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落地的时候正是华莱星的傍晚, 这颗星球因为自转原因，每天时间比首都星多出三个小时来，故而金灿灿的晚霞持续了许久, 发挥光热的恒星才慢悠悠落了山。
毕则坐在老式悬浮车上，好不容易摆脱了日晒, 又开始遭受机器轰鸣声的荼毒, 没一会开始耳鸣，飞鱼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才传过来：“小祖宗, 已经按你说的办好手续了，临时身份也安排妥当, 你看是不是, 咱俩可以就此别过了？”
从“宝贝”晋升成“祖宗”的毕则从窗边回过头, 双眼登时被车内灯光下睫毛的阴影遮挡, 无端透出晦暗的审视感，让飞鱼心里又“咯噔”一声，心想这祖宗不会打算继续给他安排任务吧？
他也算是倒了大霉, 做这行平常天不怕地不怕, 唯独害怕这种有身份不怕死同时又把脑子都用来作死的角色。稍一个不小心，真让这种人死在他手上, 怕是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更何况眼前这家伙屁股后头的势力名字叫“成风”。
飞鱼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审时度势，虽然一开始不够谨慎, 在不了解毕则的情况下让对方上了船，后面又没能掌控住局势骗倒对方，但现在只要尽量安稳地把人安置好，他这一趟也不算亏。就算之后这人再出什么事, 出事地点与他无直接关系，账不可能记在他头上。
毕则黝黑的眸子盯着飞鱼不放，很清楚对方的心思，尽管飞鱼苦瓜脸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好像真的遭受什么不公平待遇。毕则心如明镜，截止到现在让对方做的事不难，并不会超过对方的心里底线。
他们斗戏似的对视半晌，毕则缓缓开口：“帮我找个地方住吧。”
飞鱼：“……”
到了住处，毕则粗略地检查了一圈房子，一个不注意，飞鱼就跑了。好在房子虽然老旧，但家具什么都是现成的，能直接住人。毕则不想太折腾，付了三个月房租住下来。
他已经十分疲惫，头很沉重脚底下却仿佛踩着棉絮，坚持着买了套新的床上用品，铺好以后就睡死过去。第二天早上被绞痛的腹部唤醒，毕则脸色苍白地起身去卫生间吐了一
通。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不算陌生，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了片刻，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发了会呆，毕则拿出飞鱼之前给他准备的新身份配套的终端，开始搜索附近的医疗机构，结果数量少得可怜。他每个都点开看了看，最后选定一家。
休息到中午，他准备先吃个饭再出门，可惜家里的家政机器人在做饭途中突然出了故障，死活动不了。毕则完全没有修理技能，体力和精力又不允许他从头学起，只能又打开终端搜索修理工，谁知居然完全搜不到这个职业。
不仅如此，毕则从昨天晚上就感受到了，华莱星上快递配送服务很差，考虑到这种偏远星球和首都星的差距，他最后决定直接去医院。
路上他刻意抓乱自己的头发，又在路边买了副古板的眼镜戴上，这才走进医院大门。挂了号，毕则在一排大肚孕妇孕夫旁边坐下，没两秒钟被旁边人搭了话。
“你是第一次来吗？”
毕则“嗯”了一声，头都没抬，拒绝聊天的态度表达得比较明显。
然而旁边人像感受不到似的又道：“看你样子不像本地人啊。”
毕则：“……”
这人可能根本不懂社交礼仪，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欢迎你来我们华莱星，哎呀最近局势好紧张的，你怎么敢来这里啊，你老公呢？没陪着吗？也太不是东西了叭！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帮你的。诶你叫什么啊？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藤木小花。”
毕则被他的热情扑了一脸，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叫……林天。”这是他新身份的名字。
藤木小花不觉有他，开开心心地说：“快加个好友，我们会里刚好缺人！”
毕则听得稀里糊涂：“会？”
“等会给你解释，快来，你的名片给我扫一下。”
他们加上好友，藤木小花一脸愉快地操作起终端，毕则就听到自己的终端不停响起提示音，打开一看，藤木小花把他拉进好几个群。什么“花烂漫交流专用群”“花烂漫公告发布群”等等，藤木小花紧接着在所有群里发了句“欢迎新人”。
这些群瞬间就活了
，好几个人出来排着队发“欢迎新人”，这架势可比毕则刚入班级群还热情。
出于礼貌，毕则每个群都回复了“谢谢”，然后等藤木小花开始水群，过了好几分钟，他等不住了，问道：“抱歉，您刚才提到的‘会’是什么？”
藤木小花这才“啊”了一声：“抱歉抱歉。”他关了终端，抬起头来。
经过解释，毕则了解到藤木小花是“花烂漫会”的组织者兼会长，这个会的组建宗旨主要是给孕妇孕夫们提供交流互助平台——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目的。
实际上自从几年前开始，z2星系受到星盗袭击的次数逐年增多，成了全联盟唯一一个危险等级是s级的地方。本来华莱星作为星系行政中心所在地，还感受不到太大影响，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民众们开始感受到日子不好过了。
“我们华莱星说是旅游胜地，其实都只是广告吹出来的啦，实际又没什么矿产之类的资源，土地也被百年前的重工业祸害得没法发展种植，基本是颗废球才沦落到要靠旅游活着。”小花自嘲地一笑。
“然后不是星盗来得次数多了吗，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没办法我们政|府得跟首都‘讨饭吃’，但是讨来的东西终归有限啊……”
毕则听得皱起眉。
小花轻轻拍了拍肚子：“想养活一家人，我也得努力，只要怀了孩子，就能额外申请点东西，你懂的。”
毕则没忍住问了一句：“不考虑移民吗？”
小花笑了下，没回答这个问题：“你能在这里待多久啊？到时候给你申请的东西，你还要吗？其实东西也不多……”
毕则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回道：“我不需要，你拿去用吧。”
“谢谢！！”小花满脸感激地笑。
毕则正想说什么，就听小花另一边的孕妇突然开口说了句：“可真不要脸，骗人家外地人。”
小花脸色一下就变了，回过头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你们‘花烂漫’为什么缺人，会里都是什么货色，怎么不跟人家讲讲？说白了就是想占人家便宜吧！”
小花气得站了起来，毕则被他吓了一跳：“你是哪个会的？凭什么冤枉人！我的会怎么了，比起你们那些虚伪的货色，我好歹做人做事都光明正大！”
那孕妇似乎也动了气，想要站起来，但没成功，于是伸出手指着小花道：“不要脸的贱人！”
这两人眼看着要打起来，总算旁边跑来一个护士，把他们劝得分开坐了，这个过程里，孕妇突然给毕则塞了个纸团。
毕则还懵着，等到小花进去检查了，才把纸团翻开看，上面写着一行数字，外加两个字“加我”。
看来是终端号码。
这时候塞纸团的孕妇坐在他侧前方的椅子上，毕则抬头时就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想了想，把纸团扔了，却没加对方。
孕妇脸色一变，看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小花撑着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拦住排在他后面，正往检查室里走的毕则：“那个，你老公不来的话，我在外面等会你吧，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最近这边治安又不太好。”
毕则盯着他澄澈的眼睛，最后道：“谢谢，那麻烦你了。”
华莱星的医院设施显然比首都星差得不是一丁点，没过一会，所有检查就都做完了，医院里还没有专门的面谈室，医生就在检查房里跟毕则说他目前的情况。
毕则耐心听了会，总而言之没什么大问题，孩子发育得不错，但医生随后就问了句：“你老公没有最终标记你吧？”
毕则：“嗯。”借着这个问题，他随后便道：“医生，其实我想把孩子打掉。”
医生吓了一跳：“你胡说些什么，我们这里不做违法的事！”说完要把他赶走。
毕则却从对方的反应看出点什么，这次没多做纠缠，转身离开了。出去的时候，他特地在门口的医生介绍栏里记住对方的名字。
回去路上，小花向他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毕则不时应声，快到住的地方，他才打断对方：“到了，谢谢你。另外，你之前说的，申请物资是需要登记我的一些个人信息吧？会里所有人都由你统一登记申请？”
小花点头：“是的。”
毕
则便道：“需要什么信息，我现在就发给你。”
小花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继而有些感动：“是我要谢谢你，你这么容易就相信我，其实不应该，我想的是我们再相处相处，好让你知道我不是骗人的。哎，算了，也不怕直接告诉你，之前那个女的说的才是骗人的，我们会之所以缺人，是因为我本人比不上这里另外一个会的会长。”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那个会……手段比较恶劣，总是哄骗别人入会，等进会以后要交各种费用，什么会费手续费啊之类的。但因为他们会长在政|府有关系，每次都能多申请一些东西出来，所以他们的那些个会员还觉得挺好的，但其实他们会里从会长到几个管事的都会私吞一部分，算来算去，其实他们会员是亏了的。”
毕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我相信你，你直接说吧，都需要什么信息。”
小花见他态度果断，也不再多说别的，两人最后核对完以后，他道：“真的太感谢你了，我不知道你要在这边待多久，但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告诉我！”
毕则想了想，当即问他：“我想找个短工，烘焙调酒这类的。”
“烘焙和调酒？这种工作现在不好找，你也知道我们这边形势不好……这样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
“别跟我客气了！对了，记得让你老公给你买个防身器。”
毕则迟疑了下，才道：“我没有老公。”
小花震惊地瞪大眼：“啊？”
“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
小花听他说得云淡风轻，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同情之类的表情：“啊，这，单身其实也很好，自由自在，没事的，别太往心里去，怎么过日子不是过呢！你看看我！家里五六个了还得生，这不也熬着呢！”
莫名的，毕则被他言语中的活力打动了，想想自己之前那些阴郁的情绪，再和眼前人一对比，真的不值一提。他难得露出一个松快的笑：“谢谢你，真的，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当然啦，小老弟别怕，哥哥罩着你！”
孕妇回到活动室里，解开头上的丝巾，冲着唯一一个坐在办公桌后的人道：“报告会长，今天在医院碰到一个生面孔，是外地的，但让藤木给截走了！”
被称作会长的人长相斯文，头发梳成在华莱星很少见到的流行样式，闻言温和地道：“再多说说，他是什么性别，家世怎么样？”
“应该是个男omega，家世……我看不太出来，但好像还挺有钱，老公没跟着来，其它我就不知道了。”
会长沉吟片刻：“爱莎，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仔细观察，我问问你，他看起来精神怎么样？”
“看起来比较阴沉，精神不太好。”
“嗯，这种情况下老公都没陪着来，看来夫妻感情不太好。他的口音呢？听起来怎么样？”
“抱歉会长，我真的听不出来。”
“算了，以后有机会，我亲自会会他。”会长浅笑一下，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水。“对了，你们啊，也要抓紧了，这个月新进的会员人数太少了，还有十天到月底，要是不能达标，你们清楚后果的。”
屋内几个人脸色同时变了。
“怎么样？”
哈罗德现在听到这句话头皮就会发麻，天知道这些天他都是怎么过的，但再看一看双眼都是血丝的成风，他只能在心里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没有消息。”
没人看到成风垂在袖口下的手握紧了，他状似冷静地冲着哈罗德点了下头，实际心底里燎原的火已经快把一切都烧干了。
活了这么久，他从没有什么时候能像现在一样焦躁又挫败。短短十几天，毕则的失踪几乎把他曾坚信不疑的一切都锤碎了，顺便碾成了渣。他终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叫心慌意乱，无法自拔。
每当哈罗德说出“没有消息”四个字，他总能联想到治安部给出的数据：一个正常人如果失踪半个月以上，还活着的几率将下降至50。尽管理智告诉他毕则的生活经验肯定比他想象中的多，但他仍无法控制地想，万一对方遇到什么意外，万一……
这时候那些为数不多的回忆就会跳出来捣乱，他开
始清晰地忆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把对方送进审讯室，又是怎么用冷漠的态度对待对方，再夹杂着这辈子毕则盯着他或警惕或紧张的眼神。
成风于是养成了靠搜索查看有关毕则的视频排解，偶尔毕则在视频里笑一下，他才能把梗在心头的苦闷通过呼吸排出体外。
可这根本治不了本，他开始经常产生幻觉，尤其在似睡非睡的时候，毕则会驾驶着机甲，神采飞扬地来到他面前，跟他聊天。成风能感受到他们不论是思想还是性格都契合无比，这时候对方往往会看着他甜甜一笑，笑容像天空中的太阳一般耀眼，对方还会大声告诉他“我喜欢你”。
成风的心就在这一刻疯狂跳动起来，然而每当他想伸手留住对方，幻觉就消失了，他醒过来。
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好好地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19:44:49~2020-07-24 23:0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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