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即兴课题(二)
怎么样?”我像是等待着老师评价的学生一般,心怀期许地等待着真澄的评价。
只见真澄低头露出思考的表情,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沉默的氛围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我等得愈发焦躁:“真澄?刚才的故事有哪里不懂的吗?”
“不,我完全明白了。”真澄摇头道,“是关于暗恋的故事吧——春田光暗恋着鹰见翔子。因为她被前男友纠缠,就出手杀了他。单从故事脉络来看,并不是复杂的故事呢。”
我咽了下口水。“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我不这么觉得。虽然主人公的性格有些偏执,但做事的方式意外地清爽。唯一不太懂的一点在于你为什么要把故事的名字取成《春田光的热恋经历》——称之为‘暗恋’才更合适,对吧?”
“我倒觉得,相比于告白成功、持续的甜甜蜜蜜的恋爱,倒是暗恋更贴近于‘热恋’这个词。”
真澄偏了偏脑袋,露出困惑的神色。
“——如果把恋爱的情感比作蓄水池,两情相悦的爱是一头进一头出的稳态,暗恋就是只在进水而没有打开出水口的水池。没有能够诉说的途径,也就没有流空的时候。无从诉说,无从排解,情感却越蓄越多。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强烈的偏执——这不就是‘热恋’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真澄若有所思。
“不过,明明是恋爱故事,到结尾画风陡然一转,变成了恐怖故事——总觉得这样会吓到读者呢。”
“越意外越好。……说起来,我似乎对前后段风格相差巨大的作品有所偏好。真澄不喜欢这样的作品吗?”
“不是喜不喜欢,而是是否应该妥协的问题。连载作的话,大热的许多作品都是老少咸宜的,倒不能说没有特色,只不过,特色本身就会筛选读者。没有人讨厌好结局,但听说结尾是坏结局就不去阅读的人数不胜数;依赖情感构筑剧情,一定也会有人着眼于逻辑从而否定整个作品吧——这样看来,还是走中庸的、大家都喜欢的道路比较稳妥。”
真澄的话意外地理智。
“啊,不过,这并不是说放弃特色就好。我喜欢剑走偏锋的漫画,能让我记忆深刻的也是它们。相比之下,优秀但中规中矩的那些,刻薄地说——我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让真澄来编故事会怎么样呢。”
听见我低头小声发出的声音,真澄“咦?”了一声。
“就是说,嗯……之前我也看过真澄的分镜,觉得故事很有意思。同一个主题,如果让真澄来思考的话,会想出怎样的故事呢?我对此很好奇。”
“嗯?也就是说——命题作文?”
真澄侧着将上半身倾下去,手肘搁在栏杆上,用手掌支撑着脸部,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
“可以这么说吧。”
“那主题呢?主题是什么?”
“‘偶像’。怎么样,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请设想一个与偶像有关的故事吧。”
“唔,让我想想……”
真澄再度眺向远方。
之后回想起来,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还有“外星人”的一面。如果说真澄平时画的那些东西只能说明他习惯动用想象力的话,他接下来的台词就未免太让人大跌眼镜了。
“——果然还是配种吧。”
“哈?”
这是真澄思考了一分钟左右给出的结论。老实说,我完全没懂。又或许是因为他叙述时省略掉了中间环节。
“能具体说一下吗?”
“好。……可能我应该从开始说起。山岸,说到偶像你会想到什么?”
“带来梦想的职业?”
“这也是一方面,但如果是我的话,会想到罐头。”
“罐头?”
“封装在铁盒子里的,各式各样的罐头。”
真澄站在那里。他一动不动,像一棵小树。
“是商品,要说营养比不上新鲜的食品,味道也乏善可陈,不上不下的,优点只有价格便宜。嗯……作品的名字我也想一个吧。《罐装偶像》——这个听起来怎样?”
“呃,听上去完全不能理解——这与配种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构想了这样一个情景:在未来,一家生物制品公司通过改造猴子的基因,从而绕过伦理问题,得到了与人类十分接近的物种。他们之后被称呼为‘偶像’。偶像被装在罐头中售卖,大获成功。不久后,这家公司生产偶像的行为被国际上的组织叫停了。他们已经获得了第一桶金,转战电视界。由于偶像的出场成本低廉、平均质量高、再过分的整蛊类节目也不会有炎上的风险,很快他们便代替了人类艺人。
“至于偶像的生产明明已经叫停了,为什么仍有各式各样的偶像出现呢?当然是因为民间的活动。尽管直接生产偶像是违法的,民间通过配种还是将偶像这一物种人工地延续了下去。通过选育,还能获得唱歌跳舞更好的偶像。这就是‘偶像’和‘配种’之间的关系。”
他在这里停顿了五秒钟。
“如你所见,我只想好了设定,至于剧情则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构思。山岸,你觉得怎么样?”
我认真思索一番。
嗯,不理解,果然还是很奇怪。我完全放弃了:“……这什么鬼!(なんでやねん!)”
“这不是很有趣吗?”
“完全莫名其妙!”我脱口而出。和真澄相比起来,我是讲了一个多么正常的故事啊!然而话一出口我就反悔了——这样说会不会太过难听?我不想让真澄伤心。真澄却似乎不这么觉得,他见我被他的故事搞得脑子一团浆糊的样子,反倒笑出声来。
“这样就好!山岸,你认真地说‘我不懂’的样子好有趣啊!”
我总是捉摸不透他的性格,每次揣测他的想法就跟赌彩票似的。真悲惨啊。——真狡猾啊。我无奈地看向真澄,真澄还在笑着。
我们在山上呆了一阵,看够了景色就一起下山。下山时同样,我走在真澄后面。我看着他的背影。他以灵活的步子半是走着半是跳着前行,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太空的描述:月球的质量是地球的六分之一,人在上面走时很容易跳起来。大概,真澄是从月亮上下来的人吧。
他的身影穿过晚春的郁郁葱葱的树林。冥冥之中,我感觉自己正在追求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