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剑舞
大相国寺是去不得了,李纯榴窝在府里,前几天还能用受惊过度,要养伤之类的借口,但也不能一辈子都用这些借口躲着不见人。
她想暂时图个清净,可是外头好多人是坐不住了。
“公主,王大人又来了。”春水换了个新的手炉放进公主手里,轻声提醒道。
户部侍郎王立是李纯榴一手提拔上去的,户部本就是油水最多的差事,不能没有自己的人,这些年王立也还算忠心,只是吧,背地里小动作也不少。
但都没触及李纯榴的底线,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纯榴把手里的书一放,“请王大人去前厅稍坐片刻。”
王立立时被请到前厅,侍女规矩地给他上了茶,只是他实在有些急,才喝了一口又没忍住站起来去门口张望。
正巧李纯榴刚到,撞了个正着。
“王大人,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本宫?”李纯榴笑笑,径直向前坐上了主位。
王立一撩袍子跪下,深深一拜,“公主…这,陛下说下个月让下官接手户部尚书的位置。”边说,他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李纯榴的脸色。
李纯榴把茶端起来看了看,颜色碧绿清透,香气幽远,是不可多得的好茶,好像还是李衡之赏的,估计他那儿还有,过几天该过年了,再问他要些吧。
“加官进爵乃是喜事,本宫恭喜王大人了。”李纯榴品了一口茶才慢腾腾地回了王立。
王立身体一僵,这是恭喜还是嘲讽啊?他也算明站在李纯榴这边的人了,现下是陛下给他加官进爵,回想起长公主和陛下之前的种种作为,王立不仅不想升官甚至想辞官了。
“王大人跪着做什么?快快起来啊。”好半天了,李纯榴才偏着头,敷衍地对春水说:“你这丫头,怎么也不提醒本宫一下,快去把王大人扶起来。”
春水福了一福,赶紧把满脑门是汗擦都不好擦的王立给扶到了椅子上。
李纯榴茶品够了,肩头伤口这几天怪痒的,让她很不舒服,巴不得人快走,“还有事儿?”
王立本来都不想说了,李纯榴一问,他又要起来跪下,李纯榴赶紧一抬手,春水就会意,把他给摁住了,“王大人客气,跪来跪去的多累,坐着答就是了。”
“这个…最近公主修养身体,奏折便没有再送过来,如今公主也算大好,是否……”
李纯榴吹了吹浮沫:“没好。”
“那…公主要休夫,礼部王之瑞大人说这于礼不合,让下官问问公主能不能…”
李纯榴浅喝了一口:“不能。”
“和离”两个字卡在喉咙里,王立却是再不敢问出来了,心想都怪他鬼迷心窍收了王之瑞送来的字帖答应他来问这种问题,是嫌活得太久了吗?
王立苦着脸,“是,下官告退。”
李纯榴点头,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
待人走了,李纯榴才指了指杯子说道:“茶是春华泡的吧?再泡一壶给清荷送去。”
人到了她这个位置,心腹是下属,亲人是仇敌,官员是棋子,她想闲一下的时候,居然连一个友人都没有。
不可谓高处不胜寒啊。
不过她最近招惹了李衡之和卫柬,少出面的好以免被疯狗咬,可是整日窝在府里,公主府的藏书都快被她翻遍了。
“春水,给各家发个帖子,本宫办个宴会热闹热闹。”都是她在斗,她无聊时也想看看别人斗,“对了,别忘了给梅妃送一份。”
可惜现在段礼不在了,不然梅妃来了那多精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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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一年难得发一次帖子宴请这次突然广发,接到的人有的受宠若惊,有的愁眉苦脸总之是各怀心思。
“你们说这冬天除了赏梅还能干什么?”李纯榴让人做了几样小点心,清荷也好了不少,自告奋勇说想弹琴助兴,李纯榴便把珍藏的一把“墨梅”从库里找了出来给她弹。
边听琴声边吃点心还是很惬意的,侍女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李纯榴深感不用勾心斗角的日子就是好,不过,长久了就无趣了。
“公主,若实在想不出来,让各家公子小姐给您唱个曲儿,跳支舞什么的也行啊,反正您怎么高兴怎么来便是。”春华也心疼公主这段时间的劳累,光想着让她怎么开心了。
李纯榴点点头,又拿了一个玫瑰乳酪酥吃起来,“安排去吧,傍晚该开始了。”
她的府邸硬要说的话不算奢靡,但宴请的时候却总是能让人感到十足十的贵气。
这次来的小姐多,都是各家嫡女被母亲带着来见见世面,虽然是李纯榴说要办,但她其实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的,所以在房内拖拖拉拉了半晌才出去。
长公主一出场自然是万人瞩目,底下请安声响了一片,她露出一个温和地笑,说道:“各位,免礼。今儿个请大家来,是本宫想着快过年了,该聚一聚,热闹热闹了。你们啊,也别拘束着。”
得到的自然是奉承声不断。
李纯榴眼尖,扫了一圈后心里就大抵有了数,嫡女多庶女少,嫡子和庶子却是一半儿一半儿。
有些人该不会是想着尚公主吧?
李纯榴招招手,对春水耳语道:“怀阳还体面吧?”上次刺杀之后怀阳被送回来就被侍卫看押了,本来她早该处理的,可是她太累了,便一直没动。
“若是拾掇一下,应当是能体面起来的。”春水谨慎地回答道。
“让人把他带来,该怎么和他说你知道的。”
李纯榴吩咐道,棋子嘛,废了还有,不过别浪费就是了。
她休段礼的事儿应该早已传遍皇城,她的婚事李衡之想做主,但是暂时做不了,下一个驸马是谁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做到最有利。
春水手脚麻利,一盏茶的时间就把人带到了。
李纯榴看着他,弯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极美的笑容,声音都软了很多,甚至纡尊降贵地伸手,把僵硬在原地的人给拉了坐下,同她坐在一个位上。
怀阳脸都白了,他倒是被陛下的人训过,但那些人也没说长公主这么恐怖啊。
偏李纯榴不怕人看不怕人乱传,只怕人不看不说,她故意抬了酒杯递给怀阳,压低声音威胁道:“陛下的人怎么教的,你就给本宫怎么演,要是被别人看出来你心不甘情不愿害怕本宫,本宫就把你送回去。”
可是长公主这么一威胁怀阳就更害怕了,前也是死后也是死的,还不能让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看出端倪。
偏偏他还不能死。
于是怀阳接过酒杯,努力回想着人们口中的“段公子”该是什么样。
洒脱,又温柔。
酒水在杯中晃荡,那么小的一盅酒,一低头却看得到自己的样子。
白衣,玉冠束发,打扮得是世家公子的样子,一皱眉却是戾气横生,并不像人们口里的段暄。
可,谁说这张脸就一定会温润如玉,这分明是一张阴阳面。
怀阳把酒一饮而尽,乖顺地贴近公主,“公主要如何,都如公主所愿。”这话算是归顺了,明白自己逃不脱,不如识时务。
李纯榴一怔,万万没想到这人这么墙头草,倒得这么快这么明显,不过也就一瞬,她反应过来,细白的手指把人下巴一勾,笑得慵懒又明艳。
底下都是未出阁的小姐,一个个想看又不敢看,只能低着头趁自己母亲不注意,悄悄瞟一眼。
而各位夫人则是恨得牙痒痒,把她们叫来就是为了让她们看公主和男宠调情?长公主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要找男人?
呸!狐媚祸水!
李纯榴看着她们的各种脸色,演够了放浪形骸,终于施舍了点眼神给下面都快坐不住的夫人小姐们,“听说各家小姐们都才华横溢的,不如就抓阄行令,当贺一贺新年。”
她这一说,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准备好了,也容不得别人反对。
春水捧出一个雕花木盒子站在中间,向各家福了一福,问道:“不知哪家小姐先来?”
王立家的长女王如翡跟着父亲是见过几次长公主的,自然胆子要大些,况且她素有才女名号,也不惧什么,便向母亲点点头,自站了起来。
“公主雍容华贵,臣女一见公主便觉得亲切,不如让臣女先来吧。”
李纯榴也是认得她的,便点点头。
王如翡从容地走到中间,伸手往那雕花木盒中一捞,纸条上写的是“一舞剑器动四方”。
是剑舞,王如翡抬头极快地看了一眼李纯榴,心想这个事有点难办。
因为皇城中,剑舞舞得最好的人,就是长公主,被先皇赞了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
她是没机会也没资格见长公主再舞一次剑,可是这场宴会上,舞得不好,便是不敬,舞得好……也好不过长公主。
“公主,请容臣女更衣,片刻即回。”再多的心思也不能不认自己抓的阄,王如翡只得行礼去换衣裳。
长公主既然办宴会,那这些东西自然是准备好了的,立马就有侍女跟去,引着王家小姐往右边去了。
李纯榴扯了扯怀阳,让他往后挪了点,她便半个人靠进了他怀里,“还是你让本宫舒心。”
说得肯定是假话,而且公主满头的珠翠都戳到他脸上了,怀阳咬咬牙,端着笑,笑得脸都快抽筋了。
王如翡回来的很快,她似乎偏爱碧色,连劲装也是换了碧色的,不过这颜色倒也衬她,此时她执一柄软剑立在中央,颇有些英姿飒爽。
剑与剑穗一刚一柔,在王如翡手中舞动,她步伐轻快,显然是下过功夫的,亦动亦静。“站剑”动作迅速敏捷,静止时姿态沉稳利爽;“行剑”动作连绵不断,如长虹游龙,又如行云流水。
众人看得入神,连李纯榴也想赞一句,只是她还未开口,忽而闻到了一股梅香。
远远的一排明黄灯笼摆开,粉色的宫装,飞天髻的发饰,梅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