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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热望与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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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旧练习跑步。运动的确有益健康,几星期下来,我的思维似乎的确比以前灵敏了一点。可我还是跑不快,大概是小时候疏于锻炼的缘故吧。就好比跳舞,从几岁时就开始练习的人总比长大些才开始学习舞蹈的人更有优势。好在我跑步主要还是为了健身,没什么功利性的目的。虽说夸下海口说打算参加啊运动会,实际也没期望会取得什么好的名次。我们学校里也有田径社团,相比于我来说,他们在这方面专业得多。

    而在运动会到来之前,还有另一个校园活动,那便是班级开放日。班里学生投票选择一个活动主题,布置教室,等到活动当天可以去其他班串门。

    投票时我选择了“章鱼烧摊子”,而最后支持率最高的是鬼屋。我对开放日活动不是我选的那项并不在意,之后,却因为有绘画这个一技之长而被班长找上来,说希望我能参与布置教室。虽说我是个怕麻烦的人,真正到了需要我出一份力时也不会拒绝,想想便答应了。

    放学后,我围绕操场一圈圈地跑着,真澄则坐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画素描。

    “山岸班开放日的活动是什么呢?”

    一圈下来跑回他眼前时,真澄忽然出声问我。我立刻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坐在看台上的他。

    “是鬼屋,我在其中负责一些美术方面的工作。你们呢?”

    “啊,我们是女仆咖啡厅。”

    “是吗?真羡慕你们啊。”

    这句话很大程度上带有敷衍的情绪。与其说羡慕,倒不如说高兴——既然是女仆咖啡厅,那真澄很可能不参与当天咖啡厅的营业,只在前期筹划准备的部分做工作。我正好也是做准备工作的人,当天应该可以同时空出时间来,到时候一起逛其他班的活动现场多好!

    听上去小家子气,如果让真澄知道和他只有朋友交情的我正在考虑这种事说不定还会鸡皮疙瘩——但那时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之后,参加漫画社团的我、佐佐木,还有来自美术部的和其他热心的同学开始着手于道具的制作。佐佐木展现出了她的另一个才能:缝制东西。据她本人所说,平时她会通过diy改变穿衣打扮的细节,像是手工缝制图案之类的活从来不在话下。鬼怪的服装由她负责——毕竟只是吓人用的,不用做得太精致。

    “衣服只是其次,做些吓人用的小道具怎么样?”

    佐佐木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除了用小道具吓唬人之外,她还建议装扮时直接往脸上涂抹黑色的油彩。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便宜又好使!”,班级开放日当天我们会将教室内部装扮成不透光的迷宫,那样一来太精致的服装和道具反而没有作用了,思考如何利用好黑暗的环境才能事半功倍。最终我们给出的方案是将布料简单裁剪成幽灵模样的服装,面部涂上黑色油彩,再用荧光染料作点缀。他们拿我当模特试验了一番,效果的确好得出奇,就是脸上不太舒服。

    佐佐木看着涂抹油彩的我的脸之后一直在笑,这让我有些恼火。究竟是谁提出的用油彩的呀!我又试着穿上手工组缝制的幽灵服装来。说是服装,其实非常简陋,倒更像是直接往身上套了个黑色的大麻袋。我们又参考着上届做鬼屋活动的人的经验设计当日教室内的布置,至此,我的工作就算是到一段落了。

    然而,正当我以为所有工作已经完成,准备悠闲地度过班级开放日时,另一件事突然地发生了。

    “想要我来扮鬼?为什么?”

    班长如此回答道:“我和其他同学讨论了一下,心想果然还是高个子的人适合装扮成鬼的样子,那样才有压迫感嘛。况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本准备扮鬼的一个同学的体型和手工组的衣服尺寸不合,现在再赶制也来不及了。”

    真是意料之外的糟糕事态。即便少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心说,这句质疑到头来没能问出口。现在想来,其实我很不擅长应付强势的女性。我的姐姐美海就是个鲜明的例子。与她对峙时,她要是前进一步,我立刻会向后退出三步去。

    到头来,我暗中盘算的与真澄共同度过班级开放日的算盘还没等到当天就泡了汤。面对这状况,我的心里也就只剩下些望洋兴叹的无奈了。

    班级开放日当天,依照原计划,我作为扮鬼的人换上衣服、脸上涂满漆黑色油彩后躲在教室用黑布和框架搭建的迷宫的角落中。我的内心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真澄或许会到我们班上来呢?满怀期望地等待着,结果迟迟不见真澄的身影。在这狭小的通道之中呆得太久,加之衣服的布料不透气,很快我就开始流汗,不得不到外面去补妆,之后再回到迷宫中当个吓人的角色。我的心情就愈发焦躁,最终反馈到脸上。

    接近中午时我再度离开迷宫,到一旁去补妆。森田无意间看见了我,当即忍不住感叹:“你简直太适合扮演幽灵了,山岸!你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饿极了要吃人的鬼怪一样!”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难过。真澄迟迟不出现,我想他可能是沉迷于游览各班的活动,把我抛在脑后了。但,要是在各班游览,总会晃进我们班上来吧?我一度给自己打气,最后却一整个上午都没见到真澄。

    午休期间,我和其他几个扮鬼的同学坐在迷宫外的凳子上休息。我没有脱掉身上的鬼怪服,但把嘴周围一圈的油彩卸掉了——为了吃午饭时不将油彩蹭到吃的东西上去。天气其实不热,很凉爽。要不是长时间呆在空气不流通的迷宫中,我也不至于汗流浃背。现在从迷宫里出来一会儿,身上立刻就凉下来,这时要是脱掉戏服反而会觉得冷。

    冷不丁地,我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身后问:“请问山岸同学在吗?”

    我当然知道那是谁。倏忽地,我转过头去。那一瞬间,我们都把彼此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呀?!”

    真澄穿着裙子——准确地说,他正穿着女仆装站在我身后,表情异常坦荡。其实他这身穿着挺合适,说不上滑稽。可能因为他个子小、骨架也小,不会像肌肉男穿女装那般给人以错乱感。

    我一时被真澄这身造型震住了:“这……你怎么会穿——”

    “之前应该说过吧?我们班上的活动是女仆咖啡厅。”真澄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男子女仆咖啡厅。我不幸被选中活动当天扮演女仆了,就是这样。好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语气,真澄还是有些不自在。这是当然!要是换做是我,宁愿穿鬼怪服都不会想穿成这样。他那身装扮,俗话说就是“武装到了牙齿”,根本不是随随便便穿上一件女仆装就算了——他的裙子是黑色的,腰间系了一块半圆形的白色围裙,全身的色彩以白色居多。裙摆未齐膝盖,露出膝盖以上约莫十公分的大腿。纯白色两双长袜带花边,脚上则穿着锃亮的黑色皮鞋——大概是从家里哪个女亲属那里借来的,非常漂亮。

    第一眼看到穿着这身的真澄时,我仿佛迎头受了一记重击,大概是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我觉得呼吸急促,恐怕是油彩在脸上呆的太久了,不是特别舒服。

    “你也很奇怪啊!”他又以语言回击我,“为什么穿得一身黑啊?我一开始都没能认出你来!”

    “因为要扮演鬼,”我老实说,“我原以为你会来我们班的鬼屋的。在迷宫里,穿着这身吓人很有效果。”

    “我原本想过,但实在是太忙了。客人源源不断,我要毕恭毕敬地说’主人,欢迎回家’——真是让人害臊!我从没像这样说过话。”

    他的两片嘴唇上下翻飞,上面闪闪亮亮的。

    “你的嘴上涂了什么吗?”

    “你看出来了?”他皱着眉头用食指擦了下唇唇,“——有色唇彩。班上女同学涂的。原本她们还想涂口红,我拒绝了,她们便说那就涂唇彩吧,我想唇彩应该不会太夸张。原来这么明显吗?”

    他看了眼手指,又将指纹那边转过来朝向我,上面留着一块橘红色的闪亮的唇彩:“其实还好?颜色也不深。”

    “但是很显眼。你说话时嘴唇一直在闪。”

    真澄脸上立刻露出懊恼的表情。应该是觉得不好意思吧!但要换作是我,对人说说“主人欢迎回家”这种台词反倒更令人难为情。

    “你的裙子是哪里来的呢?”

    “负责的同学说是从附近商场的动漫服装店里借的衣服。稍微有些小,因为是女式的。”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自我解围般地笑笑:“……我在说什么啊!女仆装当然是女式的。相比之下我更看不懂你这身什么构造——你脸上涂的是什么啊?”

    \"是油彩。……啊,不要碰,会蹭掉的。\"

    我着急地说。这时真澄正将手伸到我眼前来,想拿手蹭几下我的面部。一想到真澄穿着白色色调的衣服,顺便碰到的话会很麻烦,我就慌乱不已。

    \"有点滑稽,\"真澄笑道,\"尤其是你还把嘴巴附近那一圈卸掉了,看起来变得有点像黑色的麦当劳叔叔。\"

    \"但在黑暗下很不错。尤其你看,我脸上的颜料还是荧光色的。\"

    \"——还有血色的颜料,这么一看其实非常用心。……你不觉得热吗?\"

    \"有一点,但也还好。今天天气凉快,这件黑衣服也就是一块布而已,有点兜风。我把外套脱掉了,下面穿的是短袖,所以反倒有些冷。你那身才是——会不会太清凉了?\"

    \"确实有点。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澄摸着女仆装的泡泡袖下露出的手臂,他那件女仆装除了胸口部分以外都是紧绷的,恰巧证明他就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

    \"你要外套吗?\"

    \"谢谢,但不必了。有热茶吗?\"

    \"有的,我给你倒一些。\"

    我们坐在相近的位置聊了会儿天。一身白的真澄和一身黑的我,正是风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是无形的夜,真澄则是闪烁的星星。

    \"穿着裙子的话,活动起来不会很不方便吗?\"

    \"并不会,我其实还算适应。不信的话,我甚至可以穿着这身和你比赛跑步。\"

    真的假的……裙子暂且不论,皮鞋?真澄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我心说。这时候的我已经有自信比真澄跑得更快了——单以平时的状态来说,更不用说对上穿着裙子的他。况且一个穿着女仆装的高中男生和一个满脸漆黑的人绕着操场奔跑——这场景未免太诡异了,光是想想我都起鸡皮疙瘩。

    \"还是算了。……或者放学后换成平时的衣服跑吧?\"

    \"也好。\"真澄点头。他稍微眯起眼睛,好像在想些什么。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想趁现在去别的班上逛逛,下午再忙起来就来不及了。我深以为然——要扮演鬼怪的我也是一样的。于是我站起来,和真澄一起走出教室去。

    我还是把自己的外套交给真澄,自己则脱掉身上那块黑色布片。由于没有事先征求真澄的意见,他不好拒绝,说声谢谢就接过去了。我又问他需不需要换成平时的衣服,他说不用。要是现在换掉,午休结束以后还得再换回来。\"反正现在大家都穿成了一副奇装异服的样子,就这样走在外面也不奇怪!\"真澄说。他以轻快的步伐漫步在走廊上,我则慢悠悠地拖拽着脚步跟在后面。

    真澄有着一双时常闪烁的、宇宙般的眼睛。柔软的宇宙,我无时无刻不被它的引力所吸引着。

    午休时分,所有的店面都处于歇业,走廊也不如早上那般拥堵。从窗子里灌进凉飕飕的风,并夹杂着轻微的、摔碎的玻璃渣般的细雨。我对周遭的一切——学生开的拉面小店、跳蚤市场……诸如此类的一切都不关心,只是保持着步伐,并静静注视着走在前面的真澄。那件条连衣裙子的背后是拉拉链的,露出上半块光滑的脊背。即便脱下了漆黑的衣着,脸上仍沾满黑色油彩的我此时仍旧如一头野兽,屈从本能地追逐着前方投下的光影。

    当天放学之后,真澄就如说好的那样找到我跑步。他将那身女仆装换了下来,我也脱掉鬼怪服、卸了妆。两人都回到了平时最舒服的样子。我们收拾好书包,并排站在走廊窗前,等待操场上行人渐稀后就走下楼去。

    在我过去练习长跑的那些时间里,真澄总坐在操场一旁绘画。先是素描,后来大概是觉得练习乏力了,改为临摹其他漫画家的分镜——总之仅仅只坚持了几天后他就没有再跑过。我对胜过现在的真澄信心满满。本来我们差距就不大,要说先天条件我可能还在真澄之上(尽管是五十步笑百步。两个不喜欢运动的人!我只有身高稍微胜过他一些,步幅比较大吧)。

    真澄原本连鞋也没换,穿起那双配女仆装的黑皮鞋就准备上场。那鞋看起来很硬,还带一点鞋跟。

    我担心真澄,就提议说“换成运动鞋吧!这样会很容易摔倒的。”他自然地答应了我。真澄一路小跑离开,几分钟之后,脚上换成了从学校储物柜取出来的运动鞋。准备工作总算是就绪了。

    天空被渐染为耀眼而温暖的橙黄色。在白天与夜晚交接的时候,我和真澄站在操场跑道的起跑线上。由真澄拖长音倒数“三——二——一——跑!”,紧接着我们立刻拔腿冲了出去。

    我和真澄比赛的是长跑,所以一开始保存体力,没有尽全力冲刺。倒不如说我有刻意配合真澄的步速,跑出将近一圈距离之后,我用余光偷偷看了眼真澄。他的呼吸已经没那么均匀了,而我尚且留有体力。是我的胜利!我内心一阵窃喜,不好在脸上发作,继续保持步调向前跑。终于来到最后一圈,估算着差不多可以开始冲刺了,我便卯足了劲,身体大幅下沉,往前冲去。

    风声。

    就好像平时吊儿郎当地做功课的人,实际考试时会比平时专注十倍百倍之多;又或赛马有的会在最后的直线阶段全力跑出几个马身的大差——我以平时绝不会有的爆发力向前疾跑。这时推动着我的,究竟是想要胜过真澄的心情,又或单纯享受奔跑,还是想在真澄面前炫耀自己的进步——我不清楚。我没有像刚开始跑时那般关注真澄现在的状况,只是一直向前奔跑着。

    大概是用力过猛,有一瞬间我的右脚踝处传来一丝钝痛。我下意识觉得不要紧,没太大问题。就是这一瞬间的判断失误酿成了大祸。下一秒,我的整个身体都向那只脚的方向偏移过去。肩,胯,膝盖——失速造成失衡,而我的左脚还在往前迈着。

    我预感到了跌倒,双臂护住面部。来不及。手臂撞到颗粒质地的硬质操场上,疼得要命——大约是剐蹭到了,兴许已经破皮流血。鼻梁处也传来清楚的钝痛。

    我一下子懵了。让我缓过神来的是真澄的声音,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山岸……!”紧接着,脚步声靠近。真澄用笨拙的手法将我扶起来。

    “有没有哪里受伤?……啊,你的鼻子流血了!等等,我这里有手帕……”

    我从真澄的话中渐渐明白了我现在的状况:脸上擦伤了,手臂手肘也擦伤了,鼻腔不断涌着血液,一副十足凄惨的姿态。更要命的是我在真澄面前出了丑——几分钟之前,我还因为他穿着一双皮鞋担心他可能会跌倒,怎会想到最后跌倒在地的反而是我自己。

    是觉得委屈吧,眼前不一会儿就蒙上一层雾,雾气又凝成了水滴——我的眼中不断涌出眼泪。真澄以为是他扶我的动作不对,连忙询问我的状态。其实我远远没有疼到哭出来的程度。手臂上和脸上的擦伤,只要清洗干净、贴上创可贴就没问题。脚踝处的疼痛也不是因为骨折,稍微扭到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我对□□上的疼痛一向有较强的忍耐力,但我害怕麻烦到真澄。他关切地询问我的同时,我内心的愧疚随之变得更深。我摇摇头表示没事。真澄也没了语言,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更期望他这时候是笑着的。

    我们一起去了保健室。仲村老师还没有离开学校,便迅速地替我处理了一下伤口。至于扭到的脚腕,她说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我在保健室的床上坐了一会儿,试图起身,脚腕还是疼。真澄一直待在我旁边。我那不希望麻烦真澄的心理又窜出来了,叫他先走吧。真澄不正面回应,生硬地转移话题问我最近有没有看什么好看的动漫或者电影。那一刻,我感到万分幸福,同时又万分悲哀。

    真澄一直陪我到我的情绪缓和下来,之后将脚步略有蹒跚的我送回到家,自己才转而踏上回家之路。我上到二楼自己的房间,站在窗前看着真澄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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