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一曲《爱莲说》之后,兰山月又弹了《月照天涯》、《蝶恋花》、《逍遥叹》等曲子。
见贺净植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兰山月瞧,覃尧笑问:“如何?”
“嗯?”面对这突然的一句,贺净植疑惑,“什么?”
“曲如何?人如何?”
“都极好。”贺净植如实表达看法。
说罢,他意识到覃尧可能是错把他的恍惚、专注当成了沉醉、痴迷。
覃尧状若艳羡地叹息道:“还是我的好友有福气,能拥有此等佳人。”
这话,听似随意道来,实则却隐有告诫的意味。
“哈哈,是啊,令人羡煞。”
听罢数曲,覃尧邀请贺净植五人一起在聆音阁内用午膳,贺净植欣然同意了。
午膳后,五人辞别覃黎二人,出了聆音阁后继续在街市上游逛,准备玩到申时末再回去。
“公子,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喜乐说,“我总觉得覃公子和黎公子已经起疑心了。”
平安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贺净植觉得无所谓,“疑心又怎么了?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贺家有我这个二公子的啊。”
见如意从聆音阁出来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贺净植拍拍她的肩膀,说:“如意,喜欢就去追啊。”
如意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贺净植摇了摇自己的扇子,无奈道:“搞不懂你们小女儿家的心思,既然喜欢干嘛不去追呢,女追男隔层纱啊。”
喜乐凑上来,故意问道:“二公子,那你觉得苏公子和兰公子如何啊?”
“各有千秋。”
喜乐贱兮兮地笑,“可他们都是大公子的人哦。”
怎么又来一个提醒自己的?难道他看上去就这么风流多情吗?本少爷明明是个痴情种好不啦!真是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贺净植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脑袋,“小脑袋瓜整天瞎想啥呢,我对他们可没一点非分之想。本少爷可是心有所属的!”
“啊?谁啊?该不会是我吧?”喜乐夸张地双手抱肩。
贺净植笑瞥他一眼,“想得美哦,我最爱的自然是青远。”
安好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好么,记忆还没恢复,情感先回来了。
喜乐不死心,说:“但是你看兰公子的眼神真的很不一样啊,一脸痴迷的模样。”
贺净植解释说:“我不是在看他这个人好吧,我只是在专注聆听他的琴声。总觉得我听过他弹的那些曲子,但是在脑海里细细搜寻却又没有确切的记忆。尤其是大家一起听琴时的场景,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就像曾经在梦里经历过一样。”
平安说:“我有时也会恍觉某个场景似曾经历但却没有记忆。”
“是吧?这种感觉可真是玄妙。”
在外面玩到黄昏时分,贺净植五人才回到贺府。
让贺净植喜出望外的是,连青远竟然提前回来了。
“青远——”
贺净植一个飞扑,像树袋熊似地挂到了连青远的身上。
连青远拍拍他的后背,“玩得开心吗?”
“开心!见到你更开心!”贺净植笑容灿烂地说,“早知道你提前回来,我今天就不出门了。”
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你了。
“行了行了别黏糊了,这么大个人了,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贺老爷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贺净植瞪了贺老爷一眼,才从连青远身上下来。
“爹,你怎么事这么多,啥啥都要管。”
“子不教,父之过,你懂不懂?”
贺净植扁扁嘴,拉上连青远往风荷举的方向去。
“马上就要开饭了,你又上哪去?”
“去风荷举溜达,开饭了你再叫我。”
贺净植带着连青远渐行渐远了,有眼色的四人没有跟过去。
贺净植先将今天在街上的所见所感与连青远说了,然后才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青远,为什么要我对外隐瞒真实身份和面貌呢?我总觉得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在瞒着我。”
连青远笑笑,说:“是有一件事情你还不知道,但是明天你就会知晓了。”
“好吧。”贺净植没再追问,反正也不差这一晚的时间。
夜晚,贺净植没有再宿在寝屋里,他回到了自己的真身——一片荷叶之中。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并不踏实。
因为,明天他们就要见到一个完整的贺净植了。他拥有贺净植十八岁的样貌,还有着贺净植十八年来的记忆。
覃府内,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在禀报消息。
“少爷,连亭的确带着四名随从进了贺府。但贺府里像是布了迷阵似的,我刚进去便如入迷宫,辨不清方向也看不见人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出路,这甚为蹊跷。”
覃尧问:“连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吗?”
“没有,贺府就像是个空府邸。”
黎府内,此刻也正上演着差不多的对话。
黎晋元听完汇报,对静立在身前的黑衣男子道:“别再进去,就在贺府外面守着。”
“是。”
原本覃尧和黎晋元是准备未时去贺府一探究竟的,但突然黎府家丁来报黎老爷急召黎晋元回去议事,两人便约定次日巳时再一起前去贺府拜访。
贺净植能够清晰分辨出自己此刻正身处梦中,但这梦境却并非空想而是他这些年实实在在经历过的诸多场景。
有欢乐有悲伤,有恣意有委屈,最终定格在那大红喜堂之中。
他双眼轻闭着,却有泪水流了下来。
恍然如梦,实似前世今生。
有谁在为他擦拭泪水,动作轻柔,袖间带有幽幽莲香。
贺净植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连青远。
他欢喜,又委屈,眼泪瞬间流得更厉害了。
“都想起来了?”
贺净植点了下头,他握住连青远的手放到自己正沉稳有力跳动着的心口处。
“我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现实。”连青远答道。
“是吗?那可、真好。”
连青远放任贺净植哭了一会儿,等他自己止住流泪。
贺净植从床上坐起来,仔细观察自己的手脚,又下床拿了铜镜来细细观察自己的脸,这副躯体确确实实是自己原本的模样。
“谢谢你,青远。”
贺净植来到连青远身边,郑重地向他道谢。
若不是有连青远相救,现在的他早就是黄泉路上的一抹鬼/魂了,也就无缘再得见阳光雨露与他的心上人。
“不用谢。亭宝儿,欢迎回来。”
“谢谢你带我回来。”
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尽。
门外的人兴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咚咚”敲了两下门板。
贺净植脸上生出一抹坏笑,穿上外衣后去拉开门闩。
“早啊,爹、娘、李伯伯、吴娘娘、平安、安好、如意、喜乐。”他对众人打着招呼,语气与平常无异。
众人齐齐望着他,满怀期待。
“怎么啦?你们都这么盯着我作甚?难道是被我的丰神俊朗、绝代风姿给迷住了不成?”贺净植昂昂自己的脑袋,朝众人摆了摆食指,“你们都没机会的哈,我可是心有所属的。”
穆依棠笑骂他一声“臭小子”,然后眼眶便红了。
贺净植的眼眶也红了,他抱住自己的娘亲,说:“娘,是我,我是亭宝儿,我都想起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呜哇哇抱成一团哭声一片。
连青远在一旁瞧着大家这喜极而泣的模样,再一次庆幸自己所做的决定。
欢喜过后,便要面临忧愁。
贺净植的身体状态已经彻底稳定,连青远无须再来回奔波,尤其是连青远越往北走离方棠县越远。
用完早膳后,连青远回房去休息了,他昨夜可是一宿没睡,还为贺净植消耗了不少灵力。
贺净植对贺老爷和穆依棠说:“爹、娘,我还是决定去外面看看。以前我就十分想要天南海北地四处走走长长见识,但受身体所限,只得拘在这方棠一隅,现在我幸获了一副好身体,终于可以自由徜徉了,希望你们支持我的决定。”
穆依棠还好,她历来都并不将贺净植看得多紧。但贺老爷不同,他是常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贺净植成长的,就算现在贺净植的身体状况变得不同,他还是不能够放心。
可是,他也知道,小鹰羽翼渐丰,迟早是要飞离这个曾为他遮风避雨的巢穴的。
“去吧去吧。”最终,贺老爷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由他去吧
“谢谢爹!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贺净植扑过去将贺老爷给抱住。
原以为他爹依旧会不同意呢,他都已经做好了耍泼打滚的准备了,毕竟他爹之前可是强烈反对的,甚至想用成家的方式缚留住他。
“小混蛋,少拍马屁。”
贺老爷笑嗔,但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儿子的胳膊。
他想起之前父子俩的吵闹与僵持以及后来贺净植病情的恶化,甚至喜堂之上贺净植那怨愤绝望的眼神,心下怅然且有余悸。
“先别得意。”贺老爷又说,“青远可是有要事在身的,他同意带着你吗?”
贺净植说:“我还没与他说。若是青远不肯带我一起,我就偷偷在他身后跟着他。”
平安说:“老爷、夫人,我们会保护和照顾好公子的。”
贺净植犹豫道,“若仅仅是出于照顾我的心思,我希望你们能够留在这里。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再需要你们时时担心照料,你们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尤其是你,如意,此去兴许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若是你随我一起远行,那对尧天的情意怎么办?近水楼台才能先得月啊,你不要错失现在的大好机会。”
如意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公子,我和之前是一样的决定。想和你一起外出游历,不仅仅是出于照顾你,还因为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且我们一起长大,你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样,我不想和你分开,真希望我们大家伙能够像现在这般生活在一起一辈子。对覃公子的情意,我一直都知道这是不会有结果的”
贺老爷先前并不知晓如意的心思,“糊涂啊,如意。任何事情都不要这么轻易下定论,你既没有去挑破也还没有去努力,缘何说出这般丧气话?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切不可因为小孩子之间的相伴情谊就错失一段良缘佳话,否则这会成为你终生的遗憾的。”
穆依棠也劝道:“你们重感情是好事,但都要拎得清,别因小失大了。”
喜乐举手道:“我没有喜欢的姑娘,我要跟着公子一起。”
平安和安好齐声道:“我们也是。”
如意有些委屈,“你们非要撇下我吗”
贺净植安慰她说:“我们当然不是要撇下你。可是你看,我主要是为了追随我的幸福而离开方棠,但你却要因此丢掉你的幸福,这不就成我的罪过了。”
如意想了下,说:“那我今天去和覃公子表白吧,若是他肯接受我,我就留下,若是他拒绝了我,公子你们就得带上我一起。”
“好。”
其实,贺净植四人一直都挺不明白如意这种活泼开朗的性子为什么独独在对待覃尧这件事情上畏畏缩缩呢?
这边贺家夫妻同意了自家儿子远行,贺净植才去与连青远说了想同他一道离开的事情。
这本也在连青远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并没迟疑就同意了。
一来,贺净植跟在他身边可以学习水系术法。二来,贺净植跟着他而不是独自游历的话他会更安心些,也许这途中会遭遇一些危险,但他会好好护住他的。
连青远思考过自己与贺净植之间的事。他在镜影湖中修行一千年,身边皆是亲人般的莲灵们,从未与外界生灵有过接触,而贺净植是他在人界唯一产生交情的人,自然就是特殊的。毫无疑问,他们是朋友。但要说他心仪贺净植,他却不能肯定,他从未对谁产生过爱意,不知到底怎样才叫做动心。要说完全没有,却也不能够,毕竟他并不排斥贺净植的亲昵靠近,而且还甘愿冒着危险去助他新生了。
情,实是复杂的。
不过,倒也不必急于弄清,反正日子还长着,不是吗?
现在的贺净植已非从前,顺利的话,他也可以享有万千年寿命。
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去朋友们为他的悲伤,贺净植决定临行前去和他们见一面好好道个别。
他将这想法与连青远说了,连青远没有反对。
贺净植带了连青远正要出府,却迎面遇上了牵着小雨点的如意。
原本贺净植四人是想陪着如意一起去覃府的,但她却不让,自己骑了小雨点就快马加鞭地往覃府赶了。
要说她勇敢吧,先前却总是犹豫不前。要说她胆小吧,今天又抱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此刻的如意,神情是难过失落的,一看就是哭过。
她先带小雨点去了马厩,然后才回到正厅。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合适。
倒是如意自己先说了,“覃公子拒绝了我。”
这结果,众人大抵都猜到了。
如意展露了一个带着泪水的微笑,“终于说出来了,其实我觉得心里很是畅快。偷偷地喜欢一个人可真是难受,把我变得都不像自己了。想我这么貌美如花、聪明绝顶的女子,怎么能被区区爱情困了这么久呢。”
安好将如意抱住,劝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在我们面前没必要佯装坚强。”
喜乐说:“是啊、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像我们小如意这般的女子,还愁找不到青年才俊吗!”
如意哭着道:“什么啊,你都没有加修饰词”
喜乐赶紧补充道:“像我们小如意这般灿如春花、姣若秋月、天生丽质、蕙质兰心的女子。”
平安道:“窈窕淑女、绝代佳人、国色天香、般般入画。”
安好道:“方桃譬李、妍姿艳质、远山芙蓉、艳冠群芳。”
见如意将目光转向自己,贺净植赶忙接上:“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如意这才满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依棠抚摸着如意的秀发,问她:“不再努力努力、争取争取吗?日久生情也是常事。”
如意摇了摇头,“夫人,爱情很重要,但不是唯一,既然已经努力了一把,以后我就不会有悔了。我虽是女子,但却也不愿被拘于一隅,现在有这么一个远行游历的好机会,我希望跟着公子一起去看看大江南北的风光。”
贺老爷捋捋自己的胡须,叹息道:“孩子都长大了,都想着往外飞。”
如意好奇地问:“老爷,你年轻的时候没有想过天南地北地去看看吗?”
贺老爷回答道:“还别说,我可是去过不少地方呢。不过那时候我满心满眼都是怎么将贺氏的生意做大做强,可没有你们这看遍南北风光的逍遥心思。虽然多多少少也见过不少奇人奇观、听过许多奇闻异事,但我还是最喜欢我们的方棠县。”
李兴良说:“是啊,老爷是个顾家念家的人,每回出门做生意久了都能想家想到哭鼻子呢。”
“咳!”贺老爷重重一咳,瞪了抖露他糗事的李兴良一眼,“是啊,比不上你,睡着后就像圈里的猪似的,火都烧到眉毛了都不受影响呢。”
贺净植追问道:“李伯伯年轻时候竟能睡得这么沉吗?”
这回该李兴良咳嗽了,“别听你爹瞎说,我那天只不过是太累了而已。”
当时,两人带着商队一起去蚕蜀省采买布料,蚕蜀多山,行走不便,奔波数日实在是马疲人倦,因此到了客栈安顿好后李兴良不免就睡得沉了些。
谁知半夜那客栈忽然走了水,幸而大家都第一时间跑了出来,慌乱中确认一番人群里独独少了李兴良的身影,是贺老爷冲破众人阻拦冒着危险去李兴良房内将他给扛出来的。那时候李兴良已经被滚滚浓烟给迷晕了,若不是贺老爷,他的生命可能就要终止在那家客栈了。
李兴良的父亲是贺府的管家,李兴良与贺骞年岁相同,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自然不是寻常主仆可比。
听着父辈们说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小辈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如意都暂时忘却了自己失恋的难过。
镜影湖中的氛围也不错,大家虽是各有脾性但千百年来都是和睦相处,却不似贺府这样温馨亲和。
连青远与众人坐在一起,听着他们先后述说起曾经的故事,心中不由生出了汩汩暖流。
“不对啊,如意,你这回来的速度有点快啊。”贺净植忽然反应过来。
贺府和覃府相距有段距离,快马来回得三刻钟,但如意可是只出去了不到两刻钟就回来了。
如意回答说:“我是半路上遇见覃公子的,他和黎公子一道,不知是要去哪。”
话音刚落,穆依棠就道:“是来我们这。”
她听见了大门被敲响以及覃黎二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