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杨桃
顾柚又做噩梦了，即使旁边躺着唐芷郁，她也依然感到害怕。
她盯着黑夜中的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划向脸颊，冰凉的像一条蚯蚓，在脸颊上慢慢蠕动。
唐芷郁起床没有看见顾柚，在房间厕所的门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我回家了。
顾柚并不想回家，可是青春最悲哀的一件事，便像你不想长满一张脸的青春痘，并不喜欢自己的家，却又不得不回那个家，逃不了，走不出，只能无奈地接受着。
顾柚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湖边，她坐在石板上，怔怔地盯着一片卡其色的沙子，天气很燥热，没有强烈的阳光，却依旧让人感到闷热，让人明显感觉到，很快便要下雨了。
炎热的夏季，总是突如其来一场倾盆大雨，像往泥土里，淋着果汁，导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顾柚没有躲，她一向不躲雨，任由大雨滴落在身上，任由自己成为，别人眼中，那个奇怪的人。
周泽延找到顾柚，他没有立马上去，而是盯着顾柚的背影，眼前有些模糊，似有些看不清，他站在那，像坐在挡风玻璃后，看着飘摇在大雨中的树枝，突然很想用雨刷，刮掉眼前的雨滴。
情绪像泛滥的雨水，让人悲凉到痛苦，周泽延感觉，他仿佛置身回到了两年前，他站在迪士尼乐园里，他清楚地听见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可是那些欢声笑语里，没有顾柚，那时的他感到很恐惧，他恐惧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快乐起来，她要怎么办，他们要怎么办。
周泽延也不再打伞，而是收起伞，坐在了顾柚旁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盯着湖面看，湖面很像弹珠的棋盘，雨滴一颗又一颗地滚进，属于它的世界里。
大雨很快就停了，太阳从乌云后，悄悄露出了头，像躲在白纱蕾丝窗帘后的小女孩，掀开窗帘，偏头冲你笑。
有人说，雨过天晴有阳光的天空，会出现彩虹，很不幸运，顾柚一次也没有看到过。
“我送你回去？”像沉默了一个冬季，周泽延终于先开了口。
询问的语气，不是陈述句，他终于懂得尊重她的想法，而不是紧紧的拴着她。
顾柚的声音很沙哑，像从调味瓶里旋转出来的黑胡椒粉，淋在全熟的牛排上：“泽哥哥，你知道人痛过一次之后，依然还是怕痛吗？”
周泽延没有回答，依然看着湖面，只是指尖，深深陷在石板的边缘上，抵得生疼。
顾柚抿唇浅笑，漂亮得像摆在礼品柜上的粉色卡片，谁都想拥有一张：“我真的很害怕痛，而我却经历了，世间最可悲的痛。”
坐在出租车上，他们两个人都各自看向车窗外，沉默的像文艺壁纸上，擦肩而过的男女主角，只不过他们，再也无法和好。
看着全身都湿着的顾柚，陈煦拧眉，担忧的神色在看到周泽延时，转为了淡漠，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盯着他手里的伞，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你伞是用来耍帅的？”
周泽延神情疲倦，懒散到一句话也不想说。
顾柚浅笑，语气轻柔：“你怎么来了？”
陈煦毫不避讳自己对她的担心，散漫道：“路过这边，就顺便来看看某个爱哭鬼”
顾柚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谢谢，我先回家了。”
陈煦靠在花坛边，拖着尾音懒散道：“公平竞争。”
“什么意思？”周泽延漫不经心的瞥着陈煦，他有点想抽烟，但昨天一包烟和打火机，都被许伊宁抢过扔进了垃圾桶里。
陈煦神情一如既往的淡，语气却透着认真严肃：“我想照顾她，不是帮你。”
视线相撞，周泽延的眼神有一瞬的火，但稍纵即逝：“对顾柚，一旦开始，就不能放手，你要做不到，就不要开始。”
“周泽延。”陈煦喊住他，“我不会放手。”
周泽延没有回身，而是朝陈煦摆了摆手，他早就看出陈煦对待顾柚的不同，但他不能轻而易举地把顾柚交到任何人手上，即便那个人是他好兄弟陈煦，顾柚不能再受伤。
顾晔居然没有去公司，像是在等她，而顾柚视若无睹。
房间门被敲响，顾晔的语气，带着抱歉，小心翼翼地像他早上被拆开包装的糖块，轻轻扔进一块在咖啡杯里：“柚柚，出来我们聊一下。”
房间门被打开，顾柚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要打算聊一下，她朝顾晔摊开手，语气冰冷的像扔在雪碧里的冰块：“给我钱，我要去山上写生，要住店，开学时我才回来。”
盯着她旁边的行李箱，顾晔叹气，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顾柚，关心道：“一个人？还是跟芷郁他们一起？”
“一个人。”顾柚实话实说道，“我想一个人待着。”
“柚柚，等一下。”顾晔回他房间，拿出一个全新的最新款手机递给顾柚，不放心地叮嘱道，“电话卡给你上好了，给你打电话要接。”
顾柚接过了手机，谢谢二字，像两颗豆子，在喉咙口来回滚动，最终还是落下，没有说出来。
陈煦还没有走，顾柚朝他嫣然一笑：“在等我？”
“不然呢。”阳光有些炽烈，陈煦微眯起眼落在她的行李箱上，“要去哪？”
顾柚：“去苍湖山写生。”
“我送你过去。”陈煦上前推过顾柚的行李箱，温和问道，“在那边住？”
顾柚点头，慢吞吞回道：“嗯。”
坐出租车，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便到达了苍湖山，陈煦陪顾柚上了山，在一间民宿办理了入住手续。
顾柚把一瓶矿泉水递给陈煦，声音很轻柔：“谢谢你。”
“就嘴上谢谢？”陈煦扯起唇角，吊儿郎当拖着尾音道，“没什么实际性呀。”
“等我回去了，请你吃饭。”顾柚神情认真，不像是敷衍。
陈煦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不用等回去，过几天，我来找你，那时请我，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好。”顾柚倚在门边，盯着陈煦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惆怅，鼻尖有些泛酸，她突然很想喊住他，很想问问他，能不能打电话给他，没有理由，但她没有那么做，他太好了，好到她舍不得，舍不得破坏他的好，他的优秀，他的骄傲。
——
来苍湖山写生的美术生有很多，还有摄影系，建筑系的大学生，他们大多数都是跟着老师或者家长，同学来，只有顾柚形单影只。
她太过漂亮，气质又太过清冷，随便往那一站，都十分引人注目，很多摄影系的大学生，都情不自禁地举起专业的单反拍她，连女生都忍不住拍她。
顾柚有感觉到，但没有太在意。
顾柚提着画具和颜料，找到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头，她把画架支起，把画笔颜料等拿出来，用黑色橡皮筋，随意地把长发扎在脑后。
顾柚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随意地戴着卡其色编织蕾丝边帽子，下午的阳光没那么强烈，微风也很凉爽，很适合出来画画。
沈洛北等人，站在顾柚不远处，举着单反拍她。
他们兴致勃勃地起哄着：“谁去要个联系方式？”
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生自告奋勇道：“我去。”
男生们的起哄声更大了，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沈洛北拉住男生，随意道：“没看见她在画画？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
大家都忌惮着沈洛北学生会主席的身份，闹了一会儿，就去了别处。
沈洛北转身看向顾柚，她连画画时的表情都很淡，眼眸里也没有什么情绪，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有所波澜，不过，她的确很美，不需要找什么角度，随便一拍，就很美，似乎都不需要他们的专业。
一幅画，画好后，顾柚便坐在石头上，手撑在身后，一点也不在乎会把她白色的裙子弄脏。
顾柚看着山下，野餐的几个女生，她们铺着绿色格子桌布，上面摆着各种零食饮料，还有一块粉色蛋糕，她突然就想到了以前，跟唐芷郁一起看地一部电影，《悬崖上的野餐》。
那个时候，她们都觉得女主很漂亮，但觉得她很忧伤，连眼睛里都是忧伤，那个时候，顾柚并不懂那种忧伤，来自什么，而现在，她似乎懂了，似乎依旧不懂。
她想，如果她也失踪在这座山上，会不会有一个男生，也不顾危险的去寻找她呢。
可是有什么用呢，一旦决定真正消失的人，谁也找不到。
微信提示音，打断了顾柚的思绪，是陈煦的消息。
【我明天来找你】
顾柚浅笑，回复道：【好。】
太阳下山了，顾柚起身收拾起画具，她先回房间放下画具，洗了一个澡，换了一条蓝色的连衣裙，便去到餐厅吃饭。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份沙拉牛排，便撑着脸望向窗外，四周很吵，只有她安静的像，掠过窗帘的一阵风。
沈洛北他们的同学，晚上准备组织一场音乐会，他们邀请了民宿其他人，大家都愿意参加，他们中一个男生大方地坐在顾柚面前，开朗热情地介绍了一番自己，再说明来意，问顾柚晚上要来参加吗？
顾柚依旧望着窗外的紫藤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男生，淡漠的像外面的小孩，随手就折断的一枝花：“不感兴趣。”
“怎么样？她要不要来？”男生们兴致勃勃地问道。
男生恼火道：“操，还好你下午没去问她要联系方式，高冷的要死。”
一些男生打趣道：“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美女不都这样。”
“学画画的艺术生，高冷正常。”
沈洛北打断他们的议论，把菜单甩在桌上：“先点菜。”
男生们纳闷，刚不说好他点嘛。
——
即使换了一个环境清雅，空气清新的地方，顾柚依旧睡不好，她睡前反复检查着门是否关好，手机也调至110界面，依旧没办法做到踏实睡着，所以她早上很早就起来了。
她点了一份桂花粥和水晶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男生，冲她温和的笑着：“方便坐在这里吗？”
顾柚瞥了眼四周都坐了人的桌椅，淡然道：“随便。”
沈洛北坐下，自然而然地问着顾柚：“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可以。”顾柚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并不看向对面的男生，即使他长得还很帅。
沈洛北低笑：“所以也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微信？”
顾柚终于抬眸，她的眼睛漆黑清澈，却淡漠的像水洗过的石头：“你知道，就别问。”
顾柚端起餐盘离桌，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他们的女生，指尖深深地陷进手掌里，所以他只是对她冷漠吗。
顾柚很少待在客厅，但今天她吃过早餐后，便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一角等陈煦，他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来，她也不想问，安安静静地等他，也不错，但导致很多男生上前问她要联系方式，到最后还出现了女生，她们夸她很漂亮，想请她做她们的模特，她们给她拍照，顾柚通通拒绝了。
以至于大家都在背后评价她，太高冷清高，有点目中无人了。
直到陈煦的出现，偏见才渐渐转化为酸涩的糖果。
男生：“操，原来有男朋友啊，难怪那么不给人面子。”
女生：“我男朋友要这么帅，我也不给呀。”
顾柚朝袋子里看了一眼，是她喜欢的香蕉味一类的零食，她朝陈煦嫣然一笑：“谢谢，想吃什么，我请客。”
“那我可要好好点点。”陈煦吊儿郎当笑着看向菜单。
顾柚探过身子看向菜单推荐起来，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话也多了起来：“他们家牛排和虾仁馄饨还不错。”
陈煦微勾唇角，慢条斯理道：“那听你的，一样来一份。”
顾柚莞尔一笑：“好。”
沈洛北盯着陈煦的脸，和记忆里的那张脸并不一样，前几天，有一个也长得很帅的男生，悄悄跟在顾柚身后，他拦过他一次，对方毫不畏惧，甚至警告道：“少打她主意。”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去爬了山，陈煦说要住一晚上。
顾柚很开心，陪他一起去前台办理了一间房间。
沈洛北的眼里，不自觉地划过一抹嫉妒，她笑起来的时候，更漂亮了，只不过，都只冲着另一个男生。
晚饭过后，顾柚在民宿客厅画着速写，她心情明媚，画得太过专注，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陈煦去了很久的厕所，都还没有回来。
厕所里，几个大学生，用非常下流的话语形容顾柚，说她装清纯，给脸不要脸，见到男人，不照样乖乖贴上去，还他妈一天到晚绘画，用艺术装高雅，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很明显是在说顾柚。
一脚踹在男生的腹部，陈煦表情很淡，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戾气：“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男生骂了一句脏话，抬起拳头就开始反击，陈煦截住，又是一拳砸在对方的腹部。
其他男生懵了一瞬，反应过后，立马上去帮架，陈煦没注意到，眼角处被砸了一拳。
两个男生扭打在地。
一个女生神色慌张地跑到客厅，心急火燎地喊道：“沈洛北，吴宇他们在厕所打架呢。”
笔顿在白纸上，顾柚拧眉，抬头四处张望，没有陈煦的身影，她起身朝厕所跑去。
沈洛北已经分开了两人，问什么情况，几个男生都不说话。
顾柚看到陈煦眼角的伤，怒不可遏的挡在他面前，仰头冲面前几个男生冷笑道：“几个人打一个，孬种。”
吴宇怫然不悦：“你他妈骂谁呢”
陈煦把顾柚拉到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几个火冒三丈的男生。
沈洛北拉住气势汹汹的吴宇，冷然道：“没打够？要不我陪你？”
冷嘲热讽的很不爽，吴宇抬起手指着陈煦，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柚给打了下去。
顾柚冷若冰霜道：“指谁呢？”
“你找打是吧。”吴宇刚扬起手，就被沈洛北推了一把。
沈洛北：“走。”
棉签涂抹在陈煦的眼角和受伤处，顾柚没有小心翼翼，反而带着点生气：“你怎么又打架。”
陈煦勾唇，扯到嘴角的伤，轻嘶了一声，嗓音低沉缱绻：“你刚就不怕挨打？”
“怕什么？”顾柚云淡风轻道，“他敢打我，我就敢弄他。”
陈煦低笑出声：“你弄得过他？不知道躲？”
“为什么要躲。”顾柚无所谓的耸肩，“反正我不怕。”
“我怕。”陈煦脱口而出，意识到什么后，耳朵有些泛红，他不自在地别过头，“那个，明天一起回去？”
“嗯。”顾柚清冷的起身，“我先回房间了。”
沈洛北靠在顾柚的房间门口，见她回来，他插兜撑起身体，朝她温和一笑：“今天的事，对不起了，你男朋友没事吧？”
顾柚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看也不看沈洛北一眼。
沈洛北挡在了顾柚面前，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顾柚：“上面是我联系方式。”
“你喜欢我？”顾柚看向沈洛北的眼睛，漂亮的脸颊上，面无表情到像被抹平的奶油蛋糕，直白地问道，“对我一见钟情？”
沈洛北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快反应过来，直言不讳道：“对。”
顾柚笑了，笑容很浅，很冷淡，却美得像一条英式复古连衣裙上的蕾丝边，被点缀得亮眼而美丽：“我看你们是学摄影的，奉劝你一句，你拍下的，往往比真实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