脸色青红，正欲发作，被身边的小娘子拉住了：“好了好了，十娘才十一岁，童言无忌，这是芙蓉园，大家都少说两句吧。”
戚暖暖一口闷气只得忍住，施雪融才十一岁，若是在皇家园子里跟一个小丫头吵起来，传出去怎么都是她自己吃亏，她如今正要议亲，可不能落一个刻薄的名声儿。
再说施雪融的阿爹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都察院作为大周最高监察机关，是天子耳目风纪，都御史的地位崇高，与六部尚书并称为七卿。
戚暖暖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憋着火狠狠瞪了施雪融一眼，心中暗想，等阿婉将来当上了皇后，到时候，咱们走着瞧。
兰珮莹对玉澜堂中的争执一无所知，李福全领着她直接到了一处依山而建的宏伟大殿。
兰珮莹前世来过芙蓉园，她知道这里是芙蓉园最大的排云宫，东边的偏殿是皇帝銮驾所在，西边偏殿是皇后娘娘接见命妇用的。
李福全推开西偏殿深处的一间厢房的门。
“郡主，晚宴便是在排云宫正殿举行，这儿离得不远，又安静，万岁爷吩咐奴婢带您来此处候着。”
见兰珮莹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李福全又解释道：“郡主放心，这里没外人来，皇上知道郡主怕冷，吩咐郡主只管在此处休息，到晚上宴席开始，奴才再来请您，免得奔波之苦。”
兰珮莹心中感动：“多谢皇上厚爱。”
“奴婢还有些旁的事，门口有宫人伺候郡主，郡主有事只管吩咐。”
李福全退了出去
。
兰珮莹环视四周，厢房中的地龙烧得暖暖的，榻上铺着弹花软枕，角落处放着屏风，屏风后是个便桶。
她在软塌上坐下，榻桌上摆着四色点心，一只茶壶一只茶杯，她伸手摸了摸茶壶，里面的茶水是温的，刚刚好。
她又翻了翻旁边放着的几本话本，都是最近坊间流行的，闺阁女儿最爱的才子佳人传奇故事，显然这一切都是专门为她精心准备的。
兰珮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走了一路，冻的冰凉的手心里握着温暖的茶杯，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这一世，到目前为止，岁月静好。
只要她不昏了头去喜欢谢萧舟，日子就可以一直这样平静温暖的吧。
幸好这一世她一点也没有喜欢上他，她要寻一个踏实诚恳的好郎君，从青丝红颜相携到含饴弄孙，共赏一生红尘烟火。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仿佛有人在交谈，接着便是轻轻地叩门声：“郡主，皇后娘娘召您去前头觐见。”
皇后凤驾到了，兰珮莹自是没有不去叩见的道理。
她立刻站起来理理朝服，正了正翟冠，恭顺道：“有劳姑姑带路。”
兰珮莹到了排云宫的西偏殿时，西偏殿已经有一些命妇前来觐见过了，其中一些赐了座，正在陪着桑皇后说话。
自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被皇后留在私殿内坐着说话，能坐在此处的，不是极尊极贵者，便是同皇后极亲极近之人。
尽管桑皇后一见兰珮莹进来，便笑着请她“免礼”，兰珮莹依然一丝不苟地跪下，给桑皇后行了大礼。
礼多人不怪，她知自己并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如果她不能阻止嘉顺帝遇刺，那她便更不能得罪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
兰珮莹一进西偏殿，众人的目光便聚焦在她身上。
纵然她穿的并不出彩，只是中规中矩的郡主礼服罢了。
殿内除了兰珮莹，还有几位别的郡主。
大长公主和二长公主家里的两位外姓郡主，汤曼安和冉文思今日压根
没穿朝服来。
进京觐见的三位外地谢姓郡主倒是穿着朝服来的。
其实郡主们的礼服制式都是一样的，都是由内务府制成，册封之日礼部的宣旨官员送去。
不过细心之人自然会发现，这些看似一模一样的礼服，藏有大玄机。
兰珮莹翟冠的赤金口圈上镶着七颗硕大的红宝石，颗颗颜色殷红似血，成色世所罕见；五只翟鸟攒珠花，嵌在朝冠金宝钿花和翠云珠花之中；翟冠两侧一对金翟，口衔三层珠结流苏，行走之时微微颤动，珠光流转。
世人皆言，黄金有价珍珠无价，兰珮莹的这顶翟冠上所用的珍珠，无论大珠小珠，粒粒正圆，颗颗无暇，明亮润泽。
更难得的是，但凡用在同一处的珠子，肉眼看去，大小光泽全部一样，仅那五只攒珠翟鸟，便需用到数百粒相同的珍珠。
这其实是极难办到的事，需要费心费力收集许久才有可能可以做到。
桑皇后只看一眼兰珮莹头上的翟冠，便知道嘉顺帝对这个女孩子有多上心，其奢华精致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她的凤冠，只怕后宫之中，只有太后的凤冠压得过这顶翟冠。
她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愈加坚定了要尽快将兰珮莹处置了的想法。
除了桑皇后，宫中的其他的人倒是没多注意兰珮莹的翟冠，更多的是被她的容貌震惊了，无暇关注其他。
兰珮莹容色之盛世所罕见，她的眉眼美到了极处，纵然不笑时，也天然带着几分勾人心神的风韵。
桑皇后笑道：“这孩子啊，一向如此懂事，本宫甚是喜欢。”
她体贴地命人将兰珮莹的座位安置在白太太的身边，她这段日子一直在关注兰珮莹的动向，知道兰珮莹跟检察院佥都御史家的女儿谈得来，同京中别的小娘子都不熟悉，可蒋御史的品阶太低来不了芙蓉园春宴。
桑皇后觉得，今日兰珮莹落单了，这恰好是个机会。
桂花姑姑从外头来，给桑皇后使了个眼色，桑皇后的目光便在兰珮莹身上停驻了一瞬：“本宫突然想起
来，明郡主从南疆来，想必没见过梅花。”
刚坐下的兰珮莹微微一怔，这话奇怪，她虽然生在南疆，但是回京已一月有余，明王府中也有许多梅花绽放，岂会没见过梅花。
但是桑皇后这话音，明显是想要她说没见过的。
众目睽睽之下，兰珮莹岂敢抚了皇后的面子，她欠身：“让娘娘见笑了，臣女确实没有好生赏玩过梅花。”
桑皇后笑得真诚：“梅乃是花中君子，阿莹很该去看一看的。本宫方才来时，见梅园中的那株别角晚水开了，此花乃是晚梅，竟然提前了半个月开放，实乃吉兆，想必也是同阿莹有缘，既然如此，阿莹便去看看吧，再挑开的盛的折几枝来，带回去给沈老太君，好好赏玩。”
西偏殿内的年轻些的夫人们和小娘子们顿时露出惊讶之色，桑皇后爱梅如命，这别角晚水是十分珍稀的梅花品种，普天之下仅有三棵，一棵在御花园，一棵在慈宁宫，一棵在芙蓉园。
桑皇后派了宫中最好的园丁日夜不停养护着这三株梅树，听说每当开花，连随风掉落的花瓣都舍不得扔掉，要捡起来放在金匣子里做香囊。
今天居然让兰珮莹折几枝开得最好的带回去，真是盛宠。
上了年纪的贵妇们却矜持地笑着，心知肚明，皇后恐怕不是喜欢兰珮莹，只因兰珮莹是皇帝的心头那位不能提的故人之后，皇后做个大度的样子给皇帝看罢了。
她们在自家府里，当着夫君的面时，对那些受宠小妾的子女也是这般做的。
兰珮莹道了谢，跟着宫女出去，正好遇见了公侯之家的女眷们前来觐见皇后，丰国公府的女眷也在其中。
桑舒婉一看见兰珮莹，便热情地迎上来：“明郡主，好久没见，我心里一直挂念你，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兰珮莹：“……”
如果不是有之前桑景泽提亲的事情，桑舒婉这个突然转变的态度，还有这句没头没脑的“好久不见”，真是要把兰珮莹吓坏了，她差点以为桑舒婉也从上辈子回来了。
高夫人微笑着上
前，和善道：“郡主同阿婉交好，那一定要往我家多走动走动才好。”
桑韶华诧异地看着这一幕，桑舒婉这是疯了吗，几天前她还在府里大骂兰珮莹狐媚。
周围的妇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以往不曾听过丰国公府和明王府有深交，想不到两家女眷见面如此亲热。
兰珮莹不欲纠缠，福身给高夫人行了个半礼：“高夫人好，夫人和三娘子快些进去吧，皇后娘娘想必正念着娘家人呢。”
桑皇后见丰国公府的家眷来了，寒暄几句后，便对桑舒婉道：“阿婉性子活泼，想必不喜欢被拘在此处坐着，本宫准你出去透透气，芙蓉园湖边的景色不错，如今又下了雪，站在凉月亭上看过湖对面去，自有一番风味。”
桑舒婉笑着起身：“多谢皇姑母体谅。”
桑韶华心思细腻，她知道大冷的天，皇后娘娘不会无故让桑舒婉去湖边吹风的，肯定是太子殿下在那附近。
于是她立刻跟着起身，迅速地挽住桑舒婉的胳膊，做出兴致勃勃地样子，神往道：“皇姑母眼光卓绝，既然皇姑母说好，那我也要去饱饱眼福。”
桑舒婉想把胳膊抽出来，可是被抓得太紧扯不开，她嫌恶地看了桑韶华一眼。
桑韶华笃定她不敢在这种场合失态，笑得灿烂：“谁叫我们姐妹二人感情好呢，素来是姐姐去哪儿，我便要去哪儿的。”
两人一出了西偏殿，桑舒婉就恶狠狠地甩开了桑韶华的胳膊，低声斥骂了一句：“狗皮膏药甩不脱。”
“三姐慎言哦，万一被人听见了，说你对幼妹刻薄不慈，传出去可就糟了。”桑韶华完全不在乎，脸上笑嘻嘻，“三姐瞧瞧皇姑母多好的脾气，所以才能母仪天下。”
桑舒婉真是恨不得抓烂桑韶华的脸，她正气急败坏，前头却传来几声浅浅的调适琴弦的叮咚。
是太子殿下的琴声。
桑舒婉呆了一瞬，哪里还顾得上桑韶华，她循着琴音三步并作两步向前，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嗓音甜美温柔：“殿下，真是好巧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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