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杀
桌上摆了几碟小金桔,一个个圆滚滚的,金黄可爱。
李纯榴伸手抓了一个,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伸手递给了春水。
春水剥好了递过去,李纯榴没接,指了指趴着不动的李浮玉。
“冬日果子少,外头快马加鞭送来的,你尝尝。”
李浮玉“噌”地一下直起身,看了看橘子又看了看李纯榴,抓过去一口就吃了,吃完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为什么你有葡萄吃要给我吃橘子?”
当然是因为橘子是乌恩其让人送来的。
不过李纯榴没说,伸手又抓了一个抛给她,“挺好吃的,自己剥。”
李浮玉白了她一眼,把橘子放下又趴下了,李纯榴也不催她,果然没过多久,闷闷的声音就从手臂间传了出来。
“我小时候喜欢施太傅家的三公子,可惜那小子看不上我,他喜欢温柔大方的,还嫌我不够有文采。”
李纯榴闲闲地插了句嘴,“施三公子已经娶妻了,孩子都三岁大了。”
“我知道!”李浮玉愤怒地瞪她,瞪完又有些落寞,她呆呆的看了看窗外,房间里静悄悄的,又很温暖静谧。
“在草原的时候,冬日里果子青菜都是稀罕物,可是乌恩其就是有本事日日都给我送来新鲜的。
到了晚上,这样冷的天,他们会围在一起吃烤肉喝酒,没有那么多的礼数,也没人要求我温柔谦逊。
要是你跟我去一趟草原,你一定也会喜欢上在那里驰骋的感觉,更何况你骑马射箭的功夫本就厉害。”
回头看看,她做这些的时候,陪着她的都是乌恩其。
李纯榴很想叹气,让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下。
“你一边说怕他,一边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我说过的,你不想去,我帮你。”
“哎呀你别说了,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李浮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捂着脸就跑出了门。
春水看李浮玉出去了,这才又进来禀报,“公主,王大人送账本来了。”现下哪里都要用钱,户部又不是会生钱,这也要□□也要出,王立都来了好几趟了。
李纯榴理了理衣服,坐直了些,“叫他进来。”
王立早就候着了,一叫就来,他还穿着官府,一进门先是摘了帽子递给了门口的侍女,而后又把手里的账本妥帖地给了春水。
“公主,除了账上的花销,下官还有一件事禀报。”
“讲。”
王立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年前北边就传来消息说收成困难且多有流寇来犯,陛下之前属意梁飞卢同赵侍郎一起去。这赵侍郎也是陛下提拔起来的,只是资历尚浅,这次赈灾若是做得不错,也好在户部站稳脚跟。”
“梁飞卢,段礼以前有个参将叫梁飞卢。”李纯榴反而更关注另一位。
王立说:“是。前几日可汗进城遇到刺杀,大理寺那边已经在查了,不过可巧,那日出手相救的正是段二公子。
陛下早就有意把段家召回,现下借了这个由头,已然下令恢复段老将军的官职,至于段二公子,给了参将的名头,让他替了梁飞卢去办事。”
王立一边说一边看公主的脸色,谁能想到公主把段二休了之后段二就一转头攀上陛下,陛下也真行,虽说段家确实在军中威望大,但这么快就官复原职难免遭人诟病,而且这不是明晃晃打了长公主的脸吗?
“段老将军本就是革职留任,迟早要恢复的。至于段礼,往后陛下要用他的地方多了,用的多了,再给一个将功折罪,自然也就回来了。”
李纯榴掐了个葡萄,香味窜了出来,汁水也流在指尖上了。
“如今你们是同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来问本宫了。”
“对了,周麟,本宫觉得放在监察院不错,王大人觉得呢?”李纯榴没吃那颗葡萄,她用帕子擦了擦指尖,状似无意地问道。
不放在户部就行,王立自然没有其他意见,“下官明白。”
监察院位置不错,周麟也是忠良之人做得到为国为民,把这样一个人放在那儿去是她退了一步,李衡之不会有意见的。
说起来,年也过了,也该送卫大人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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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狱是卫柬的第二个家,他曾经彻夜在这里审问过犯人,看着他们隔着一层铁栏,在里面苟延残喘。
不过现在是他在这里苟延残喘了。
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却没有摸到那尊没有脸的神女像。
那不是他的东西,却是他的心魔。
多年前,他只是个庶子,卫家本家不好相与,他是一个姨娘生的,生下来就是嫡子的玩具,那些人闯祸,他背,他但凡有任何东西,都要被抢走。
没有人能护着他,那时候他想,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姨娘生的?为什么他的母亲不能是嫡母?如果他母亲消失了,是不是,就能把他的名字挂到正房名下?
一念成魔。
那个姨娘死在了一个燥热的晚上。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没有人关心她是怎么死的。
可是她死了,卫柬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如果死一个姨娘得到不他想要的,那卫家全部去死,是不是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了?
往后的无数年,他再也没有一句怨言,他不再当人,他成了咬人的牲畜,最后以各种理由把卫家人送进了牢狱。
只有一个卫三郎,遇到了段家大公子,逃过了一劫。
说起来,那位段家大公子真是个好人啊。
卫柬古怪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借着唯一的一扇小窗透进来的光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双抚过无数女子轮廓的手。
或许那才是正常人家家里养出来的嫡子,谦逊温和,能文能武。
让人嫉妒得想杀人。
所以他利用三郎,偷到了段暄最看重的东西,他想知道,要做一个那样的人,到底会对什么东西上心。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无脸的神女像。
或许是杀人太多,罪孽太重,卫柬渐渐的开始睡不着,他开始去大相国寺,跪拜佛祖,焚香礼佛。
可是心不干净,手也不干净,他每每抬头,看到的不是佛祖,而是那个没有脸的神女。
“卫大人,别来有恙?”
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他对过往的追忆。
卫柬看清了来人,竟然露了一个笑,他被关这些日子,从未开口说过话,此时一出声,嗓音是奇怪的沙哑。
“段二,你来了。”
“是啊,本来我不想来的。”段礼也朝他笑,比卫柬笑得还可怖,“但谁让卫大人要说不该说的话。”
“你根本不知道那场败仗是因为什么,你不过是诈我。”
怎么说呢,离了公主府的段礼,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啊…像是一只没拴铁链的狼狗,一不小心,还真要被咬了。
不过卫柬居然有些诡异的愉悦。
他嫉妒段暄那种人,却认为段礼是同类,可明明,段礼才是段暄的亲弟弟。
真是奇怪的感觉。
卫柬说:“是啊,谁让你是蠢货,这也会信。”
他刚说完,段礼却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他笑得弯了腰,再直起来时甚至抹了一把眼睛才说道:“被公主玩成这样,你怎么有脸说别人是蠢货的啊?”
果然,一说李纯榴,刚才还笑得出来的卫柬顿时冷了脸色仿佛段礼说的是他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一般。
“我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件事。”
“我哥的神女像是你偷走的吧?你知道那是谁吗?”
“是公主啊。”
“你到处找像那尊神女像的姑娘,怎么看不出是公主呢?”
“或者说,其实是不敢看?”
那日木屋一推开,段礼看到那些姑娘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十几岁的年纪,段暄有了心爱之人,他也有了心爱之人,七夕乞巧节,他们都做了一个小像,也都没有刻上五官。
只不过他当年是个过客,他自知这份感情迟了,已经不能开口,所以他刻的小像被挂在了一棵石榴树上。
石榴裙隐春风梦,锁我情思一万年。
“你是来杀我的吧?”
多年心魔一朝破解,卫柬只觉得很累,他不喜欢长公主,甚至厌恶她,因为在他眼里,长公主李纯榴也是一个和他小时候的兄弟姐们一种类型的人。
他走不出年少的噩梦,所以永远憎恶。
他憎恶了李纯榴多年,可他也爱慕了那个没有脸的神女多年。
“快动手啊段礼!你若再不动手,自有别人来杀我,到时候我若能开口,自然每一个字都极尽全力挑拨,我不得安,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一把匕首被扔了进来。
段礼很欣赏他现在发疯的样子,甚至想再欣赏一会儿,可惜他不得不承认卫柬说得是真的。
李纯榴该来动手了,她现在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若真是再让卫柬临死前多攀咬几句,属实得不偿失了。
“卫大人,我是个心软的人,怕杀你的时候手抖,让你受苦,所以你自己来吧。”
刑狱的角落有些潮湿,偶尔就能听到水声滴落。
滴答…滴答…滴答…
谁知道是水声还是血流声呢?
李纯榴本是想问一问段礼的事,然后让清荷亲手做个了断,可刚到刑狱门口凑巧就碰上狱吏慌慌张张来向领班禀报,说,卫柬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
什么时候不能畏罪自杀,偏偏,挑了她要来的时候。
能把时间猜得这么准,准到刚好比她快一步,段礼,你杀他灭口,本宫就只能拽着链子把你拽回来问问,到底他知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