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尽之梦
这话平地起惊雷，盖文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情绪，那是即将失去某样珍贵事物时的害怕与恐惧。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忽然起身，一个箭步走过去狠狠抱住了伊莱恩。
“什么意思？是不是和我的失忆有关？你…”
盖文颤抖着在他耳后询问，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心慌几乎淹没了他。
伊莱恩并不着急回答他，只慢慢伸手抚上他的背脊，像昨天盖文安慰他那样，一下一下抚摸着，似有安抚之意。
“告诉我所有的事吧，好吗？”
盖文双眉紧皱，声音嘶哑颤抖。
他从伊莱恩的话语里嗅到了很多不寻常的味道。
伊莱恩静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
“这段时间我学会了很多道理…明白了人必须往前看……可我心里仍然有念想。”
他的嗓音干燥平淡，波澜不惊，但说的话却时刻都在撩拨盖文大脑里那根紧绷的弦。
“我还是找不出答案……我怕你会觉得我是懦夫。或许我确实是。”
他忽然停住，似乎在忍耐某些情绪。盖文放开他，只按住他的肩，定定地看着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那里早就蓄满了眼泪。
“我什么都放不下……却什么也做不好……我只想享受和你在一起最后的时光，我想那是我应得的，你…”
伊莱恩哽咽住，泪像断线的珍珠，不住地往下掉：
“…原谅我吧……”
盖文伸手抚上他的脸，揩去他眼角的泪，结果却越揩越多，伊莱恩无法停住哭泣，那些泪无声地落下，又无声地砸在他心里，像硫酸一样灼得让他心痛。
最后他只能又把他抱紧怀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也哑了嗓音，“原谅你…当然…只要你告诉我过去的事情…”
伊莱恩提到的“最后的时光”让他惊恐万分，不知怎的眼泪便冒了出来，盖文感受到了泪在脸颊滑落的触感，有些许不真实。
伊莱恩停住了哭泣，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泪，轻柔地叫他不要哭，可不知道为什么盖文就像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一般，心脏像被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一般，眼泪反而越抹越多，伊莱恩最后只得弯腰，在他眼角落下好几个温柔的吻，才叫他停止了哭泣。
干燥的、软软的，带着点果木香的吻，温柔的、不带一丝□□，明明平时那么冷；这几个吻带来了极丰富的情感层次。
他冷静了许多，将伊莱恩打横抱起，回到房间的沙发上，两人分享着粉色花花小毛毯，盖文拥着他，如同是真正处于热恋中的爱侣。
他想自己比伊莱恩好不到哪去，在面对自己失忆、将昔日的恋人忘记的情况时，一头栽进去，选择继续与对方的关系；现在，又一头栽进去，选择和伊莱恩面对“最后的时光”，尽管他用膝盖想都知道这种选择只会比离开他差上千万倍。
可是做选择总是很难的，坦然面对分离的痛苦更难，是否应该沉浸在当下的、片刻的甜蜜中，而完全不管未来的结果呢？盖文此刻完全理解了伊莱恩的心情，如果他说自己软弱，自己则是比他更差劲的懦夫。
他拥着伊莱恩，手指轻轻摩挲他的指节，两人安静地平复着呼吸，似乎心里都藏了万千心事。
“两年前，我听从塞西莉亚姐姐的安排，在雪山上见到了你。”
或许是气氛到了，伊莱恩忽然开口，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
…
——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原有的药物和治疗手段已经不管用了。医生建议进行信息素交互疗法，塞西莉亚姐姐说她找到了几个合适的、安全的人选。
…
“小咪，趁这个机会，去体验你原来该有的人生吧。”
格里芬干燥的手掌轻抚上他的脸，用湿润的眼眸注视着他。
身体里omega信息素的浓度已经低到了临界点，这几年，他的身体犹如风中残烛，在尝试了数十种药物仍然无法达到预期治疗效果后，格里芬不忍心再让他忍受药物反应时的苦楚，接连几周对他进行劝说，软磨硬泡的，希望他答应进行信息素交互疗法。
格里芬深知伊莱恩的性格，与她们两交往至此就已经是极限，他虽然拥有极强的身体素质，内心却敏感纤细得像流浪小狗，远离人世太久，变得极其不善与人相处，最擅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即使是冻死也不肯出来接受他人的恩惠。
伊莱恩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纠结又委屈，格里芬只得掏出最后的筹码：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残破的金属圆片，上面雕刻着艺术加工过的信鸟花。
伊莱恩在看到的一瞬猛打了一个机灵，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抢，格里芬比他更早反应过来，将圆片收回自己怀里。
“怎么，我还以为你不想救妈妈了呢。”
“…没有…”伊莱恩垂下眸，眼眶蓄起了水汽。
提到妈妈的话题总是会无意间触碰到他最敏感的神经，格里芬叹了口气：
“山鹰小队找到了疑似关押你妈妈的旧址，发现了这枚胸针的残片。不远了，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可能几年内就可以找到他，可是如果这段时间你身体垮了，不就没办法见到他了吗？”
伊莱恩沉吟片刻，他知道这番话的意义，记忆里妈妈的脸与眼前的义姐融为一体，正忧愁又温柔地望着他，纠结与不妥协像年幼的小孩在撒娇，没点大人的做派。他抬起眼，才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回答道：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完成的。”
他把信息素交互的治疗过程当作一次任务，任务成果就是他omega性腺的再发育或者omega信息素浓度水平的恢复。格里芬知道他的能力，只要决定去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好的，可是与人交往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他显而易见地无法深刻理解这个“交互疗法”的含义。
她又叹了口气，从移动终端上调出了几个alpha的档案，塞西莉娅动用自己的资源提前选好了5名alpha，格里芬今天只匆忙调出里面信息素匹配程度最高的两个档案。
她将文件递给伊莱恩，意思是让他选择中意的人选。
伊莱恩只盯着他们的照片出神，格里芬有些忐忑，以为他是都不喜欢，但今天只是让他挑挑看，不合适再选嘛。
“我选他。”伊莱恩用手指了一下屏幕，格里芬好奇他这般纠结最后选了个什么样的人，便急忙凑前去看。
“盖文·古莱伊斯吗？他有什么特别的？”
照片上的alpha留着一头短棕色卷发，容貌出众，眉毛压得低，眼睛深邃，衬得眼神温柔缱绻。除了一双眼睛特别迷人，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几个候选人的照片和他几乎都是一个类型，格里芬怀疑伊莱恩是又乱选了。
“还有好几个候选人，你可以再看看。”
“就他了。”
格里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追问。她把档案又调过来仔细看了看，忽然开始想象他们一起生活的场景，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就他了，那我们快去联系他？塞西莉娅只是挑了人，还没有征求人家的同意呢。”
“姐姐来安排吧。”
“好！乖宝！”格里芬情绪上来，眼眶都红了，她一把抱住了伊莱恩，嘴里还念叨着：“乖小咪，乖乖，你会熬出头的，会好起来的。”
伊莱恩闭上眼睛，也伸手回抱了她。
傍晚，在一家做订制金属胸针的工艺馆内，老板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这位客人身着黑色长风衣，戴了顶帽子，遮住大半张脸。
老板擦干净手，从柜台后面摸出来：
“客人，您要做什么样的？”
客人掏出一个小透明口袋，里面装着枚被磨损的金属薄片，“复刻这个。”
老板接过，在工作台上仔细观察了一番，“您这枚胸针很多地方都被磨损了，看不清原来的花纹呀。”
客人从终端导出一张设计图，尽管不是精稿，椭圆形胸针的全貌及上面雕刻的信鸟花图样能看个一清二楚。
“……照这个，尽量做吧。”
老板对着设计图端详片刻，皱着眉道：
“好吧，您三天后来取吧。”
接着便直接入了神，研究着设计图，客人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你的胸针很好看。”
伊莱恩彼时正在听雪的声音，他在静下来的时候可以控制听觉器官的敏感程度，雪松被压住了，挂在上面的雪时不时会砸在地上，啪嗒，啪嗒。
alpha的忽然开口让他一愣，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摸那枚定制的胸针，那是他给自己加油打气的物件，扣在衣服上，仿佛妈妈在他身边。
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微一颤，接着alpha又问：“是信鸟吗？”
每次提起这个名字，伊莱恩都像是被击中一般，他没想到素未谋面的陌生alpha竟然知道这么稀有的植物的名字，他应答了对方，又抬起了头，只看到对方红扑扑的脸。
果不其然，对方显露出更兴奋的表情：“花语是…！”
…
伊莱恩躺在雪地上，任由雪落在他脸上。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在他身后，是被击落燃烧的两台机甲和飞行器。其中有一个驾驶员被压住，正在奋力挣扎。
“呼…呼…可恶…”
“咔！咔！咔！”
驾驶员在他身后不停地制造声响，企图从废墟里挣扎出来。
伊莱恩还是躺着。
雪、雪、雪。该死的雪。
对于这样的雪，他已经感到很厌烦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似乎花光了力气，不再挣扎，他皱了皱眉，爬了起来。身上的雪顺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滑到地上。那个驾驶员看到他站了起来，一脸惊慌伴着恨意。伊莱恩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驾驶员冷哼了一声，他的声音像枯朽：
“你这个…怪物。”
伊莱恩并没有反应，他捡起地上的激光枪，利落又干脆地开枪击在那人脑门上。
噗！那人的血喷到了他脸上。
他扔掉枪，沉默地擦着脸上的血。
这事他已经做了无数次。
他走到掩埋盖文的那片雪域，用手一点一点扒开缆车内灌进的雪，终于摸到了盖文的脸。
他拍了拍盖文的脸，轻声对他说：
“盖文，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