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疤
滴、滴、滴。
——这是哪…身上感觉好重……
盖文尝试动动手指,随即旁边趴着睡觉的人突然惊醒:
“盖文哥哥!”
对方是个留着长卷发,五官精致的年轻omega。那双杏仁一样的圆眼一看见他醒来便迅速蓄满泪水,一颗颗豆大,接连不断地掉。不一会便哭作乱七八糟的一团。
——是阿提亚……阿提亚…头发怎么突然长长了……
“盖文哥哥,呜呜呜呜呜,你,你醒了,我,我去叫医生!”她着急得甚至放弃了床头的通话键,转身便直奔房门外,想直接把医生拉过来。
——阿提亚…别走……
盖文想出声呼唤,喉咙却干哑得快要裂开,无法发出任何音节。
——这里是哪…发生了什么……
他艰难地尝试把眼睛再睁开点,努力转动眼珠看了一圈,这些摆设、设施……毫无疑问是一间病房。
——……那个人还好吗……左手……
不一会儿,盖文感觉意识又开始模糊,几息时间便又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时,身上感觉轻了很多,眼睛也能正常睁开了,只不过身边不再是阿提亚,而是一个没见过的年轻beta女性。对方没有穿医护工作者的衣服,似乎不是医生或者护士,彼时正在平静专注地处理文件,一时间还没注意到盖文的动静。
不过她敲了两下光屏后便抬头注意到了已经睁开眼的盖文,几乎是只有那么一两秒,她脸上呈现出一种惊讶、紧张、欣喜交织的复杂情绪,随即眉头紧皱,迅速恢复镇静,立刻拨打医生的电话。打完后便起身站到了床尾,垂眸不语。
——阿提亚,快看,人家比你稳重多了。话也比你少得多。
盖文在心里打着嘀咕,看样子对方也不想和他说话,可能是某个什么工作人员吧,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到,一进来就打断了盖文的思绪,几项常规数据检查后,护士们便协助医生让他轻微侧身,盖文以为伤口在左肩,结果医生掀开他的病号服查看的却是位于腰侧的伤口,病号服太宽大,领口掉下来后,盖文瞄见自己的左肩——那里并非是一个理应用绷带包扎的新鲜伤口,而是一片狰狞的疤。
医生确定伤口无碍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古莱伊斯先生,你的外伤主要集中在腹部、腰部,肋骨、锁骨多处骨折,还有头部撞击造成的脑震荡和出血。我们已经帮你清理掉了伤口里大部分破碎的弹片和头部的淤血。刚刚查看了腰侧的伤口,恢复的很不错,按照这个趋势不出意外,三周内出院应该没有问题。现在主要问题在于当时脑内的淤血清理不及时,压迫到神经,可能影响了一部分脑机能,尽管手术已经成功了,但我们不敢保证所有机能能恢复如初,一会我让那位护士小姐给你做脑机能的测试,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可能会有点辛苦,请尽力配合一下。”
医生一骨碌马不停蹄地说了一长串话,盖文听得磕磕碰碰,只听到了几句,他不搭关地想当医生也是蛮伤嗓子的。
说罢他身后那位护士小姐便转身去准备测试器械,盖文顺着她的动线看,看见那个beta女性紧张的神色——她双眉绞得更紧,甚至额上都冒出了汗珠。等待医生和剩下的护士交代完工作后,医生对她点头示意,她便快步跟着医生一起走出病房。
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能和医生沟通我的病情?
共和国法律规定,原则上在面对可独立负民事责任的病人时,除了病人本人及其直系亲属、配偶,其他人无权得知他们的病情细节。一个被盖文认定为是陌生人的人,肆无忌惮地与盖文的医生沟通着属于他的个人隐私,许多细节甚至连盖文也不知道,这诡异得吓人。
没等他进一步细想,护士小姐便准备好了器械,疑问只能抛到脑后。
几项基础指标性检查后,护士小姐摘掉他头上的仪器,拿出光屏打开了录音功能,确保不遗漏关键信息。然后让他做了关于逻辑思维、数□□算的题目,确定这部分脑机能无碍后,又确认了听、读、写、说的功能,虽然做的有点吃力、迟缓,但都属于正常范围,护士小姐一边点头一边记录。
护士小姐问了他是否记得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国籍、第一与第二性别,并且是否确定。在一一回答后,护士小姐又问:
“今年是公历多少年?”
“……”
“是否记得、并且确定?”
“…是245年吗?”
这一年是盖文即将毕业的一年,他跟着教授带领的团队在国内北部的几个雪山区域进行考察工作,到他最近的记忆为止,科考已经持续了接近八个月。
护士小姐皱眉,轻轻地在光屏上记录“245”,“今年不是245年,今年是公历247年。”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护士小姐又说到:“淤血在负责记忆的区域也出现了,古莱伊斯先生,出现记忆障碍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我失忆了?”盖文反应有些许迟钝,他终于理解了此时的情况。
护士小姐又接着问:“那你是否记得自己的家庭状况,亲属关系?”
“我有一个妹妹,她叫阿提亚,是个omega,她的母亲是我的姨母。我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两对祖父母都健在,但他们不在这个城市。我目前为止还没有和任何人…”
那个白色的背影一闪而过,盖文停顿下来,直觉有什么不对,护士小姐在投影荧幕上点按的动作也一起停下来等他。
他没有细想,便接着说:“没有和任何人…结成过伴侣关系。”
但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他回答错了,于是他立刻抬头看护士小姐的脸,果不其然看见对方又皱了皱眉:
“古莱伊斯先生,你现在有一位配偶,是双边伴侣关系,对方是位男性omega。”
…怎么可能!
这伴侣来的让人措手不及。现代社会,旧的婚姻制度被废除,社会迎来了自由恋爱的时代。
在社会普遍认知中,形成伴侣关系代表伴侣双方或多方具有稳定的感情基础,并且会在不远的将来,共同抚育后代。
现代人类的寿命延长,相关机能的寿命也跟着延长,大部分人都是在32~38才开始拥有后代。且不说公历245年的盖文才25岁,就算是247年,也才27岁,远远没有到能抚育后代的年龄,况且25岁的盖文还在求学,为什么会缔结伴侣关系呢?
最重要的是,这个omega究竟是谁,盖文一点都不记得了。如果确实缔结了伴侣关系,至少以盖文的性格,两人应该是有感情基础,甚至说是相爱也不为过…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如果你有疑惑,过阵子出院了自己使用个人身份信息在政府公开的伴侣关系登记数据总库查询吧,只要双方没有登记解除,那么伴侣关系就还是生效的。”护士小姐的语气变得更亲切,更像朋友间的交谈,或许她认为这样可以安慰到这个可怜的男人。
盖文沉默不语,护士小姐便没再多说,例行公事地完成了整个提问及诊断过程。
“所以你丧失的记忆大致应该处于245-247年内,这只是一个模糊的范围,不能保证前面的记忆也完整,建议你出院后多回到以前居住的地方,看看是否有其他重要的记忆丢失。”
护士小姐整理了材料,接着说道:
“245-247年间的记忆也不一定完全丧失了,可能会有一部分残留,关于那部分记忆,等两周后我们再来做测试吧,希望你到时能想起来更多。古莱伊斯先生,你可是相当幸运,丢失的记忆集中在非常短的时间,这意味着记忆是有可能恢复的。”
紧接着护士小姐又用一种鼓励的眼神和语气说道:“你的omega应该还在等你,事情会好起来的,祝你早日痊愈。”留下这段话便麻利地出去了。
护士前脚刚出去,刚刚那个beta女性就跟着进来,坐在了床尾的凳椅上。beta女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神色间尽是疲惫,盖文看出来她欲言又止,正好他也有很多问题,于是他先开口:
“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你是我的什么人?”
……
“或许你可以先告诉我名字。”
“……我叫爱莲·卡曼。”
盖文见她终于搭理了一句,又接着问道:“爱莲,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受伤?”
“…………”
“原谅我吧,你看,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除了你和阿提亚,也没有人来看望我,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受伤都不知道,你不觉得太可怜了吗?”
“…你是因为…车祸……”
车祸,车祸怎么会有碎弹片留在我身体里。盖文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不能,亦或者说其他人不想拆穿的谎,他在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必要拆穿,他直觉这和那位“omega”有关,于是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又问道:
“爱莲,你是他的人吗?”
爱莲几乎是立刻就垂眸躲开他的视线,这已经等同于承认了。
如果爱莲是“对方”的直接代理人,那么她和医生沟通病情的细节便也说得通。
盖文从她闪躲的态度,看出来让她主动承认的可能性不大。
“我知道了,谢谢你。”
爱莲闻言几乎是有些激动地从座位上起来,第一次在盖文面前开口:
“古莱伊斯先生,请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其他事情请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妥当的。祝你早日康愈。”
接着便像逃一样往门口走去,盖文叫住了她:
“爱莲!”
对方停住脚步,等待他的下一句。
“他在哪里?”
接着便是长达数十秒的沉默,盖文耐心地等待着,他觉得对方一定会回复。
然后爱莲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先生很快会回来的。”
咔嚓、砰,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