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中
商陆忍痛往回走了一日,来到先前留宿的那处官驿,去求驿丞大人告知许州刺史,南平郡主被叛军劫掠到河中府去了。
后汉朝廷,此刻正为河中叛乱久不平定而焦头烂额。
宫内,高祖的遗孀李太后,正吩咐她最小的弟弟,掌内帑李业,前去请皇上来寿安宫。
“姐姐,您这头痛病才略好些,得好好歇着,总操心外面这些个事儿作什么?前面儿不是有皇上吗?”李业觉得,皇上最近本来就脾气大,怕再惹的姐姐不高兴。
“让你去,你就快去,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歇着?”李太后虽是个温性子,大事却等不得。
李业见姐姐有些恼了,答应着,赶紧转身去了皇上的太平宫。
李太后看着弟弟的背影,想起高祖皇帝,又想起当今的皇帝,轻叹了口气
自己年少时便追随高祖,从一介平民之女到万人之上的皇后、太后。眼看要安享太平了,长子承训,恭顺睿智,却在将要入继大统时,暴病早逝,自己遭受了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的锥心之痛。三子承勋,自幼体弱,年长后,竟卧床不起了。如今,二子承祐,也就是当今的后汉皇帝,虽机敏,却有些狂傲。而这后汉王朝,自高祖驾崩后,内乱四起,北边的契丹也虎视眈眈,朝中老将又多为高祖旧部,多不受约制。皇帝尚还年轻,自己这个太后如何能放心得下?幸而有胞弟在宫内,时常分忧解难。想到这里,太后的头痛病略感好了些。
“母亲,母亲”皇帝刘承祐还是像个孩子般那样活脱,隔着门廊就唤道。李太后正迷迷瞪瞪的,被皇上吵得清醒过来。
“母亲,今日可好些,母后让幺舅舅唤儿来是为何事?”刘承祐对李太后倒也一向孝顺。
“皇儿,我无碍,晌午正问你舅舅河中叛乱的事儿,他又说不清楚,我着急,索性叫你来问问。”李太后拉着刘承祐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看见了儿子,心里安定不少。
“河中现在进展如何了?郭公可有应对的良策呢?”太后不等刘承祐喝完宫女奉上的茶,便着急问道。
“母后,您就别太操心了。有儿子在呢,放心吧!”刘承祐总希望母后能相信自己一次。
“正是,太后且放心,上有皇上指挥方略,下有郭将军率兵讨伐,河中平定不会等太久。”李业在一旁附和道。
“话是没错,只是郭公至今可有什么斩获吗?”太后一语中的。
“尚未有捷报。”刘承祐心下明白,太后所问也正是他所焦虑的。这郭威的军马自打进入河南府,三月有余了,大军已经在河中城东、西、南三面安营扎寨了,却并未大举进攻,甚至连场像样儿的仗都没打过。刘承祐也只好将眼下的军情向李太后禀报了一番。
“我还听你舅舅说,郭威从周边募集了几万个村民,每天就是令他们不停的建筑营寨和壁垒。这些壁垒都被李守桢的叛军拆毁多次,郭威又下令重建,连部将都不明白这是所谓何故?”太后的情报恐怕比皇帝知道的还多。
“姐姐,我那都是小道消息,您也别太当真,说不定是前方军士瞎编的,郭大将军此番是去讨贼的,又不是专门去安营扎寨的。”李业偷瞄了一眼刘承祐,生怕皇帝嫌他这个舅舅多嘴。最近皇帝的脾气有点儿大,瞅谁都觉得碍眼。
刘承祐并未言语,只顾端起茶来喝。
李太后见状,也并未再追问下去。沉默了片刻,长吐一口气道:“唉!罢了!且不管郭公他是主动讨伐还是扎寨防守,如今,咱也没别的人能指望了,只能相信他这是胸有良策了。”
“母亲所言正是,放眼看,再没有能比郭将军更能担此重任的人了。”刘承祐意味深长地说道。
“只是平叛也不能拖太久了,乱久必伤国本啊。“李太后顿了顿又道:”皇儿,平叛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啊,你得一日三问,且不可疏忽大意啊!”
“母亲训诫的是,儿子近日忧虑河中事,寤寐不宁,但想郭公自有他的安排,又不好过多催促,也只能干着急罢了。”刘承祐无奈道。他又何尝不想早日平叛,自己好坐在太平宫里真正地安享太平。
如今一朝的老臣老将,个个主意都比天大,对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像对父皇那样的恭敬服顺。刘承祐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此刻又被太后数落了几句,心生闷气,只顾着低头一盏接一盏的喝着茶。
坐在下方的李业,眼看着皇帝的脸色不悦,忙缓和道:
“太后,这也并非皇上疏忽,起先就是史弘肇太轻敌,派了白文珂、常思等人去。这几人本就不是李守桢的对手,况河中节度军又都兵强马壮,实乃劲敌。臣弟听说,李守桢这厮虽不擅长带兵打仗,但是一向喜欢结交豪强,属下都十分肯为他卖命。若史将军当时好好筹谋一番,再大举行动,也不会打草惊蛇,如此被动。”
刘承祐正愤懑着,听闻舅舅替自己开脱,忙放下茶盏说道:“正如舅舅所言,儿子先前也提醒过史弘肇,他却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夸下海口,说李守桢原来就是个客司,不懂行军打仗,不足畏惧,结果,耗了小半年也没有任何进展。”
“史公确是有些轻敌了,所以他才奏请从襄州、郢州的调兵到河中去支援平叛。如此看来,郭公在河中安营扎寨,不似白、常二人那般鲁莽出兵,相必也是个好事。”李太后见儿子不悦,便也打起圆场来。
李太后何尝不知这史弘肇平日里没少和皇帝抬杠,有时候连她这个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可是如今,外有叛乱,内部朝臣再不同心,国将乱矣。随即又循循善诱道:“史公乃行伍出身,不比那些文臣,行为处事自是有些不拘小节,皇儿当开阔胸襟,用长而避短,才能稳住大局啊!”
“儿子知道了!”刘承祐自幼没少听他母亲唠叨,表面上谦逊应答,其实内心十分逆反。如今,他已不再是孩童了,而是堂堂的后汉皇帝了,前朝后宫,他都想要自己说了算。
李太后免不了就嘱咐了一番她弟弟李业多提皇帝分担之类的话语。
三人又各自喝了一盏茶。
刘承祐忽然想起今日早朝,礼部侍郎窦俨呈上来南平郡主入宫和亲的议程,此时正好可以同母亲商议商议。
“哦,我近日只顾着紧张河中的事儿了,倒是把和亲的事儿给忘了。”太后幡然想起来,又接着道:“和,就是个态度,现今内有叛乱,外部能有个和亲,正是个好事儿。”
“六儿,数数日子,这南平的郡主也早该到许州了吧?许州可有呈报上来?”太后知道,皇上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便问起李业来。
“按照约定的日子,近几日是该到了许州了,内侍省近日都开始筹备皇上和郡主行礼所需的一应物品了,但是还没有接到许州呈报。”李业回话道。
“虽说是和亲,南平也巴巴地自己派人送了来,我们该有的礼数也还是要有。皇上也该着人去问问郡主的行程,我老糊涂了顾不上的,朝臣们总都该清清醒醒得,把事情考虑周全了。”太后又恼怒起来。
“母亲所言正是,儿子这就着人去问。”刘承祐觉得太后有点小题小题大作了。如今满朝文武都只顾着调兵遣将平定叛乱,如若不是窦俨提起,连他这个皇帝都快忘了路上还有个来和亲的郡主。这也难怪,他在后宫有武贵妃一人,就足以顶替六宫粉黛了。何况自从武贵妃知道宫里要进来一位南平郡主,整日梨花带雨的,着实让人心疼。
其实,在这朝堂内,可不止皇帝刘承祐一人对南平和亲冷眼相待。
“唔老身再多个吩咐,你得空让苏逢吉送些稀罕的物件去魏国公府上,提起南平,魏国公这心里啊放不下”太后顿了顿,略带哀伤地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唉。”
刘承祐心里正要叹服太后的心好像长了眼似的,能洞悉所有人的心思。冷不丁得听到后半句是,头皮就发麻了,最怕她老人家提起跟皇兄相关的任何事儿
“母亲,我回去就安排苏逢吉去办。\"刘承祐说完,忙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您宫里的春海棠开花了,红艳艳的,可好看了,您不是最喜欢海棠花吗?要不让舅舅陪您到院子里赏花去?”刘承祐说着,朝他舅舅使个眼色。
“姐姐,正是呢,今日这国事家事都安排妥了,就让弟弟陪您赏花去,太医今儿早也嘱咐了,要您得空多到出去晒太阳,以舒经脉。”李业会意,赶紧附和道。
“唉!只要坐在这宫内,事情就总比日子多,行听你们的,赏花去”李太后说着,抬眼望向殿外,春日的阳光甚好,她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也许是在这殿内坐太久了,是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