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遇
警局，白织灯下，座椅冰凉。
陆野垂头，手背关节处被刀划出一条口子。这样亮的灯光，他的狼狈完全暴露在李一一面前，又羞又恼。
简单询问，李一一从警局内里走出，她这才瞧见，陆野贴身的t恤被扯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她缓慢走去，刚刚的一切，恍如一场梦。
自己从小在父母保护下长大，没有见过这样的斗殴，更别说自己竟然掺合其中，或许报了警自己就该走，可为什么自己会上前？说不上来。
隔开一个板凳，李一一坐下来，现在已经恢复冷静，她下意识和陆野保持距离。
侧头打量陆野，眼角的伤还在往外冒血珠，李一一摸出包里的纸巾递上。
“给，你的眼角流血了。”李一一声音很轻，但在凌晨安静的等候室格外清晰。
陆野不敢抬头，伸手接住，“谢谢。”
他手上的伤似乎更加严重，血流在手臂有些凝固呈暗红色，衣角也被染红了一块。
李一一顿了顿，心头一紧，“你不要紧吧，一会儿去医院看看？”
陆野摇头，他哪儿有钱去什么医院，不到吐血倒下那一步，他明天应该还会准时出现在面包店上班。
“你知道我的名字？”陆野对这个问题太固执，除了名字她还知道自己多少…
“思…思蓓告诉我的。”
生日那一晚之后，李思蓓宿醉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拨通自己的电话。
“他叫陆野，野人那个野。26岁，多合适的年龄呐！182的身高，最萌身高差啊！他白天在蛋糕店上班，晚上在ktv做兼职，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女朋友！”
在这个场合想起李思蓓的话，不太合适，李一一看看手机，转移注意力。但忍不住叮嘱：“你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我…”
“进来。”民警的出现打断陆野的回答，朝他招手。
陆野撑着凳子起身，伤口撕开，手上的血又多了些。
坐久了猛的起身，陆野不稳，往后扬，一只手却撑住了他的背，“要不我…我扶你进去吧。”
看似询问，但她已经起身。
刚触碰陆野后背的余温还在手心酥麻，松开手没有完全触碰，只是隔开一点距离用手拢着他，若是还不稳，自己可以立马将他扶住。
又是一串询问，李一一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沉默不语。
寸头等人被带进来，李一一下意识朝陆野靠了靠，民警坐下：“打架斗殴治安拘留五天以上十天以下，现在看你们双方是否愿意调解。不愿意的话…”
“调解。”陆野垂头神色黯然音却有力。
黄毛已经透露医院的事，若是闹大，真找去医院，陆野不想让奶奶操心。
见陆野爽快开口，寸头得意忘形吹起口哨，惹的旁边的同伙大笑。
“闭嘴！”民警呵斥，众人安静。递上两张调解书，签名盖手印。
李一一垂眸，扣起自己的指甲，调解室传来浅浅声，“他欠你们多少钱！”
陆野还没来得及盖下手印，回头拧眉，寸头也停下手头动作，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万？”李一一蹙眉询问。
“五万块。妹妹别说的那么吓人。警察叔叔在这儿呢。乱说话可不行。”这话里夹带暗示。
“我替他还，就现在，在警局。”李一一听出话中意，他们是高利贷。扭头换上委屈面孔，“警察叔叔你看可以吗。”
“行。”学生模样的李一一很容易打动民警。
“妹妹别说大话，浪费我们时间。”同伙起哄。
“一个小时！我马上回来。”李一一看眼陆野，满眼倔强。
伸手陆野将李一一拉住，“我自己还，你别去。”
“别拉着我。”李一一挣脱开他的手，靠近陆野一些，轻着声，“你借的高利贷吧，今天不还完，他们还得找你，你应该也给了不少所谓利息了吧。”
被她完全猜中，陆野羞的耳根通红，心脏狂跳起来，“可是…”
“别可是了，今天在这里还完，有警察看着他们以后就不会找你了。”李一一转身离开。
陆野追出两步，膝盖传来钻心疼痛停下脚步，再抬头那里还有李一一的身影，五万块，她一个小姑娘去哪里拿这么多钱。
“陆野你就是个废物。”暗想中，陆野听话坐回调解室。
“艳福不浅啊。”寸头打趣想要调侃，被民警眼神制止。
凌晨没有警情，民警在这里守着几人。
年轻民警似也看出寸头男身份，但当事人缄默，他也不好开口，只是出于正义，他紧盯着寸头等人不让他们乘机溜走。
时间流逝，一小时变得格外漫长。
李一一穿着t恤怀里抱着自己的运动外套。声音被冻的有些抖，“陆野。”
进入调解室，五十五分，李一一准时出现。将衣服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包裹着五万元现金。
跑了三处，四个atm机，终于将钱筹够。
“一一，你把衣服穿上。天冷。”陆野看着她手臂上的肌肤被冻的通红，有些心疼。
李一一不闻，“你数数，是对的就把欠条给他。”李一一恢复正常语速，柔弱的声音里夹着坚定。
寸头咂嘴，“妹妹，跟这样的男人可委屈你咯。”他数着钱，数目合适。眼里闪过不悦。
“借条。”李一一伸手。
寸头扭动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内层里摸出一大推纸条，挑选后抽出一张丢在桌上。“现在可以走了吧。”
民警看过调解书：“走吧。以后再有同样的事就不是调解那么简单了。你们好自为之。”民警收起资料离开。
寸头推了推陆野，戏弄道：“下次急需用钱还可以找我们公司，放款快无抵押。”寸头离去，笑声还在走廊回荡。
李一一拿起借条递给他，陆野垂眸睫毛抖动，眼泪在眼眶打转，伸手接住，血流在纸上。
“去医院吧。”李一一松手。
“不用了，我给你写一张欠条。”陆野吸吸鼻子，收回情绪。
“好。现在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给我就行。”
走出警局已是凌晨2点半，月被浓雾遮住，透出微弱白光。
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并肩走着。
“我叫陆野。”陆野突然开口。
“我知道。”停下脚步，两人对视。
“这是我的身份证。”陆野递上包里的身份证。“我是个好人。”
陆野的话来的突兀，李一一接过身份证，疑惑着，“你不想打欠条吗？”
取钱时自己已经在脑海里想过无数种可能，其中一种他不会还自己钱。难道被猜中？
“不是。我想问问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陆野声音孱弱虚无，不知是为了配合话语，还是体力有些不支。
男女有别，更别提共处一室，这样的话平常说出也有几分不妥，更何况他俩这样陌生的关系，只是现在陆野已经虚弱到说话过不了脑子。
这一种可能不在李一一的选项里，陌生人要求收留，后退摆手：“不行不行。你回家去。”
“我没有地方可以住。我被房东赶出来了。”陆野脱口而出，完全的坦白。
喉咙干涩，陆野咳嗽起来，表情凝重眉心拧在一起。并不是扮演，三小时前背后受伤的地方因咳嗽疼的愈发厉害。
“我…”既然坦白，那索性说个明白，咳嗽停止，陆野脸胀红，“我今天早上被房东赶了出来，因为刚刚那群人。”
“哦…可是。”李一一为难，但可是二字给他留了余地。“你去你朋友那儿不行吗？或者我帮你开个酒店。”
两句话堵住陆野的路，这才是正确的选择。陆野扬起嘴角尴尬一笑，又扯的嘴角生疼。
一阵寒风起，滚动地上枯叶，也吹来李一一身上的气息，带着几分甜味。
面对这迎面而来的气味陆野彻底失智，“我朋友那儿不方便他有女朋友，去酒店我这个样子会吓到别人的。”
财大的高材生似乎被这两句话说的心软，李一一低头咬手指，读书时带来的习惯，“你每个朋友都有女朋友吗？”
“……”
陆野扣扣头，“也不是，另一个住很远，又太晚了，他妈妈在。”
没有一句谎言，李一一却半信半疑，继续咬手指。
见她犹豫，陆野脑中编排出一场偶像戏，男主受伤被女主捡回家。
身型开始摇晃，继续咳嗽，手扶额跌坐在花台上，林黛玉附身，一声微弱的浅吟：“李小姐要是顾虑，我自己在这儿坐会儿，再想想办法。”
好演员，却没有瞒过李一一的眼睛，她点头，“好吧，那你坐坐。”
陆野的咳嗽一听便是装的，李一一走开，路边拦起车。
回头，陆野抬眸对上眼，眼神又闪躲，她是不是已经看出端倪。
僵持着，彼此都没再开口，好巧不巧，一辆出租车停下。
陆野胸口疼起来，不是被打的疼，是被出租车气疼，这条路刚刚没有半个人影，怎么突然就那么巧来了一辆车。
“你回去小心点儿。”陆野故意说的很轻很慢，最后一个机会。
李一一上车，坐在后排，门迟迟未关，一声叹息，陆野没有听见，但他也艰难起身，坐上了车。
她心软了。
不知是疲倦还是虚弱，陆野上车不久便扭头入睡，呼吸并不平稳，偶尔传来一身浅哼，伤口太疼。
侧着头，陆野的下颌线更加锋利清晰，他的脸部线条流畅，一张恣意张扬的脸在浅睡下多了丝柔和。
“美女到了。”师傅回头。
“谢谢师傅。”李一一付好钱。
对话吵醒浅睡的陆野，下车，看着小区“望江名门。”
离东阳路不远，这边的房价可是出了名的贵，离生活区近，周围设施齐全，步行几分钟有个湿地公园。
陆野嘴巴微张，跟着李一一朝小区里走去。
刷卡进入，六年前这样的配置不多，很少有小区使用。楼栋不密集，绿化很多，不是跟着李一一，夜晚在这小区自己应该会迷路。
七拐八绕，停在十五栋面前，陆野猛烈咳嗽，眼前楼栋大堂装修华丽，这装潢若不是四面透风，已经赶上房屋装修了。
租了几年房的陆野显然被惊住，李一一已经走出五米，他还在原地打量。
“叮。”电梯门开。
陆野三五步跟上李一一，电梯里弥漫栀子清香，面板擦的蹭亮，陆野忍不住摸了摸，留下指纹，赶紧用衣服擦去。
二十八楼，电梯入户，进门已经是一个九平左右的楼梯间，一排鞋柜和杂物柜，旁边立着一把透明雨伞，李一一的鞋整齐摆放。
电梯入户的房子，陆野从前做快递工作时见过，真站在室内了反而更好奇了些。
按下指纹，“咔”一声门锁打开，李一一却没了动作。
站在原地愣住，带了个男人回家，还是个陌生男人，还有打架，这些被母亲知道了，会杀了自己吧。
见她低眉苦思，陆野上前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没事吧。”
“啊！”尖叫声响起。
声音轻柔的人怎会发出如此尖锐的声音？
陆野自知将她吓坏，连忙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对…对不起。”
李一一努力平息起伏的胸口，打开门摸向控制面板，将开关全部按下，现在越亮越好。
“你在这儿等等。”李一一没有换鞋直接走进卧室。
再出来，一只手抱着四件套，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被芯袋子在地上拖行。
看她有些吃力，陆野顾不得换鞋上前替她拿住，怕再次惊吓她，提着东西后退一步。
阳台的落地窗打开，寒风灌入鼓动窗帘，一股密密层层的香味将房间填满。
浓雾已经散去，露出皎洁月光。
“陆野。”女声打断陆野思绪。
又是这样的出神，“你已经坐了很久了，冷吗？”女生细声询问。
“小莱，你先回去，我再坐坐。”陆野沉声回应。
墙上的时针已经从三点拨到七点，手中咖啡早已凉透，陆野喝下一口，已经变得涩口，带有一些甘味，像中药。
雨没有停止之意，反而愈发大了些。
小莱已经离店，陆野关上门，寒风入骨拢拢衣服，撑开伞往家去。
“吃饭吗？”见陆野回来，小莱端上一碗汤。
陆野摇摇头，没吃晚饭，胃却异常的胀。
走进房间关上门，热水冲洗身体。拿出睡衣，这套衣服留了六年，是她替自己挑选的，黑白格纹。纯棉面料，洗了多次，更加柔软。
贴身衣服有亲密之意。陆野眉眼含笑将它穿上，趟进被窝。
一股淡淡蜜桃味传来，很安心。
这些年来，他一直保持使用这个味道的洗衣凝珠。
气味伴随雨声，陆野呼吸渐渐平稳。梦里，又回到那一年那一天。
“你自己弄吧，明天一早你就走。”李一一说完话离开次卧，回房将门反锁。
陆野将床铺好，虽是次卧但已经很大。
衣柜旁一个立式玻璃柜吸引陆野，走过去，里面装着许多手办娃娃。
伸手拿起一个轻轻一摸，怕弄脏又赶紧小心放回橱柜。
躺入床上，被芯柔软被套亲肤，他从未用过如此好的床上用品，将头埋在其中，是浓浓蜜桃味，和她身上的味道好像。
门敲响，陆野起身，应该休息的李一一提着一个药箱站在门口，“我可以进来吗？”明明是她的房子，却还是礼貌一问。
陆野让开，“可以。”
“不去医院伤口还是得消消毒。”李一一拿出碘伏棉签，本想递给陆野，但却开口说了别的话，“手。”
陆野的手比脸白上几分，修长骨感，指甲剪的整齐，秀气的像女生的手。只是刚刚打架沾了不少泥。
伤口没有继续往外渗血，已经凝住。冰凉的碘伏触碰肌肤，手抖动，李一一抬眸，“疼吗？”陆野摇头，疼但也不疼。
这个角度，陆野看着李一一乌黑的头发，浓密睫毛垂着，偶尔一眨很是俏皮。
李一一动作慢了下来，比刚才轻了些，清洗完周围血迹，伤口暴露出来，不是很长，但却很深，不敢用力，只贴上一个创可贴，作为保护。
再取一只新的棉签，替他擦拭眼角的伤，太过自然，两人不过几面之缘，若是外人瞧见，两人的模样会被误会。
棉签落到嘴角，嘴唇纹路变得清晰，李一一似才意识才不对，太亲密了些。
她收回手，“谢谢你啊。”这样的话，李一一认为可以解释刚才自己的举动。
可该说谢谢的人明明是陆野。
“你再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我先去休息了。厕所在旁边。”李一一起身走出房间。晚一些会被陆野瞧见自己脸红。
陆野坐在床沿，脸同样绯着，心跳也漏了半拍似的。刚才的宁静还在回味，一些男女亲昵的画面出现，一拍额头将它们打散，“想些什么呢！”
收好药箱，他现在哪里还需要上什么药，站在窗前，“老天爷谢谢你。”
明月映入陆野眼眸，绝境里它赐予自己一个希望。
去厕所简单梳洗，伤口太多，她刚替自己上过药，用卫生纸沾水擦了擦完事。
回到床上，贪婪呼吸被窝里的味道，虽然显得猥琐，但好在只有自己知晓。
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她的靠近也给自己带来温暖。
她的话里没有一句冰冷，眼里没有一丝嫌厌，最好的温柔已在里面。
这一晚陆野睡的很沉，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