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赈灾银重见天日
裴行舟一番话,在场众人皆惊而不语。
眼见金吾卫将大雄宝殿围得水泄不通,主持戒空禅师手捻佛珠,语气极淡道了声: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何意?”
裴行舟朝他投去浅浅一瞥,余光扫过东方天际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主持大师演技精湛,真是令本王佩服!只不过,大师你却万万没想到,刚刚你已经漏出了破绽!”
听闻破绽二字,戒空禅师身形微怔,依旧不露声色地拨动着佛珠。
裴行舟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掷地有声道:
“林劲松在自尽前曾留下一句话,""""sa gu la ga sai da。""""听到这奇怪的话语,在场众人皆是面露疑惑之色,而唯有大师你下意识看了一眼东方!”
戒空禅师拨动佛珠的动作一滞,面上惊慌一闪而过,是他大意了!
“林劲松说的是倭国话,意思是故乡樱花开了;而主持你思乡情切便看向东方,东方就是倭国所在之处,便是这个无心之举,出卖了你是倭国人的事实!”
戒空禅师脸色由青泛白,他万万没想到裴行舟竟然听得懂倭国话!
随后他静默一瞬心思飞转,依旧不死心狡辩道:
“就算贫僧能听懂倭国话!这,这也不能说明贫僧是倭国人啊!”
裴行舟眉眼笑意未减,依旧是慢条斯理的矜贵模样,只是声线却冷了许多。
“大师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我观大师右手掌心,有繁多的细小伤口,虎口还有厚茧。
本王想请教戒空禅师,开元寺不设武僧,为何住持右手会生出练剑之人才会有的厚茧?”
戒空禅师面色煞白,这次只能张张嘴,一时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来。
“是因为,是因为”
裴行舟心里明镜似,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是因为,大师你练了十几年倭国剑术!”
话音刚落,他振臂一呼道:“来人!把这些倭人僧侣都给我通通拿下,押入候审!”
顷刻间,一群手执长剑的金吾卫鱼贯而入,个个眼神凌厉来势汹汹,周身气度非普通士兵可比拟。
他们金吾卫是大盛朝廷最锋利的刀,若有异族谋逆之事,便由他们来斩奸除佞!
大殿内的僧侣哪里见过这阵仗,全都吓傻了,乌压压跪了一地,抖抖索索哭喊着冤枉。
直到此时此刻,戒空禅师的脸上才浮现一丝惶恐不安,他声音有着些许颤抖:
“王爷!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寺僧人?!”
裴行舟懒得再与他废话,他面色陡然冷冽下令道:
"给我搜寺!这开元寺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有金吾卫拿着一团黑乎乎,好似被风干后压扁的薄片来报:
“启禀王爷,属下在寺院小厨房内发现了这个,并不知是何物。”
裴行舟接过后放入鼻下轻轻一嗅,便心领神会。
“这是我国沿海渔民常食的浒苔,此物乃海中之物,其味鲜美无比,后来倭寇将这种吃法带回了倭国,而金陵城身处内陆之地,甚少有人知晓此物。”
一阵大风刮过,将大雄宝殿的木门合上,刹那间大殿内昏暗了起来,唯有烛火重重,人影绰绰。
戒空禅师站在阴影处,慈眉善目的面容掩于一片晦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行舟扯下一小把浒苔,慢悠悠地走到主持跟前,温言讽刺道:
“一个人的身份样貌可以改变,但是饮食习惯往往是最难改变的;为何这开元寺的饮食,竟同倭国人十分接近,大师,您又要作何解释呢?!”
戒空禅师望着紧闭的大门,心知他们今日是无法活着走出这大雄宝殿了!
他干脆撕破了脸皮,灰翳的眼中泛出冷意,咄咄逼人道:
“就算我们是倭人又如何!难不成泱泱大盛朝,竟容不下外族和尚?”
“放肆!”
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抵住戒空禅师的颈项上!
“我大盛朝四方归化八面来朝!若是友邦使臣,自然是以礼相迎。”
裴行舟神情微肃,话锋一转一字一顿道:
“可若是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之辈,本王这把剑,定斩其项上人头!”
刀刃已出鞘,大殿之上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戒空禅师原本的慈眉善目的面容,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怖,他双眼冒火狞笑道:
“哈哈哈哈!你干脆杀了我吧!”
裴行舟冷冷瞧着他,执剑力道岿然不动。
“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听闻倭国手刃锋利无比,只是不知道我手中这把钝刀,一刀刀割在大师皮肉上是何感觉?”
戒空禅师眼底泛上猩红血色,他恶狠狠地盯着裴行舟:
“我东瀛武士道精神只战不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哈哈哈!可笑至极!”
戒空禅师面色阴沉,理直气壮道,“成者败者寇,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们倭人厚颜无耻不自量力!”
裴行舟语气骤然狠厉,一抹嘲讽之色落在他清润的眉梢眼角。
“你们不仅偷我大盛子民身份,偷我大盛饮食文化,就连我们大盛朝的赈灾银都不放过!
就这,你们还有脸以武士道精神自称?!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裴行舟说话间欲扬顿挫,这般□□裸不加遮掩的犀利讽刺,落入戒空禅师耳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时间,他心底怒意如同烈火烹油,直直窜到心口,似狗急跳墙一般嚷嚷道:
“如今鹿死谁手还尚不可知!你们就算是杀了我,也绝对不会找到失踪的十万两白银!”
此狂悖的言论一出,大雄宝殿内一片寂静。
裴行舟玩味笑出声,然而这笑容极为冷峻凛冽,就连扬起的唇畔都沾染着冰霜。
他似漫不经心地轻声说道,“不知道大师这一身骨头,是不是同这张利嘴一样硬呢?”
说罢,电光火石间他反身一脚,骤然将其踹飞数丈之远,戒空禅师后腰径直撞向道佛龛,伴随着神龛的断裂声,蜡烛瓜果滚落一地。
这一脚力道十足,极为干脆利落!
裴行舟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好整以暇地睨着地上狼狈之人,余光瞥了他紧握的拳头,讥讽道:
“啧,东瀛武士竟这般不经打?”
戒空禅师只觉得自己一身皮肉,好似都散了架,痛得他额上青筋直跳!他恨恨地啐出一口血水出来!
明明已疼得大汗淋漓,血气奔涌,戒空禅师依旧不怕死地挑衅道:
“你打死我又如何!实话告诉你!你就算打死了我也找不回这十万两白银!银子我们早就运走了,压根就不在你们大盛朝的领土上!
就算你把大盛朝翻个底朝天,你们永远也找不到!!!”
随后,他扯起一个得意又轻蔑的笑容。
“啧,果然是块冥顽不灵的硬骨头,只不过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
裴行舟长眉入鬓,墨玉般的眸子里满是讥诮之色,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好似看一只可怜虫。
“可惜,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我泱泱大盛朝,岂是一弹丸小国便能够算轻易算计的?!
本王今日就让你开开眼界,我大盛朝丢失的东西,是如何一点一点找回来的!”
说完,裴行舟官靴踏上青石小路,一路阔步至正在修缮的开元寺南院,而戒空禅师被金吾卫拖拽着,他看向裴行舟笃定而坚毅的背影,一双浑浊的眼神中透出慌乱。
开元寺新修的南院由林劲松出资建造,隐于苍翠欲滴的竹林深处,南院内殿宇回廊,飞檐翘角,外观比普通寺院要更加恢弘大气!
正殿入目可见三人之高的金身菩萨,气势巍峨,直教人不敢直视菩萨威严。
而最令人称奇的是,南院正殿高耸十来根立柱,每根立柱竟足足有两人环抱之粗!朱红漆面更彰显佛教恢宏气势!
每一根朱红漆立柱还刻有“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的字样。
戒空禅师额上冷汗涔涔,他咬牙问道:“此乃我寺新修南院,我不知你来此处是何意?!”
裴行舟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冷冷哂道:
“林劲松果真财大气粗,竟舍得下这么大手笔修缮佛寺!只可惜,佛祖不佑作恶多端者。”
随后,他清冽的眸光落在大殿圆柱上,指尖轻轻刮开一点朱红漆,不经意地说道:
“这漆,色泽不错,应该是新刷的罢。”
戒空禅师双腿抖得厉害,竟似站不住瘫软在地,又被金吾卫给强行架起来,脚不沾地。
裴行舟抱剑而立,颇有少年意气风发之范,他不屑地睨了一眼,轻嗤道:
“怎么,东瀛武士骨头竟如此之软!见我大盛佛寺鼎耀,竟要屈膝跪拜不成?”
听到这讽刺,戒空禅师面露狠意,他尤做困兽斗,用倭国话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ko ro shi te ya ro!”
裴行舟只冷笑一声,“杀了我?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
话音刚落,裴行舟眉眼染上杀意,他一剑直直刺向戒空禅师!戒空禅师只感觉到一阵极速的破空声,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一剑,只是贴着他的侧脸虚虚而过,裴行舟竟一剑刺入了朱红漆立柱之中!
这立柱选用上等松柏木,普通人难以撼动其分毫,裴行舟手中内力运至七成,手腕轻轻一翻,便割下一块近两寸宽的木块来。
众人有一瞬间的怔愣,难怪今日裴行舟与沈厉要率金吾卫而来!
这南院大殿的立柱竟然是中空的!而破损的立柱内,有银白色的光泽在闪耀!
原来白花花银灿灿的银锭子,正密密叠叠隐藏于立柱之中!!!
大盛朝铸造库银工序严格,官银一锭五十两,不仅要刻上工匠的名字,还要刻上铸银产地。
裴行舟随手拾了几个,只见银锭底部錾刻“湖南厘金局刘长吉”的字样,这就是被劫走的赈灾银!
见十万两白银重见天日,戒空禅师脸色灰败,如同干裂枯槁的老树皮,毫无生机可言。
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裴行舟眼神一凛,高站在台阶之上,遥遥望向远方天际。
“你们的如意算盘的确打得不错!让柳明德不知不觉地踏入陷阱,成为你们劫银的替死鬼!
只不过,你们低估了我大盛朝缉拿真凶的决心,也看轻了我大盛官员一颗赤诚为民之心!
赈灾银被劫后,柳明德便一直在暗中调查此案,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追查到了蛛丝蚂蚁,只可惜他在入狱第一日便被你们害死!
幸好,柳明德大人还留了一手,他在入狱前,便早早留下了关键线索——松柏藏银!
柳明德大人是在提醒后来的查案的后人,修葺房屋之用的松柏木里藏着银子!
而放眼整个金陵城,便是开元寺一直在大兴木土,修葺寺庙!况且开元寺又与林劲松有些渊源!因此本王才断定,十万两白银便藏在开元寺之中!”
闻言,戒空禅师好似被抽光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瘫软地倒在地上。
他望向东方,眼神空洞而茫然,“是我们败了。”
裴行舟与沈厉大肆搜寺捉拿倭人,却有一名奇怪白眉老僧,与众人背道而驰,步履缓慢走向戒律院。
裴行舟跟了过去,只见这白眉老僧脱光了上衣,腰杆挺直跪于蒲团之上。
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根鞭子,右手高高抬起,鞭子重重地甩下去,背上就起了一道长长的红肿血痕!
“啪、啪、啪!”
鞭笞声有节奏地响起,老和尚背上鞭痕横纵交错,深可见骨,一片血肉模糊!
裴行舟漫不经心地拨动手中扳指,眼中有冷光一过。
他嗓音散漫道,“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不知今日大师所犯何罪?这几下小小的鞭笞,又能否抵消这罪孽呢?”
白眉和尚沉默不语,只是光洁脑门有大颗大颗的冷汗,他紧咬牙关,依旧一下两下鞭笞着自己。
裴行舟走到他身前,一把夺过了鞭子,居高临下质问道:
“堂堂一介佛寺藏污纳垢,成了倭人的情报据点,不知道大师作何感想?”
闻言,白眉和尚身子一震,煞白的脸上露出了追悔莫及的神色。
“阿弥陀佛这一切,都是贫僧做的孽。”
原来,这和尚是开元寺的了无禅师,十几年前救了一个身负重伤的年轻人,年轻人悟性高皈依佛门后,很快便博得到寺内上下的好感。
而这个年轻人便是戒空禅师,不久后戒空禅师原形毕露,竟伙同倭人里应外合,登上了主持之位,把持着开元寺。
听到这里,裴行舟清俊的面上染有寒霜之意。
“大师既知倭人把持寺院!为何不早日告官!你可知包藏敌国细作,开元寺这是通敌叛国之行为!”
“倭人倭人手段狠辣,他们以全寺僧侣性命要挟贫僧……贫僧,贫僧也无可奈何”
裴行舟怒极反笑,他冷眼瞧着跪地之人。
“敌方细作入侵,你竟却对此装聋作哑!你可知纵容既是恶!包庇既是恶!”
因着疼痛,了无禅师全身不可抑制抖动着,他胸前剧烈得一起一伏,嘴巴嗫嚅着:
“贫僧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大盛百姓!求两位施主给贫僧一个了断吧!”
裴行舟眸间转厉问道:
“开元寺倭人人生地不熟,他们又是如何传递讯息?这金陵城还有多少倭人细作?”
白眉老僧叹了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真相一一道来。
“金陵城城东有家卖瓜果的人家,倭人将讯息藏于瓜果之中,每日以购置新县蔬果为名,传递讯息。
据贫僧所知,倭人还在金陵城购置了绸缎商铺,他们以佛语为暗号确认彼此的身份。”
裴行舟挑眉冷笑,“大师还知道的真不少。”
白眉老僧心中愧疚之意更浓,终于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涕泪俱下。
“贫僧错了,这些都是贫僧的错”
裴行舟冷冷睨了他一眼,“大师这话还是留着同金吾卫说罢!”
说完,一群金吾卫上前,将浑身是血的老鹏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