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遇袭
只见那两个人好似最平常不过的一对眷侣，张宜手里捏着件鞋底子，正仔仔细细地缝补着，行针潇洒动作利落，平日里武功高强、行事有条不紊就罢了，就连做针线活儿这事儿都自成一派、有独具性格特色的凌厉之风，叫人不由得暗生酸涩之感。
另一个，左手捏着本破破烂烂的书，看造型好像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右手捏着根秃了一半毛的笔，对着桌上的纸描描画画，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两人有多久不说话，尹汉宁就在门外看了多久。
不一会儿，谢微好像突然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搁下笔凑过去，指了指书上的东西，不知讲起了什么有趣的典故，竟说着说着笑了出来，伸手过去点了点张宜的鼻尖，继续说他的事情。
张宜被打搅后也不恼怒，独挑起一边的长眉抬眼一看，盯着书上的东西，研究字里行间的玄机之处，安静地等待谢微长篇大论地说了又说，等人说罢之后，才出言反驳，虽说表情语调都十分平淡，但正巧说中了谢微的疑惑之处，两人又依着这事儿继续唠了起来。
尹汉宁站在门外，不知此时该进，还是不该进。
他没想过，张宜看起来这么古板苛刻的人，原来是有些学识傍身的。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谢微也没有多么不开心，倒是和他相处得很不错，十足不错。
这样就很好，没有人不开心，没有人觉得寂寞。
尹汉宁靠在墙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从来不愿意做搅局的人，更何况现在人家两个正唠得开心快乐，自己出现在这里，算什么意思。
几缕执拗的风抢破了头也要往门里刮，钻得吱哇乱鸣，有股子难耐哽咽的音调，响在尹汉宁耳畔，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站在门口，遥遥望了一会儿天，隐隐能听见院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有时能听见谢微轻笑的气音，有时能听见他说话的一点点声响，大的动静都是他搞出来的，张宜的声音偏低沉，也很少发言。
“胡闹。”
这是他听见最清晰的，来自张宜的声音。
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尾音接了一声叹气，但又不像生气的语调，反倒是欣喜一些，带着一丝丝宠溺的感觉，听得人心里酥酥痒痒的。
“胡闹怎么了？你莫非觉得，我说的不对？”
“这种话你私底下说说还好，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你这光荣无比的九千岁还当不当了？”
尹汉宁头靠着墙壁，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怕什么，你又不会讲出去。”
“为什么这般笃定，万一，我出门就讲给杨大帅听呢？”
“你不会的。”
“我会的。”
“切，谁讲出去你都不会讲出去，还记得吗？上次你说你绝对不留在屋子里，非要在外头给我守夜，结果呢？不还是被我抱进”
“光天化日的，你胡说什么呢！”
“不承认了是吧，那没关系，反正你又不是第一回被我抱进去”
这话，无论如何，尹汉宁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谢微正欣赏着某人一瞬间脸红的窘态，只觉得格外迷人，让人好想凑近了捏捏脸蛋，再多招惹招惹，就听另一侧的门边处响起两声清嗓子的动静，一转脸，就见一个格外欠揍的小白脸儿倚靠在门框上，咧着满口的大白牙，还嚷嚷：“忙呢？”
“知道忙还进来。”谢微撅撅嘴，咬牙切齿地问：“你是不是胖了？”
“哎呀，这都让你发现了。”尹汉宁揉了揉自己略显饱满的肚皮，皱着眉头感慨：“这深入敌营替某人分忧的活儿就是难做，不仅要跟一帮脑满肠肥的东西周旋，还要陪着他们吃吃喝喝。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跑来汇报工作，上司却在这里调戏内人，真是可叹。”
二人许久不见，对上视线，相视一笑。
随后，俩人面对面着扯了一会儿犊子，谢微便提笔写了几个被西域商人蛊惑、真心想要造反称王、假意帮助杨大帅做叛军的小头目窝点，画了细致的地图交给尹汉宁，留下了许许多多真正为凉州城百姓着想、帮忙分发余粮的头目信息。
张宜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还是安全问题，他坐在一边欲言又止许久，还被谢微误以为是尿急。
最后他忍不住了，直接问询尹汉宁：“丹阳侯究竟在什么地方？”
尹汉宁：“城外。他手里毕竟没有岁寒虎符，想要调动军队还是有些难处的。”
谢微咬了咬笔杆子：“是我思虑不周了。”
尹汉宁：“毕竟天下军队最听岁寒虎符的话嘛，你要是真的轻易把这玩意儿给了旁人，万一并非知根知底，恐怕还会招来祸事呢。”
“可那是小虎。”
谢微支着头思索，盯着纸上一个墨点愣神。
他从小就认识的崔卫国，比世上的谁都忠心不二的崔卫国。
张宜作为曾经亲身领略过无数次岁寒虎符威力的人，眼神一直冷冰冰的，脑海中喊杀声阵阵，刀光剑影纷乱复杂，越想越心痛，干脆不说话了。
“小虎怎么了，大虎也不行。”尹汉宁表示：“这东西，说白了跟传国玉玺似的，是陛下的权力象征，只要这虎符在你手上一天，天底下就不会有人敢明着对你放箭，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给别人。”
张宜从过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也跟了一句：“对，千万不能给别人。”
这天夜里，张宜一脚踹开卧房大门，一句话不说，将半梦半醒的谢微一把从床上捞起来，后者靴子都来不及穿，就奔命一样冲出门去。
谢微晕头转向地走出门去，正看到四周火光漫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张宜处于精神紧张状态，满头大汗，抽空低声道了句：“有人夜袭。”
然后一股脑抱全了重要物品，拎着包袱，另一只手扯着谢微，从后门往外摸黑跑去。
谢微走之前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院子外满是起义军的人，正在和黑压压的士兵刀剑相向，满地是血，残肢断臂随处都有，打得不可开交。
张宜倒是冷静，有条不紊地清点随身物品，确认无误后，还不忘拎了两把大刀以便防身。
两人正走着，见谢微神色恍惚，张宜便道：“这些日子，官府的人四处搜寻起义军的据点。今日突袭，我想，并不是尹汉宁告的密。”
谢微心想：那可不，他告密之后有什么好处，他全部的身家都在我手上。
刚想到这里，就有从天而降四五个穿着官府甲胄的士兵落在二人面前，端详片刻后，二话不说，对着面前的张宜就是一通乱砍。
谢微接过大刀，毫不犹豫加入战局。
对方单论武功，和普通士兵完全不一样，想来是唐家府兵，知府专程训练出来的死士，刀刀直逼要害，下手稳准狠，不留给二人丝毫反应时间。
但张宜二人又不是吃素的，生死关头，自然竭尽全力以拼。
两炷香之后，张宜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一脚踹开挡路的尸身，瞪着仅剩下的最后一个死士。
他与谢微的力气已经快要用尽了，可是死活摆脱不了剩下这个人的追踪。
他本想让谢微先跑，喊不来救兵，至少也能让他少分一点心，可谢微绝不可能把他一个人抛在这里，于是纠缠了半天，干脆一齐留在这里。
三人对峙，气氛紧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微沉下心，已经做好深受重伤的准备，不由得狠狠攥紧了刀柄，眼神也阴沉下来。
“当！”
死士身体僵硬，应声而倒。
谢微愣了一下。
尹汉宁手里紧紧握着铁棍，缩着肩膀站在死士背后，他紧闭双眼不敢看血，只颤颤巍巍问了句：“他死了吗？”
强撑许久的张宜，总算松出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我大半夜的在窗户边看书，结果瞧见你俩住的地方冒气火光，就赶过来了。”
尹汉宁凑过来，抹了一把谢微溅在脸上的血，在指尖搓了一搓：“还能走吧？”
谢微点点头，掺扶起脸色不太好的张宜，心情沉重不已。
既然知府敢发起如此大规模的攻势，也摸清了城内叛军的大部分聚集地，也就说明，附近州府的援军已经进了凉州城，青龙军危在旦夕，杨大帅等人或许已经被擒。
可是，不一定青龙军所有的势力全部被消除了，一定还保留了一点，群龙无首，他现在还不能松懈。
更何况，若不掌握知府趁机作乱的所有确切证据，没有有力的人证物证，很难为凉州百姓平反。
谢微刚心事重重地想到这里，背后就响起阵阵脚步声，一群唐家府兵瞧见他们三个陌生的可疑身影，迅速冲了过来。
来者明显不善，仨人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在跑了十几条街、顺利甩掉一群追兵之后，气喘吁吁的尹汉宁把同样精疲力尽的两个人带到驿馆里。
总算有地方能歇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