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能牵你衣角吗?
“这位大哥,我想请问你可知这千金阁,哪个园子里种有牵牛花?”
“害!俺就没在这里见过牵牛花咧!”
说完守夜人摆了摆手,得了金锭后喜滋滋地离开了。
一轮皎月当空,不知不觉已是二更天了。
城郊某处山脚,有两道高低人影在山间小径,持灯夜行。
虽说是六月,可深山寒露依旧凉津津的,姜令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双手抱胸环顾左右,只觉得四下万籁俱寂,唯有长草浮动,窸窸窣窣。
她心下一阵害怕,明明白日里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在夜幕中却荒寂无声,格外渗人。
裴行舟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立于霜白月光下,身形颀长而挺拔。
“王爷,你怎”
姜令妩还没将心中疑问问出口,只觉得身子一暖。
一件外袍轻柔落在她的肩上,将她纤细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这件外袍熏有名贵的松墨香,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姜令妩微微一怔,她看向仅着象牙白夹衣的裴行舟,面颊忍不住有些发烫。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我还不冷”
说完,姜令妩便要脱下外袍。
裴行舟睇她一眼,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尔后低沉道:
“夜里更深露重,披上吧。”
一时间小径重归寂静,姜令妩披着裴行舟的外衫,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看来外头传言并不可尽信,这位在外杀伐狠辣的清河王,也是体贴甚微的有匪君子。
姜令妩被暖意包围,心生感激,不由得展颜一笑。
“多谢王爷。”
姜令妩素日总清冷,已经是说不出的风姿清雅,如今灿然一笑,当真如同巫女洛神下凡尘,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王爷你是如何知晓,李家小哥就住这鸡鸣山中?”
裴行舟朝她浅浅睨了一眼,不答反问道:
“你可记得,李家小哥在捉贼时,他穿的衫子与鞋袜处有何不妥?”
“衣衫与鞋袜?”
姜令妩仔细地回想着夜市中李家小哥捉贼的情景,忽然她嘴角一扬:
“他衣衫上……好像是粘有一些小刺,脚上穿的是蒲草鞋!”
“不错,蒲草鞋说明他常干农活,而衣衫上的小刺便是鬼针草。”
“鬼针草?”
裴行舟随手从路旁中揪了一把杂草,懒洋洋说道:
“这便是是鬼针草,躲在深山杂草从中,这刺毛极易粘易衣衫上。
放眼整个金陵城,也只有鸡鸣山西侧小路,才生有这此种植物。”
“原来如此……”
裴行舟鼻间轻哼一声,戏谑道:
“没想到,这世间竟然也会有妙先生不知道的事。”
裴行舟一身象牙白直缀,他说话时眼尾微微翘起,慵慵懒懒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蛊惑感。
姜令妩冷不防地看进他的黑眸里,忽然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于是她岔开话题:
“咳……对了!李家小哥可能有意中人了。“
“哦,是麽?”
“王爷你还记得李家小哥包馒头的那方丝巾吗?”
“唔,有点印象,似乎是绣了纹样。”
“他对丝巾小心翼翼,是叠好再放回怀中的,说明这方丝巾是他极为珍视的东西!
所以我猜,这丝巾定是他心上人所赠!”
裴行舟轻哂一声,尔后揶揄道:
“唔妙先生小小年纪,倒是了解儿女情长。”
其实姜令妩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她哪里懂什么儿女情长,只不过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于幽深小径中并肩而行,但也不再害怕,渐渐胆子大了起来。
就在两人行至山中深处时,忽然皎月隐于云中,收起了银白光辉,一时间夜色甚浓。
手中提灯只能照亮脚下方寸,而前方是漫长而未知的漆黑,好似永无尽头,姜令妩忍不住拢紧身上的外衫。
一阵冷风刮过,头顶上嶙峋的枯树枝好似索命的鬼爪,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响。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接班人,姜令妩从小怕黑怕鬼怕老鼠。
白日里她面对尸体面不改色,可若是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她脑子里就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明明是山涧滴水落石的声音,可在她听来,却像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在巨石上磨起了尖锐的指甲……
滴答、滴答、滴答,这声音如同恶鬼磨爪牙,从姜令妩耳朵里钻入脑海里。
快停止下胡思乱想!姜令妩甩了甩头,强压下心中害怕与不安,紧紧跟上裴行舟。
裴行舟狐疑地看着她,只觉得此刻的妙先生与白日不大一样。
这时,一阵野猫嘶吼声,撕开了荒寂无声的长夜,伴随着小兽的哀鸣声,一大团黑影咕咚咕咚跑了过来。
一只黑漆漆毛茸茸的生物从姜令妩脚上爬过!!!
姜令妩紧绷的心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啊!!!”
“啊!!!”
一男一女的尖叫声响彻了山谷
裴行舟只觉得后腰吃痛,他咬牙切齿道:
“姜令妩!你给本王松手!”
而姜令妩却充耳不闻,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死死揪住裴行舟的衣角。
“有老鼠!有老鼠!!!”
一想到老鼠刚刚从她脚上爬过,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裴行舟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沉着脸带着隐隐怒意,再次咬牙切齿道:
“姜令妩!本王的腰快被你掐断了!你给我松手!!!”
腰???什么腰?什么腰被掐断了???
听到这声怒喝,姜令妩这才触电般松开手。
原来她刚刚死死揪住的不是裴行舟的衣角,而是他腰肉!
而她刚刚太过害怕,竟然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
很好,她又贡献了一次大盛朝高质量女性社死名场面。
裴行舟揉着后腰,疼得龇牙咧嘴:
“嘶~好疼……”
“王爷……对不住我刚刚”
道歉的话还卡在嗓子眼,草丛中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姜令妩惊慌环顾四下,只觉得自己无处可藏。
忽然,她瞧见裴行舟高大的身影,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样,连连小跑至他身后,似鸵鸟般直直地将小脸埋入了裴行舟的腰后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裴行舟不知所措
他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刻。
姜令妩把脸埋入身后时,他身子一僵,原本疼痛的后腰,升起一种莫名的战栗,酥酥麻麻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奇怪的是,他生平十分讨厌旁人触碰,可被姜令妩猛然抱住后,他身体竟然产生了升起奇妙的愉悦感,竟然也不赖。
过了好一会,草丛声响渐弱,姜令妩才把头抬起,只不过她仍是胸口剧烈起伏,额鬓带汗,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而从裴行舟的角度来看,姜令妩好似惊慌失措的林间小鹿,密如鸦羽的睫毛轻扇着,脸上升起红玉般的微晕。
即便是粉黛不施,也无法遮掩她出水芙蓉之姿。
回过神的姜令妩既懊恼又惊慌!
苍天啊!!!她死掐裴行舟那一帐还没算,刚刚怎么就慌不投路,一头栽向了裴行舟?!
都说人不会踩同一个坑,可是她却在一个坑上来来回回的地踩!
她绝望闭上眼,裴行舟不会以为她是那种投怀送抱的女人吧?不行,她要解释清楚。
于是,姜令妩扬起嫣红芙蓉面,明明双眸有雾气沁出,却故作镇定解释道:
“王爷,很抱歉……我刚刚实在太害怕了……”
然而略带颤意的嗓音,出卖了姜令妩的淡定。
裴行舟喉头轻滚,嗓音带着莫名的暗沉:
“你怕老鼠?”
闻言,姜令妩乖巧地点点头,带着不自知的娇糯。
也许是刚刚受了惊吓,姜令妩难得流露出小女儿情态,乌发雪肌与红唇对比,在夜间显得尤为勾人。
裴行舟自问不是柳下惠,黑眸有异色流光,他的视线停留在姜令妩的双唇上。
他还记得,这个唇瓣擦过自己背后的感受。
柔软、温热、甜美,带着一丝奇异的悸动。
他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轻哂道:“啧,小娇气包。”
草丛中猫抓老鼠的戏码还在上演,姜令妩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想起上辈子自己小时后曾被老鼠抓了一下,打狂犬疫苗时伤心哭起来,可生性严苛的父母却只冷冷训斥她:
“不就是一点皮外伤,你怎么就这么娇气!”
姜令妩心尖忽然一酸,委屈与难过汹涌而至,她至今都想不明,人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为何父母与裴行舟偏偏认为是自己娇气呢!
裴行舟只睨一眼,便将她面上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唇角不自觉抿起来,心知她是想起不愉快的事。
裴行舟心中忽然有种冲动,他想牵上姜令妩的手,告诉她不必如此害怕,正当他欲抬起骨指修长的大手时……
草丛中的打斗声愈演愈烈,姜令妩深吸了一口气,细密的贝齿轻咬红唇,她伸手捉起了男人的衣角,声音细弱如蚊呐:
“王爷,我能牵你衣角吗?”
裴行舟并不答话,他眸中一沉,晦暗不明,似静静等她的反应。
两人靠得十分近,近到彼此的气息,在空气中暧昧交缠;
裴行舟只需略略垂首,便能碰到她头顶柔软的青丝,少女特有的幽香,丝丝绕绕,钻入他的鼻端。
美人如斯,裴行舟无法做到坐怀不乱,不动于心。
更何况,这人是姜令妩,是他一直过分关注的姜令妩,裴行舟只觉得喉头一紧,眸光染有欲色。
而姜令妩全然不知裴行舟心中所想,只以为是自己的放肆,惹怒了这位异姓王爷。
高高在上的清河王,不过是看在自己会画画的份上,对自己态度才和颜悦色了几分。
可自己竟蹬鼻子上脸,毫拎不清昏了头,竟敢提出了这样逾矩的要求!
于是她连忙垂首告罪:
“请王爷恕罪!民女刚刚只是一时情急,昏了头这才僭越了,请王爷恕罪!”
这小小女子,翻脸倒比翻书快。
裴行舟略略挑眉,面如璞玉,墨眸弯成好看的角度。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妙先生,居然会怕老鼠?”
姜令妩有些难堪地转开脸。
风吹散了裴行舟的发丝,也吹动了他的心。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远方,嘴角轻轻碾过一丝轻笑:
“唔,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