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鼠
下午还得做事，唐文远在烧蒸笼饭，刚好张根生也在，就顺口问了一下。
“你屋里的羊，我看着，怎么又少了一只？”
说到这事，张根生立马就气愤起来了，他闷着声跟唐文远说：“上次丢的是一头小羊羔，我跟我爸在山上找了半天，没找到。本来以为它自己跑丢了，或是被山里的野东西吃了。后来又丢了一头大的，这是在羊圈里丢的，这都不用看，肯定被偷了。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偷一只就算了，他妈的还偷第二次。”
这是逮着一只羊薅羊毛，要薅秃的架势。一只羊不少钱呢，要是报警了，那个人都要蹲进去。唐文远对此深表同情，继续问：“晓得是谁偷的吗？”
“就是不晓得，我爸怀疑是李剑偷的羊，那几天他不是……”张根生还没说完，就止声了。
唐文远抬头一看，李剑跑后厨来了，这可真是赶巧的很。不过李剑应该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他捧着一把瓜子，边磕边吐，还吐别人脚上，唐文远把脚上的瓜子壳甩落。
“烧饭呢！”李剑把瓜子壳吐火堆里。
张根生颦眉，他之前就看不惯李剑这种吊儿郎当的痞气，再想到他爸说的事，看这人更不舒坦了。不过这会也不好说什么，他提着水出去了。
“烧饭。”唐文远出于礼貌性的应了一句，他跟这个李剑不熟。只知道他是二流子，没什么正经事干的。
“唐家小子，借个火。”李剑咧嘴一笑，他是一口大烟牙，看着怪恶心的，还有口气。唐文远皱眉，退了退。他想着还好宋智明虽然经常抽烟，但是还是经常刷牙的。嘴里也没什么异味，亲起来香香的。
还是自己家的烟鬼好，唐文远想着。
李剑也不介意，拿着一根烧着的柴就点起了烟。唐文远仔细打量着李剑，褂子是洗得发白的，裤子上缝了一块布，有些脏了。鞋却是新的黑布鞋，看着挺干净的，应该没穿多久。
夹烟的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是发黄的，起着老茧，一看就是老烟鬼了。耳朵后面，还别着两根。李剑重重地抽了口烟，连吸气都慢了些。看得出来，他很享受。唐文远还是不自觉的想到宋智明，宋智明抽烟不是这样的，他抽烟给人感觉是带着愁绪的，不是单纯享受抽烟的过程。
“还是这烟好抽。”李剑呵呵的感慨道。
“你这是什么烟？”唐文远看着李剑手上的烟，他好像见他爸抽过，不过单看烟，他认不出来。
张根生说怀疑是李剑偷了羊，这羊要是偷了一头，被吃了也正常。可是都丢了两头了，总不能说就是为了吃羊，都偷了去吧。吃两头羊，撑不死他。唐文远猜，应该是偷去卖了换了钱，自己花的。
说不定，从这烟上，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白沙烟，桌上分的。”
李剑悠悠的吐一口烟云。
“……”唐文远当然知道这白沙烟，但是白沙烟有几种，便宜的，贵的。
这场丧事办得匆忙，烟是最便宜的软白沙烟。
“想抽？”李剑看了看唐文远，耳朵上没放烟，是个不抽的。做事的都会发烟，饭桌上也会发，一般抽烟的，都会接下。
“嗯，想抽。能借一根吗？”唐文远想着张根生的事，这说不定就是一个突破口。
李剑没想到唐文远会这么说，抽烟的手顿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笑问：“你会抽吗？”
“不会，所以想试试。”唐文远腼腆的笑了笑，就真像一个想尝试抽烟的毛头小子。
“你抽吧。”李剑自知话不好收回了，故作大方把别在耳边后面的烟拿给了唐文远。这烟都皱巴巴了，唐文远看着，还是接了。
李剑借完火，就悠悠的出去了，估计怕唐文远再借烟。唐文远看着手上的烟，就是酒席上发的那种烟。李剑抽的那根，有点不一样。
这会不需要人看着，唐文远想了想，跟了出去。找到烟蒂，不就知道他抽什么烟了。办丧事，搞的很吵，人也多的很，一转眼，李剑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唐文远找得急，还不小心撞着了人。他连人都没看清是谁，就连忙道起了歉来。结果对方就是乐呵呵的直傻笑，唐文远一看，这不是村里傻大哥唐大傻嘛！
叫他唐大傻，不是对他的蔑称。只是唐文远只知道周围人都这么叫他大傻，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能用唐大傻这个名字来称呼他。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的事，唐大傻活了三十多年，可是记得他名字的估计只有他妈。
“你没事吧？”
“恰的……”唐大傻说话说不清的。
听唐大傻这么说，唐文远一看，才发现自己把他拿着的东西撞掉了，连忙帮他捡了起来。是几个干桂圆和干红枣，不知道是谁给他的，都有些发霉了。
“这个发霉了，不能恰了。”唐文远细心的跟唐大傻解释。想着，自己不应该就那么顺手又给他的。
“可以恰的，啊叔给的……可以恰。”唐大傻还是乐呵呵的说。
他从小傻到大，似乎只记得开心的事。
唐文远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这人是可怜的，生下来就傻了，从小被欺负到大。
摸着裤兜，摸出俩颗冰糖来，这是他做事吃酒时拿的。在村里，想吃个糖不容易。
“那我拿这个跟你换。”唐文远真觉得那些不能吃了。
“不……要你的。”唐大傻结结巴巴的说，说完就把手上的枣子桂圆往唐文远手上塞，意思是唐文远要，就直接给他，不需要换。
唐文远笑了，又接过枣子桂圆，把冰糖也塞唐大傻手里。
“这是甜的，比这个好吃恰。”唐文远的话很柔，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唐大傻试探性舔了一下糖，试到甜味的他立马就笑得更开心了，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就像一个孩子，很开心。
“甜的！”
“嗯，甜的。”唐文远把枣子桂圆揣进了兜里，要是这会扔了，唐大傻看着应该会伤心的。
“恭喜发财，鸿运连连，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唐大傻冒了一串的吉利话，很顺口，一看就是说过不少的。
“好，好。”唐文远开始被这些话弄得有些懵，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应着好。这估计就是最朴实的祝福了，俩颗冰糖，换个吉利话，这也不亏。
唐大傻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一块小方巾，把那个没吃过的病糖好好的包了起来。
“你这是要等会吃？”唐文远随口一问。
“带回去……我……妈吃。”唐大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都是乐呵呵的。他这天真无邪的做派，倒是让唐文远觉得挺佩服的。
人虽然傻了，但是还是孝顺。
唐文远想起来了一些往事，那个时候他还小，记得村里小孩都是一伙一伙的。那个时候唐大傻比他们大很多，但是还是喜欢跟他们一起玩。
刚开始，他们都还小，不觉得他是傻。可是后来，他们在长大，唐大傻却没有。不少爹妈都跟自己孩子说过，不要跟傻子玩。
渐渐的，就有一伙小孩以欺负唐大傻为乐。后来出了事，唐文远知道这事，是唐大傻被欺负气了，打了别人家的小孩。错不在他，可是他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没人信他。
唐文远和张根生那个时候知道这事，张根生那个时没什么主见，是不会说这事的。唐文远不同，他把这事跟大人讲了，然后就遭到了那一伙小孩的报复。
“你为什么帮他说话，明明他就是傻子！”
“我知道了，因为你和他都是姓唐，所以你也是唐大傻。”
“不对，不对，他是唐小傻。”
“哈哈哈哈哈，你妈死得早，说不定你是唐大傻的孩子！”小孩子的话，不怎么在意逻辑，只要气到你就成了。
妈在当时就是唐文远的雷点，他以前一直觉得就是因为妈死了，所以他哥才那么不喜欢他的。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理了，反正就是唐文远跟说他没妈的那人打了一架。然后对唐大傻这事也有了顾忌，也不跟唐大傻玩了。
现在多年过后，唐文远也不是当初那个幼稚的小孩了。对现在的唐大傻，莫名的还有点愧疚与怜悯之心。
看着唐大傻乐呵呵的走远，还遇上打趣的人，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唐大傻就傻笑，拍着口袋，那些打趣人憋着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唐文远又去烧饭，烧完饭出来，就遇上李剑。你说这运气，李剑的烟早抽完了。这会倚着墙跟别人闲聊，唐文远假装找东西，在他们旁边听了一会。
开始就是一些闲事，说的就是赵军跟徐建民他媳妇的那点八卦。他们说得不过就是那谁谁说的，那谁谁看到的，唐文远觉得没什么可信度。他记得那天徐建民媳妇样子，哭的很悲切，应该对她丈夫感情很深。
唐文远觉得自己看人还是有一套的，这些八卦他不感兴趣。
怎么都不说点正经事，唐文远也不能一直找东西，找了一会，他要出去的。大概是他心里的想法被老天爷听了去，真就给他实现了。
那人问李剑打算给多少钱，李剑给他比了数。唐文远没看清，但是从那人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太满意这数的。
他们在那边为了钱的事，说了起来。唐文远大概知道，李剑是要买那人家的小牛犊。一头牛在家里可是重要劳动力，下地就靠它了。唐文远家没牛，养得起，买不起，挺贵的。
按理来说，李剑家没比他家日子好过到哪去，甚至可以说更穷一些。所以李剑哪来钱买小牛犊，唐文远观察下来，觉得张根生他爸的话可能是真的。
唐文远出去一趟，过了一会再进去的。他觉得要是真是李剑偷了羊，应该会做贼心虚，对自己这个跟张根生走得近的人，有所防备。结果是他高估这个人了，李剑根本没在意他。
边抽着烟，边和那人说起来钱的来历，说是在山上抓了豪猪，转手卖出去来的钱。唐文远想着，山上确实有人放了捕兽夹，不过之前有人被误伤了，村长说过这事。不过很多人还是没拿这话当一回事，继续放，李剑就是这没当一回事人里的一个。
要忙起来，唐文远也没机会听更多了。李剑他们没说多久，就走了。唐文远捡了他抽过的烟蒂，跟他给自己的烟一比，确实不一样一些。李剑撒谎了，这不是桌上分的烟。他暂时没把这事跟张根生说，怕到时是误会，就不好了。
唐文远的事不多，干完就被叫上桌吃席了。还是老流程，要分烟的。唐文远这桌女人多，四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都是结婚生子了的。她们平时都是不抽烟的，但是还是接了烟，唐文远听见一个坐他旁边的女人唠叨，说要把烟带回去给家里的那个烟鬼。
她这么说，唐文远一下想到了宋智明，下意识的就把烟接了。学着别人别耳朵后面，带回去，给自己男人抽的。莫名想到这，他有些不好意思起起来了。
不过他这点不好意思，被尖厉的哭声打断了。顺着声看过去，是赵军他妈在哭，一堆人在那里劝她。
赵军他妈，头发花白，脸因为岁月和痛哭，皱成的像一个干了的老橘子。泣不成声，大概就是形容这样的场景。她已经上了年纪，一堆人扶着她，她哭得都站不稳了。
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对她来说，一时间太难接受了。唐文远听说，赵军他妈昨天已经哭晕了，现在又哭。
老妇的痛苦声，伴着凄凄惨惨的哀乐声，格外的凄凉。唐文远听着，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这种悲伤是有感染力的，他也没什么胃口。
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带着饭回家了。结果他一回自己家，没瞧见自己老头，跑过去问邻居老李，才知道他爸是被他哥接走了。
这可真是出奇了，唐文远想着。不过他爸也想大哥，去大哥那住住也是有理的。没多想，他就去找宋智明了。
他耳朵上还别着烟，跟那些女人的心思一样，是要带给自家男人的。宋智明不知道自己家小媳妇给自己带烟了，他这会正和老鼠做斗争呢。
也是出了奇，他这又没什么放什么粮食可以让老鼠惦记的。可是还是有老鼠，把他的箱子咬了一个口子，他带回来的文件，也让老鼠咬坏的。
妈的，主要是还抓不到这小王八犊子，实在是气人。
“哥！”宋智明刚掀开一个大箱子看看是不是躲这里面，唐文远就来了。这可好，老鼠真在里面，宋智明一个走神，让老鼠跑出去了。
那老鼠往唐文远那跑，估计是想着出去，唐文远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一脚踩了下去。
踩中了，他这脚用力不小，那老鼠小的可怜，被来这么一下，没吱几声，就归西了。
不过唐文远还是不放心，狠跺了几脚，觉得死透了，才松脚。不过他这动作太大了，耳朵上的烟掉了下来。
他本来想去捡，可是被宋智明捡了起来。
“真学会抽烟了。”宋智明看着这烟，他还以为之前唐文远不过就是装装罢了。
“不是，你不是有烟瘾，我想着，戒烟要慢慢来，所以就给你带了烟。”唐文远说着，就有些脸红了，他想到那个烟味的吻。
那估计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烟味。
“挺贤惠的啊，文远。”宋智明笑着说，他确实有瘾。
唐文远脸更红了，这是宋智明第一次这么叫他，叫他文远，这种让他觉得亲昵甜腻的叫法。
“我看着别人都是把烟拿回家的，我爸，我不让他多抽的，只有你了。”唐文远红着脸小声说。他这话的意思，是他拿宋智明当家人。
唐文远这种直白的表述，打得宋智明猝不及防。
他没敢看宋智明是什么表情，就自己把东西放一旁，然后把老鼠扔了，还去洗了一个手脸，冷静了一下。
回来的时候，唐文远见宋智明已经把烟点了。
“试试？”宋智明轻声说。
唐文远有些呆，摸着那根皱巴巴的烟，青涩的咬着，要点上，可是发现自己没带火。宋智明看了他一眼，“来这点。”
是要用烟点烟吗？唐文远不知道自己理解对了嘛，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这么做了。靠近，点烟。
就算两个没这层关系的人，把烟含嘴里，这样点烟，也太暧昧了。唐文远点完，人都是愣愣的，宋智明也是，他的意思是他有火机，没想到唐文远整这么一出。
这是天生的狐媚子啊！
宋智明看着唐文远呛着了，眼睛发红，这副模样，真是要命的很啊。
他伸手就把唐文远嘴上的烟摘了扔了，把人拉了过来。拿开自己的烟，吐了一口烟云在唐文远脸上。
“我教你。”
这是一个烟味浓郁的吻，烟味呛人，可是唐文远还是忍不住的抢着宋智明口中烟味。
他大概懂那些抽烟的，为什么戒不掉烟了。
这烟，他也戒不掉，也不想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