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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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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上午的时辰, 早膳已过了,午膳还早着。

    会仙楼的后堂厨房里紧张而忙碌,预备中午迎客, 前头却没什么客人, 跑堂的小二们拖地的拖地,擦桌的擦桌。

    前门处突然进来位神秘的贵宾,一身玄袍的年轻男子, 身姿修长,高贵俊逸,面帘覆盖了下半张脸, 露出一双眸子黑如浓墨, 却寒光瘆人。

    他身边的小厮来到柜台前, 言明要包下会仙楼五层全部的雅间。

    得了信儿的胖余掌柜一路小跑着出来,陪着笑脸作揖:“这位贵客爷, 不是小的不肯, 实在是有些雅间早已定了出去。您晓得, 京城这地界上, 都是贵人, 小的哪个也惹不起。要不您老瞧这么着成吗,小的把这些定下的位置往下挪挪,匀出来上头两层视野开阔的给您?”

    四喜为难地回头去看谢萧舟。

    谢萧舟抬手,掌心一块金镶玉令牌,带着太子府的标记。

    胖鱼掌柜大惊失色, 深深地看了谢萧舟一眼,似这般华贵气度,不像是那位手下之人,竟像是那位本人。

    谢萧舟无意隐瞒身份。

    “将这块令牌交给臻郡主, 说孤非要见她不可,她不来孤便不走。望她能早来见孤,孤并不想妨碍你们开门做生意。”

    胖鱼掌柜浑身一个激灵,冷汗顺着后背流下:“贵客且喝茶稍待,小的去去就来。”

    他接过令牌揣进怀里,不敢说一个“不”字,更不敢将此事交给别人来做,飞也似的直奔明王府去报信了。

    谢萧舟到会仙楼来见兰珮莹,实属无奈。

    其实今日天一亮,四喜便叩开了明王府的大门,给兰珮莹送上了谢萧舟的帖子,请她过府一叙,谁知兰珮莹对昨日的事情心有余悸,竟然原封不动的把请帖退了回来,连拆都没有拆开,摆明了不会赴约。

    滴漏一点一滴过去,兰珮莹迟迟没来,四喜垫着脚朝窗外看了许多次,手里捏着一把汗,心里暗暗祈祷,臻郡主可一定要来啊。

    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四喜换了三回了,谢萧舟只静静地坐着,蹙着眉一言不发,像尊石头像。

    他不断地想起前世,那些事,那些情,像决堤的潮水,全都涌到他的眼前来。

    他虽是太子,却像民间的男孩儿一样,被阿娘亲手哺育抚养,所以他连乳母都没有。

    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便格外依恋母后,他跟母后才是一家人。

    母后在他十二岁那年突然离世,那时的他与今生不同,那时的他真的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还没有能力面对一切,就被迫直面这个残酷的世界。

    他舍不开母后的慈爱,一个孩子失去母亲,何等的剜心之痛啊。

    他也理解不了父皇的冷峻,每当他哭泣,父皇总是严厉地告诉他,他是储君,他不能哭,哭是软弱的表现。

    他只能把一切都放在心底,再也不给任何人看,只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藏着童年时候母后给他的爱。

    他慢慢变成一个内敛冷漠的人,他发现只要把心关起来,不爱任何人,便能够不动声色地对待任何事。

    他终于成了父皇和百官口中合格的储君。

    老太爷垂怜他,他又有了想好好呵护的人,她是他萧瑟人生中微弱的光,告诉他出路的方向。

    他却不会爱了,他变得偏执脆弱,心里越喜爱她,就越想逃避她,因为他真的很害怕,怕再次失去所爱之人。

    那样的痛,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他想,他根本承受不了第二次。

    后来,父皇遇刺,他仓促登基,国号昭宪。

    登基伊始便是多事之秋,先有鞑虏入境,太后夺权,后有朝中党争,吏治弊政,险些动摇国本,诸多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他每一步都像走在悬崖边上,每一个决定都在赌,那十年,他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过,只因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咬牙挺了过来,只为了有一日,能与她执手灯下相看笑颜。

    哪怕让他承受再多的风险痛苦,他都不怕,但她不可以,他不愿让她卷入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之中。

    他只能用不被她理解的方式,将她放在不妨碍任何人的位置上,盼她平平安安等着他,终有一日,他会扫清一切障碍,与她相携到老。

    可是她死了,可是她死了。

    他再次失去挚爱。

    一次又一次。

    老太爷对他太残忍了,他无力再承受这样的道别了。

    他恨自己,明明爱极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告诉过她,到头来,他连同她合葬的勇气的都没有。

    他太孤独了,孤独到了骨髓里,世上已无所爱,他心里的痛不知该对谁说出来。

    他万念俱灰,找不到此生的意义。

    他真的累了。

    他放弃了。

    他心灰意冷同红尘人间决裂。

    这锦绣繁华,旁人既处心积虑的想要,那便拿去吧。

    他最后的奢望,不过是跟她一同归去。

    兰珮莹捏着谢萧舟的令牌,听完胖鱼掌柜的汇报,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想干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不能不去,她若是不去,谢萧舟便不会走,会仙楼便不敢开门迎客。

    等中午来的客人们闹起来,发现里头的人是竟然是太子殿下,这件事就难以收场了。

    谢萧舟只要说一句,是为了她而来,她就无路可走了。兰珮莹已经想象得到,会有多少种她狐媚惑主的传言。

    她自是可以不在意这些流言,可是她重活一世,能好好的活着,便不想活的艰难。

    若要堵住这些流言,只能再嫁给谢萧舟一次,做了太子妃以后,这些人的嘴便不敢乱说了。

    但这条路兰珮莹是绝对不会再走了,没人比她更明白,谢萧舟心里对她的怨恨有多深,嫁他,她还不如直接跳了萧河痛快。

    可是不嫁,被太子殿下瞧进眼里的女子,哪个人家还敢再同她谈婚论嫁。

    兰珮莹满心愤怒,她只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夫君,如芸芸众生一般生儿育女,过一世平凡而温馨的日子,为何竟这么难?

    马车停下,安逸要陪她一起进去,被她拦住:“不必,你就在马车里等我。”

    安逸塞给她一把剪刀:“这个你揣怀里。”

    兰珮莹本来脸色铁青,看到这把剪刀气笑了:“你打算让我当女刺客吗?”

    安逸咬着牙哼了一下:“不是,你既然这么坚决地不喜欢里头那个家伙,不想嫁给他,如果他见色起意,对你用强的,你便断发明志,跟他说你要去庵堂做姑子去。”

    兰珮莹愤然:“凭什么我不嫁他,我就要出家为尼,这是哪门子道理。”

    安逸拍拍她:“又不是叫你真做姑子,等他娶妻,你再还俗嘛,咱们要能屈能伸。”

    兰珮莹沉默了一下:“暂且不必,还有皇上在呢,他逼我也是无用。”

    只要嘉顺帝还活着,谢萧舟就不能为所欲为,这对兰珮莹来说,是最大的一道护身符。

    兰珮莹怀着决绝踏入了会仙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推开门径直走到他面前,质问他:“殿下如今又想做什么?”

    四喜见势不对,立刻溜了出去,体贴地替两个人关上了门。

    谢萧舟抬头定定地看着兰珮莹,他念了她很多年,做梦也没有想到,重逢的时候,还是当初的那个她。

    只不同的是,现在的她看他的时候,眼里不再有倾慕的光。

    但他怨不得任何人,是他亲手熄灭了她眸中的光。

    “殿下!”谢萧舟这般灵魂出窍盯着她看的模样,让兰珮莹心里烦乱,“殿下若无事可说,臣女便回去了。”

    兰珮莹走到门口,手刚摸到把手,还没来记得拉开门,身后突然伸出一双胳膊,死死地按住了门:“求你,别走。”

    兰珮莹无奈转身,正对上谢萧舟如墨般浓黑的双眸,因为谢萧舟双手越过她的肩膀按在门上,无意间,竟然形成了她被他圈在怀里抱着一般的暧昧姿势。

    “你先放开我!”

    这个突发状况,惊得兰珮莹身子一僵,她本能地伸出双手,试图用力推开他,可她的力气那样弱,对谢萧舟这般高大劲悍的男子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

    隔着前世今生,那样白皙,那样柔软的一双小手,再一次触碰到他滚烫的胸膛,谢萧舟的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开了。

    他想起前世,将她推倒在宽大的喜床上,在他第一次进入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哭着推他,叫他放开她。

    想起那晚的事,谢萧舟几乎要失控了,他红着脸喃喃叫了一声:“阿莹。”

    他前世一直渴望能这样叫她,也在心里这样叫了很多回,可是并没有真的叫出口过,他那时总是公事公办的叫她“皇后”,到了今生,听见那么多男子亲昵地叫她阿莹,他嫉妒得快疯了。

    兰珮莹哪里知道谢萧舟在想什么,她已经又急又窘,出了满身的汗,最后灵机一动,背靠着门扇往下一滑,才从他怀中脱出来,迅速退远,戒备让她涨红了脸:“殿下请自重。”

    谢萧舟无措了片刻,瞧见桌上有一杯冷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明明在旁人面前,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但是只要面对她,他所有的理智克制都不堪一击。

    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轻易地将他心里的坚固长城变成一张薄纸,她一戳就破,他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郡主别怕,孤只是想跟郡主叙叙旧。”

    兰珮莹挑眉:“殿下说笑了,臣女同殿下有什么旧事可叙的。”

    “你我当然有旧,而且很多。”谢萧舟满嘴苦涩,“比如你我前世曾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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