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官驿(二)
李莫谖想到刚才跟光穗到后院马车上取包袱时,看到后院里有盥洗间,如若此时能让郡主好好的泡个热汤浴,岂不美哉?想到这里,莫谖忙欣喜地向高焕说道:“对了,郡主,适才我随光穗到后院,看到院子西头有个盥洗间,要不我让杂役准备点热汤,郡主好沐浴,只是这手上的伤…”
“嗯,手伤无碍的,能泡个热汤浴自然是美哉!”高焕的心情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热汤浴”舒缓了不少。
莫谖下楼准备去了。
高焕独自坐在窗前,可能是因为太累,竟趴在桌上眯着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把高焕从梦中吵醒了,高焕抬头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莫谖还没上来。那只受伤的手被自己的脑袋枕的生疼,红汗巾上除了先前渗出的血迹,此刻还被印上了刚刚酣睡时流出的口水。
“三位请往前走,顶头的三间雅间就是,郎君您请自行安排,看道长,还有大师,各住哪一间。”就是这个杂役的声音把高焕吵醒的。
“哈哈好,二位请”又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
“郎君请”“郎君请”听声音,竟都年岁不大。
“哦,还请为我们准备些可口的饭食送到房内来哦,要素斋,素斋。”又是先前那位公子唠叨道。
“好嘞!好嘞!小的这就去准备。”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这几位是要住在高焕隔壁空着的那三间雅间了。
“一僧?一道?一公子?”正在高焕诧异这三人的来历时,莫谖推门进来了,盥洗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莫谖拿着一套圆领袍衫走在前面,高焕跟在莫谖后面正欲抬脚出门时,隐约听得隔壁又有人说道:“丘郎可安心,且看,这中原大乱”
紧接着是那公子一阵大笑:“这次有劳仲伦兄了”。
高焕不便再听下去,加快步子追上莫谖,问莫谖隔壁新住进来了些什么人?莫谖说来的三个人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孔,神神秘秘的。不过看走路的身姿,听说话的声音,应该都是年轻人。
一路上的疲乏遇到热气腾腾的汤浴,再难的心思都烟消云散了。高焕正惬意地享受着那股子温润舒展,忽听外面廊间传来莫谖的声音:“郎君!郎君!请留步!请留步!这里面有人呢!”
“有人?男人?还是女人?”听声音,似乎正是刚才隔壁雅间的那位公子。
“女人!哦,不!是男人!”莫谖有些错乱了。
“男人,是男人,怕什么!刚杂役告诉我,里面有两套浴具,热汤也准备的充分。”那公子说完,继而又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杂役刚是告诉我来着,说正好有一位公子也要沐浴,可同浴。”
“啊!同浴?!不不不不可同浴万万不可同浴!”莫谖脑门子都要急出汗了。
“为何万万不可同浴啊?”那公子不耐烦了。
“我们家郎君介意!”莫谖一时间想不出来更好的解释了。
“可我不介意啊!”那公子见莫谖无动于衷,皱起眉道:“我说你这位小郎君,这么个小小的驿站就这么个小小的盥洗间,你就别像在您府里要求那么多了,快些闪开,我乏的很,少啰嗦!”
那公子说着,不由莫谖辩解,伸手就去扒拉莫谖,要硬闯。莫谖正被这油腔滑调的公子怂地怒火腾升,见他伸手过来扒拉自己,立刻伸手顺势抓住那公子的胳膊,同时撩腿过去想要摔他个狗啃泥。
岂料,这公子武艺竟并不在莫谖之下,见莫谖如游龙般的手臂伸将过来,立刻下腰扎住马步躲闪开来。莫谖见扑了个空,便又一掌向他腰间劈下去廊间的木架、木盆叮叮咚咚翻倒一片。
“哎呀不错,有点功夫!”那公子嬉笑道。
高焕听到室外动起手来,倒并不担心莫谖吃亏,她的身手在南平大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自己最好还是别被识破,后面还得仰仗这身圆领袍衫保平安呐。
“吱啦”一声,盥洗间的门开了。
一团热气从门内腾涌出来,接着出来的便是急急忙忙收拾好的高焕。只见刚沐完浴的高焕,身姿亭立,面如红玉的,双眸氤氲,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高高束在头顶,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珠,打湿了身上的靛蓝色的宝花暗纹锦袍。
高焕迎面正见两人厮打成一团,便压低了嗓音说道:“莫谖,罢了!”
莫谖闻声松开了手,那公子也松了手,扭头一脸惊奇地望向高焕。
高焕快步走过来,在那公子面前停住脚步,行了个拱手礼,却并未说话,带着莫谖大踏步离开了。
“还真是个神奇的俊俏郎君呢!”公子自说自话了一番,便低头钻进了盥洗室。
高焕刚走到拐角的楼梯口,正欲上楼去,忽听到有人喊道:“郭郎,郭郎,请留步!你的汗巾!”
高焕循声望去,那公子,此刻已脱去了外罩的袍衫,只穿一身玉白的中衣,散开着领子,手里正挥舞着一根红色的汗巾——正是高焕包扎伤口的那根红汗巾。高焕想起来,沐浴前从手上解下来,刚才又着急出来,落在了盥洗室。只是,这“郭郎”又是哪里来的名号?!
高焕站定了,等他跑过来。
“郭郎,你落了你的汗巾!”
“嗯,这还正是,多谢郎君拾捡归还!”高焕接过汗巾,拱手答谢道。又想问个究竟,为何唤自己“郭郎”,遂将错就错问道:“哦,对了,郎君怎知在下敝姓郭?”
“哦,这有何难?这汗巾上不是明明白白绣着\""郭曜‘二字吗?”那公子扯着汗巾的一角给高焕看。
高焕看去,确实有用两个褐色丝线绣的字,忙抬头赞许道:“郎君好眼力,多谢!告辞!”
此时,高焕才知晓,原来昨日帮她止住惊马的那位主将,叫郭曜。
是夜,狂风骤起,暴雨瓢泼而下。
高焕连续赶了半个月的路,着实乏的很,哪管此时窗外的狂风暴雨,只管沉沉的睡去。睡梦中,阿娘正站在宫里的紫藤花架下给她梳头发,挽起一个个编好的发髻,又插上各式各样的花钿,插好后端着她的脸笑盈盈地看着
次日清晨,天依旧是毛毛细雨。原野上、山麓下,到处开始泛着若有若无的青色。
光穗和方海一大早过来向高焕问安,所幸昨夜一切安好。
雨天,干脆安心用个早膳再定行程。楼下厅堂就摆着饭桌,高焕她们在靠外廊窗户的桌前坐下。
正用着膳,昨日那一僧、一道、一公子缓缓下楼来,都穿戴好了蓑衣斗笠,看样子是准备冒雨赶路了。高焕抬头看去,三人竟都一般大的年纪,脸都被斗笠遮去一半,那道人一身云青色袍衫,走起路时,斗笠下的发丝潇洒飘逸,还真有一身道骨仙风的气派。那僧自是一身的灰袍,身量比那二人都要矮一个头儿,一个布嚢斜跨在肩上,脚步却是轻快得很。而昨日那公子,一身月白的联珠团窠暗纹锦袍被黑黑的蓑衣衬得格外的白亮,腰间一把长剑,没有带任何包袱,大步往门口走去。
只见三人行至门外廊下,两位杂役早已牵着马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候着了。
“仲伦兄,延寿兄,丘山就在此送别二位了。”说话的正是昨日那位公子,今日见他倒是多了几分庄重严肃。
“丘郎多礼了,自古潜龙,或跃在渊,望公子顺天应时,多加保重!”只见那道人拱手道。
“仲伦兄的嘱托,丘山记下了,倒是仲伦兄回到河中,千万要多加小心,务必保全才是!”那公子拱手道。高焕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和昨日那个嬉笑不羁的样儿判若两人。
“丘郎,贫僧也就此告别了,有缘相聚,有缘相见,后会有期!”那位僧人也拱手拜别道。
当高焕低头喝完剩下的半碗粥,再抬头看时,一僧一道已各自骑马离去了,那公子却依旧撑着伞怔怔地站在雨中月白的锦袍外面罩着蓑衣,斗笠下能看到他的侧脸,雨水从他脸旁的油纸伞上不断地滑下
“真是些奇怪的人!“高焕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念道。
“哦,这不是昨天那个公子吗,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油腔滑调的”莫谖顺着高焕的眼神望去,没好气儿地说道。
“应该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吧!“高焕说着,想起昨天看他穿的那件中衣,可不是一般的葛布,是最上等的蚕丝面料,那种丝绸在南平只有王宫里才有。
只是,如果是一个有身份的人,来这样的荒野做什么?这天底下也只有她这样倒霉的郡主才会在这大暴雨的天里出现在这个荒野的驿站里。高焕越想越懊恼,赌气似的又去夹了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她就这样一边懊恼地吃着包子,一边看着那怪公子收了雨伞交给杂役,翻身上马,消失在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