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香囊
刚过正月,一夜之间,京城几个有名有姓的大商户被人匿名举报去了京兆尹府,其中种种罪恶罄竹难书。
由于事发突然,而且没有预兆,那些犯了事儿的富户都措手不及,纷纷来不及跑路就被抓捕归案,整个京城内的乌烟瘴气顿时消散大半,皇帝趁机收回盐铁经营大权,并重金嘉奖了那些在匿名举报之后、也勇敢出面举报其他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之富户的人。
此后各个大小富商均夹起尾巴做人,尽量不被抓住把柄举报。
皇帝又特意命人将部分抄家所获抄写出来公布,穷苦老百姓一见那帮老犊子竟然富得流油,还一点好事儿都不做,纷纷联名上表,希望君王可以下令调整针对商户的税率,以便避免这等情况再度发生。
而税收一事十分重要,不可轻易决定,再加上皇帝久病初愈,实在心力交瘁,据说接连几次因政务繁忙而病倒在了桌案上,所以那些替自己家里人求情的官员或富户也无法接触到皇帝,许多一揭而起的惊天大案就在此期间判决结束,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一个都没有轻易放过。
而大改税务一事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万众瞩目的春闱拉开序幕。
这天,御书房的桌案前,皇帝在上首兴高采烈地数银票,瞧上去一点病气都没有,精神得很,乐到合不拢嘴。张侍卫长则在他背后站着,陛下有时还会拜托他一起数票子。
丹阳侯则与尹御史在下面淡定地下五子棋,偶尔偷瞟一眼,总觉得这两个人似乎像一对暴发户夫妻。
皇帝心里高兴,随手抽了一沓,连数都没清点,直接隔空抛给丹阳侯:“你上次不是说,北大营士兵穿不暖吗?再给你一笔,看看北大营有什么要修缮的地方,尽早修一修。”
丹阳侯已经连着输了十七把,此时正憋屈,见一沓厚厚的银票飞来,立马接过。
不过待他看了看此笔巨款后,只拿了两张银票,并正儿八经地婉拒:“年前给的那箱银子已够了,如今最多就是换一小批兵甲和刀刃,用不了这么多。况且,这个关头应当下发出去,做一些民生相关的”
“我留了一大笔,足够用。”谢微头也不抬,扬了扬手中厚厚的银票,这次收获的不法银钱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过惯了节衣缩食的苦日子,这回必须豪奢一把:“别跟我客气,给你就拿着。谁人不知,你丹阳侯的俸禄大部分都补贴军中遗孀了,自己连件漂亮的衣服都没有,你身上这件灰扑扑的衣服,我这周已经见过五回了。”
崔卫国立刻用手挡住自己朴素简单的衣裳,但是并没有用。
谢微再随手支使了个眼光好的人:“汉宁,你一会儿领他去逛街,明天要是见不到你俩装扮得像要唱戏,朕就翻脸。”
皇帝下令,金科玉律,谁敢不从?尹汉宁立刻领命,装模作样地朝着上首一拱手:“得嘞。”
随后,他才一撂棋子,眉眼间尽是得意张扬:“走吧侯爷,你都输我小二十把了,咱出去换换心情。”
崔卫国瞧见这满桌凌乱的棋子,心里就郁闷,赶忙顺着台阶下:“行吧。”
目送两人出门后,小福子探头探脑地迈进来,想着要不要给陛下倒一盏热茶,但见屋内似乎只剩下了陛下与张大人,立刻毫不犹豫地把门紧紧关上。
谢微见没了外人,就扭过脸,用一种好似暴发户的语气说:“你的俸禄多久没涨了?要不让内务府给你做三件新衣服,再给你选几把更好的刀来?”
张宜正经道:“这些自有相关人士操心,陛下无须”
皇帝笑了:“我好不容易发了一笔横财,想给身边人添点东西,也不可以吗?”
张宜:“臣”
“这样,我还没去过你家,今日正好得闲,咱们去看一看。”
张宜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犯难:“微臣微臣没有家。”
谢微纳闷了:“那你住在哪?”
张宜:“宫内自有给下人的住处。”
“行。”谢微干脆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这不大妥当。”
小侍卫的表情更加犹豫了。
皇帝眯起了眼睛,充满审视,但若是仔细观察,则会发现他眼中笑意盈盈,哪里像是审问人的严肃样子:“怎么,你在家里藏人了吗?”
张宜:“没有。”
“那我去看看。”
耐不住他的期盼,张宜只得带皇帝去了一趟。
一路上,谢微不停地为他打预防针,什么我绝不会乱指点什么,也不会乱送什么,亦不会觉得你的屋内陈设土里土气或过分豪奢,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十分有道德感的游客。
但小侍卫似乎并不在乎,只是在担忧一些别的事情,走路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足足走了老半天,到了宫里给侍卫们的住处,只是一排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平房。因为是白日,于是没什么人。
张宜住的屋子并无什么特别,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走进去一看,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一张会吱呀吱呀响的小窄床与一套竹木桌椅,桌上连个花瓶都没有,柜子里也只有两套干净简单没有任何花纹配饰的换洗衣物。
谢微注意到,床边小柜子上摆着的一只小木箱子,征得小侍卫同意后,凑过去打开一看,竟是一些针线,还有绣好的香囊若干个。
他随手拿起一个,仔细端详上面的纹样,真真是精致极了,针脚细密,绣工高超,配色简约大方别出心裁,皇帝捏了捏,忍不住赞叹道:“张卿针线活真不错。”
张宜不知为何有些脸红,好似他明晃晃拿在手里的是自己的亵裤:“只是只是略懂一二。”
真是太谦虚了,这绣工比之宫内都要高出不少,皇帝越看越喜欢,随口问:“你养母教的?”
“是,幼时我坐在养母身边看,学了一点皮毛。”
谢微简直忍不住撒手,捏着荷包想各种注意,最后发现哪一种都像是强行要走,并不体面,干脆耍无赖,直接把香囊戴在了自己腰间,意外的合适。
他道:“很好,送我了。”
张宜脸更红了:“这不大好吧。”
谢微于是凑近了,几乎与他脸贴着脸,近得足矣感受到他耳畔灼热的气息。他厚着自己修炼数十年的城墙脸皮,故意压低了声音问:“有什么不好?”
张宜耳朵根子都红透了:“”
谢微借机提出邀请:“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当是我买的,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莫名羞涩至极的小侍卫连个声都不敢出:
谢微见此喜出望外,没想到来一趟张宜的住处,竟还能有双重惊喜收获,一把抓起小侍卫的袖子,尽量不往他的手上摸:“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走,翡翠居。”
嘚瑟的皇帝本以为这是一顿双人浪漫晚餐,结果马车刚出宫门,走到一半,突然在一条宽敞热闹的大街上停住了。谢微拉开车帘一看,拦路的人竟是逛大街买得一堆物件的崔卫国与尹汉宁两人。
拦车的一定是尹汉宁,也就只有他敢拦皇帝的车轿。他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笑容,不知是花谢微的钱开心,还是逮着皇帝偷偷出门开心:“好哇,老爷偷偷带人去吃饭,小心我们告发给夫”
帘子被躁动的春风吹了一吹,露出了车内张宜无措尴尬的脸。
皇帝特地喊了马夫驾车,就是为了能私下里跟张宜多呆一会儿,没想到竟被人撞见了。
尹汉宁一见如此情况,迅速把车帘往下一拽:“打扰了,告辞。”
谢微:“滚回来。”
尹汉宁:“好嘞。”
马车上一下子坐了四个人。瞧着对面两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大花灯,谢微脸色并不好看,毕竟好不容易用尽办法坑来的约会时间,居然莫名其妙被改成了兄弟聚会,真是岂有此理。张宜则有些不适应,几次三番想要提出去前方护卫的建议,都被谢微瞪了回去。
张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他腰间牢牢挂住的荷包,更无地自容了,要是给他一个地缝,他一定找机会钻进去。
尹汉宁是个多么长袖善舞之人,见此尴尬境地,则主动把怀中新买的花瓶递给张宜,试图破冰:“送给张大人。”
张宜推脱:“这,我不能要。”
尹汉宁挑一挑眉毛,挤眉弄眼地傻乐:“拿着吧,用陛下钱买的,随便摆,插根草也好看。”
谢微磨磨牙:“想着你也不会这么大方。”
迎着谢微充满一丝丝杀气的目光,他与崔卫国立马得意洋洋地趁机显摆一番身上的东西,除却一人换了一身流光溢彩招摇无比的绸缎衣裳外,发冠内恨不得插五六根簪子,脖子上挂了好些个项链,长短不一,怀里各自抱了几套包装好的靴子。
尹汉宁还背了一套又一套的茶具与毛笔,崔卫国则是背了四五套宝剑,其他零碎的东西则摊了一地,什么都有,谢微大致一扫,除了吃的喝的玩的,居然还有一对小泥娃娃。
崔卫国从怀里摸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小物件:“护身符,开过光的,二位一人一个。”
谢微将之捏在手里:“有多灵?”
崔卫国竖起大拇指:“逢凶又化吉。”
谢微心下起了调侃某人的意思,连忙问:“有没有撮合姻缘那种,能让死鸭子嘴硬之人敞开心扉的?”
尹汉宁哼哼两声:“这事儿还是您自己去求菩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