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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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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面谢微见过吗?

    没见过。

    就算是在梦里,他也没见过。

    他还在犹豫是装作没听见,还是硬着头皮给他灌水。

    但是场面似乎并不由他自个儿控制,因为小侍卫猛地一下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谢微按在了床上,磕得他后脑勺都有些晕眩,再然后,毫不犹豫地,啃了上去。

    说是啃,其实是撕咬,仿若好些年没吃过肉的狼狗一样,往死里缠绵,用一种又爱又恨的感觉,近乎疯狂地亲近他。

    谢微先是感觉疼,疼中又带着些许的爽。

    张宜撕扯几下子,利落地将上身的衣服都褪下来,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从后揽住谢微的头,强硬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按,动作是有些狂野,如狼似虎,仅仅一时片刻的功夫,谢微就有些呼吸不畅。

    “咳咳!咳咳咳。”

    谢微一时调整不好呼吸,呛得咳了半天,胸腔一番震动,咳得惊天动地。

    张宜好似被吓到一样,狠狠抖了一下,赶忙双手小心翼翼捧起他的脸,用那双实在无神的眼睛仔细观察,看看是不是伤到他了。

    他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实实在在忧心极了。

    谢微倒没什么大碍,就是猝不及防地被这一顿小狗似的胡乱亲吻辣到了,一时难以适应。

    他忽地抬眼,瞧见张宜十分紧张的目光,心头一动。

    张宜的一只眼睛,泛起了红光。

    谢微愣了一下,他继续盯着看,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人的瞳孔,还能有第二种颜色?

    真是奇也怪也。

    下一刻,一颗豆大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小侍卫的眼角滚下来。

    张宜呆呆地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落泪,一颗一颗砸在谢微的身上,留下片片痕迹。他光裸的双臂不住颤抖,那上面零星的疤痕,瞧上去触目惊心,好像一条条鞭笞,一下一下打在谢微的心头。

    吓得谢微赶紧说:“没事,我没事”

    可小侍卫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任由皇帝如何抹去,也总是会有顾及不到的泪珠,不慎落在了床榻上。

    谢微叹了口气,将他揽进怀中,轻轻地拍着他宽厚的肩膀,尝试着安抚。

    不抱还好,一抱他才发现,张宜整个人烫得好似汤婆子,在他怀中不住地颤抖,仿佛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颤抖着畏惧害怕着,好似个畏罪的犯人,可他压根没有做错什么。

    这是谢微头一次见到张宜露出脆弱的神态。

    一生强硬傲气的张宜,就算是流泪,也不会哭丧着个脸,不知压抑住多大的悲意,才面无表情地哭。

    谢微还记得,自己数次被刺杀的经历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一次。他好不容易躲过几十支要命的箭矢,再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勉强逃生,在空无人烟的大街上狂奔,衣衫散乱,满身不是旁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许久之后,终于找到机会躲在一间空置掉的柴房里,身旁只有张宜在。

    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喘着,瞧见张宜冷静地站在他身前,抽出长刀稳稳地横在腰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挺起所有的精神,紧绷得好似一根弦,像一尊天上下凡的守护神,不容任何人欺压身后的信徒。

    谢微望着他可靠无比的背影,心想:虽说这想法实在不是现在该有的,但将来,一定一定要找个机会娶了他。

    密谋许久也好,强取豪夺也罢,若能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可以让他青睐自己,便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他正想着,无意间扫了一眼满是茅草灰尘的地面,才发现,地上稀稀拉拉地滴满了不知是谁人的血迹,腥红一大片。

    而张宜稳稳当当,淡定地踩着。

    谢微凑过去,摸了一把,还是温热的。

    再仔细观察张宜的身形,他一向穿黑色,若负伤后满身是血,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盯久了才发觉,张宜持刀的右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再一看,竟有一条鲜血淋漓的刀疤,由大臂直划到前臂处。

    一道这般要命的伤口,竟被他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谢微当场命他坐下歇息,张宜咬死了不肯,无论谢微如何劝,如何恩威并重,他都一言不发,笔直地杵在那里,活似一根油盐不进的千年铁木头桩子。

    不过最后还是把他给劝好了。因为小丹阳侯领着一队姗姗来迟的巡逻兵,一边红着眼砍杀刺客,一边骂骂咧咧地冲进了这间柴房,一瞪眼瞧见,谢微把自己的脖子横在张宜的刀前,都没把人逼得坐下歇息,愣了一下,不禁吐露了一番心中所想:“俺滴娘耶,疯球了。”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张宜都没有落下一滴泪,也没叫过一声疼。在太医院包扎的时候,须得伤口清创,那般血淋淋的场面,张宜愣是一声不吭,面色一点不变,好像那鲜血淋漓的大胳膊肘不是长在他身上一样。

    崔卫国那时候佩服极了,连声夸赞他是自己心目中的铁血男儿,说这才是大周朝的男儿表率,还当场向谢微讨人,说要是张宜进了他的北大营,一定能步步高升,说不准还能成为一代名垂青史的将军豪杰。

    不过谢微绝对不放人就是了。

    此时此刻,谢微不由自主地,把手轻轻附在张宜右臂的旧疤上,指腹磨碾着他略有些粗糙的皮肤。

    “疼吗。”

    张宜淡淡地回答:“不疼。”

    那血洒的,能不疼才有鬼了。

    谢微暗自在心中唾弃这货的嘴硬,又不免无比心疼起来。他是为谁伤成这样,自己心里能没有数?只恨当年人微言轻,若得宠如先太子,一早就为张宜讨回公道了。

    可如今,除了掘那帮刺客压根不知在哪儿的祖坟之外,还能怎么为他伸冤呢。

    他从旧疤的头摸到尾,再从尾摸到头,想象中张宜挨刀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过,过一趟就疼得他心中翻江倒海,好似炸油锅一样,还带翻面的。

    张宜渐渐停止了掉眼泪。皇帝肩头一片温暖湿润,他瞧着张宜缓缓坐起身子,眼底一片红,似乎不太敢看他。

    谢微迟疑一会儿,还是伸手拉过张宜的右臂,在那条长长的旧疤上,万般怜惜地吻了一下。

    要不是自己还需要留着一张厚脸皮过日子撑门面,他也哭了,若真哭,也不会哭得像对方这样优雅,大抵是嚎啕大哭,嗷嗷哭,嘴长得老大,像是四海龙王派来降雨的千年王八使者。

    可他能哭些什么呢,哭自己身世悲惨,还是哭自己爱人身世悲惨?是哭黎民百姓,还是哭刚刚凑成了两对美满恋人,而自己好不容易亲了一口心上人,然后对方偏偏忘记这段事儿?或是哭心上人明明就是对自己有想法,但是愣是一个字都不说?

    不想还好,他这一想,憋屈得直想叹气。

    “阿微。”

    这一句直接把萎靡不振的皇帝喊精神了,他一扫阴霾,非常殷切地回了个:“哎!”

    “为什么?”

    谢微抬起头看他,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走我的兵符,最后派人把我活埋掉?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谢微愣了,串台了?这啥呀。

    大周朝的兵符有好几块,能统领北大营的,能调动天下兵马的,能趋势边境驻军的。可是无论哪一块,他都从来没有给过张宜,更别提从他手中骗走了。

    至于活埋,就算谢微的良心被人整个割下,然后切片泡进药酒里,他也不会舍得动小侍卫一下。

    张宜眼底的血红刺眼极了:“负心汉。”

    谢微:

    谢微:“您是不是骂错人了。”

    他话音刚落,猛地想起,之前与叶子苏的一番交谈,难不成张宜真是那一两千年才会有一个的二愣子,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最后保留一部分记忆重新来到生前世界的人?

    若真如此,那头顶的101,也好解释了。

    可依着他话里的意思,上一辈子,自己应该是个大人渣,不晓得为了谁负了小侍卫,所以小侍卫攒了天大的怨气,这才有了这一世。

    那他为什么还继续留在我身边?谢微纳闷,他想得到什么?他能得到什么?

    若是恨透了,自当逮着机会一报还一报,可是多少次两人单独相处起来,他都没有一点攻击的意思,这

    “为什么骗我?”

    谢微琢磨半天,依然狠不下心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况且此人这会儿还正儿八经地骑在自己身上。

    他只能拉着小侍卫的手,好言好语地劝,也不知道醉鬼能听进去多少:“我是真不知道我之前为什么骗你但是,这辈子我绝对不骗你好不好,好不好?”

    不知道用哄孩子的语气哄小侍卫,有没有用。

    有用极了。

    张宜俯下身子,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有些哽咽:“你已经骗我很多次了,很多很多次,我不想原谅你。”

    “好好好,不原谅就不原谅,你恨我一辈子,好不好?”

    “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你知道五百年有多久吗”

    谢微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哄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他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张宜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应该又是睡着了。

    再过几个时辰,他就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一晚的荒唐,这一晚的委屈,他都不记得了,或者是埋在心里,像往日那样憋着,谁也不讲。

    可是谢微不会忘。

    他安静地平躺着,听张宜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等它们逐渐平和下去,等着它们的步伐几乎一模一样,好像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变成一个人,两个各自封闭的恋人就可以敞开心扉,他可以光明正大拉着他的手,而不会受到任何流言蜚语的冲击。

    他可以为之抵挡所有风雨,将他金屋藏娇,把半壁江山交给他。若不穿鞋在地上乱走会惹他生气,也能哄着他多喝两口热水养生,再亲手下厨为他做一碗简单的阳春面。

    谢微稀里糊涂地做了几年皇帝,其实说到底,也不愿意有什么三宫六院。他只是想要一个人理解他,全心全意拥抱他,能和他坐在檐下看雨,能陪他夜里掌灯,永永远远地伴在他身边。

    帝王家往往求长生,求千秋万代,求三千佳丽,求国泰民安。而谢微这个皇帝当得略有些质朴,他只想要张宜和他长长久久。

    谢微七八岁的时候就这样想,长大了也这般想。可是当日觉得似乎分外简单、几近触手可及的东西,原来竟然这么难拥有,或许这就是诗中之意,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七八岁的时候拥有了太多东西,觉得爱情不过锦上添花,没有也可以活。后来二十多岁的谢微看似拥有很多,可是也失去了无数极为珍贵的东西。他现在看来,爱情或许好得,可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相爱,原来这般难能可贵。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谢微的目光轻轻描摹着小侍卫挺拔的鼻梁,他的睫毛微微颤抖,但是呼吸十分平稳,睡得很熟,很香。

    你愿意和我走到老吗?你愿意做我的拐杖吗?我会死的比你早吗?

    算了,还是你死的比我早吧。谢微轻轻地拍了拍小侍卫的背。他想,很久很久的以后,让我孤零零地看着你的牌位痛苦,总比你独自痛苦要好。

    等等,总觉得上头那句话有歧义。谢微反应过来,什么死不死的,我要跟他活一万年。

    谢微在此时此刻,突然又有些难为情地想:先别管死不死活不活的事了,朕想出恭,但是又不想吵醒人,谁能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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