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争锋相对（2）
伴随着开门的声音，赵承晋停下了脚步。
何林意发现两人如今置身在一间屋子里。原来他不是要带她去找秦恪敏……
房间里没有点烛火，直顶到房梁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书，里侧摆着一张大书桌，显然是书房。
赵承晋能想到的最清净最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这回可算能避开周围闲杂的目光了，可是却瞧见她一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越发明亮，透着愤怒困惑戒备等等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
他尽力压下烦乱的心绪说道：“有些话你不该同恪敏说。”
“哪些话？”何林意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今天也是罕见的压不住脾气，每次开口都像是在跟赵承晋对着干，哪句话让他不开心就捡哪句话说，“你只把她当妹妹？还是联姻是皇家公主逃不出的宿命？”
赵承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直跳：“逞一时口舌之快，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实话实说。”
赵承晋反唇相讥：“那以往的违心话呢？”
换做何林意语塞了。她随口胡诌应付他的时候可还真是不少。她顿了顿才接上话：“要她去联姻的人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怪在我的头上？你要是真那么关心她，你去求你们皇帝别让她去联姻啊！反正她那么想嫁你，你直接娶她好了！我收回今天的话，你要是娶她，我一定点头同意！”
赵承晋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紧绷。何林意每句话都在他失控的情绪神经上疯狂弹跳，挑战着他的控制力。他的怒气值积攒到顶峰，不止是因为她挑衅的话，更因为自己对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
何林意看不清背光的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隐约能感受到他突然变化的气场，透露着一种危险的讯息，本能地瑟缩下肩头。
赵承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屋去重重关上门，仿佛将她移出视线就能管住自己失控的情绪。
何林意咽了咽口水，没有深究他突然摔门而去的原因，见他的影子还倒影到门扉上，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去开门。
然而，门扉拉不开。
赵承晋注意到身后门扉的晃动却没见她出来，才回头瞅了眼，随即发现刚刚关门太用力让门闩掉下来门，将门锁上了。
何林意又尝试了两次才终于确信门被锁上了，以为是赵承晋故意锁的，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火气又悄悄冒了头：“你到底想怎样？”
赵承晋心底隐隐得就有种想避开她的念头，这情形某种程度上反而顺了心意，当下也没动手去开门。
何林意质问道：“这就是西锦国将军的处事之道吗？”
赵承晋心中汹涌着一股莫名的烦闷情绪，不愿与她多做争执，迈步就准备离去。
何林意见门扉上的影子远去，着急地大叫：“赵承晋！”
赵承晋脚步顿了顿。第一次听她喊自己的名字竟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语气，竟……有些有趣。他转回头隔着门扉，仿佛能想象到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必比以往假意客套的时候生动许多。
何林意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点影子，知道他还没有走远，“你别以为关着我，我就会屈服！我没做错的事，我不会认的！”
赵承晋摇摇头，甩掉脑中那些说不清的奇怪思绪，大步离开。
何林意听见脚步声渐远，气得想捶门，随即想到可以跳窗逃走。
可一双手刚刚碰到窗框的时候不由又停下了。冷静想想，赵承晋本来就是故意把她关在这里，指不定就是要看她慌张无措呢。她就偏不！
再说刚刚宜侬也看到了，指不定过会就会找来。就算宜侬不来，她呆在将军府的书房还能有什么危险？这地方说不定是全将军府最安全的地方了。
仅靠着糊窗纸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满墙的书籍显得有些阴森。
何林意渐渐适应了黑暗，能粗略地看清屋里的景象。
虽然书桌上有烛台蜡烛，但四处却找不见火折子。她对着唯一上锁的抽屉直摇头，心想赵承晋总不至于将这么常用又没价值的火折子还锁起来吧？难道赵承晋早就想关着她，所以提前把火折子也给收了？
何林意懒得多想，直接放弃了寻找，摸到书桌对面的软塌上躺了下来，抓过随意扔在一旁的裘皮披风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从秦恪敏上门来闹到与赵承晋争执最后被关在这乌漆嘛黑的书房里……
翻来覆去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也睡得并不踏实，不知多久又悠悠转醒了。
投在地上的月光有些发白，似乎快到清晨了。
何林意打了个哈欠，然后掀开裘皮披风从软榻上下来，活动几下肩颈和腿脚，也懒得去看房门是否已经开锁，兀自开始打量起书房里的情景。
刚走两步就看见一旁的画筒旁搁着半截火折子，忍不住轻叹一声。昨晚光线太差所以看不到；再次打量了书房，在白光中显得很清洁整齐。高大的书架上堆满了书，她顺着看过去，很多兵法策略书引起了她的兴趣，许多都是外面的书店买不到的。她爸爸一直希望她将来可以做外交官，所以很小就教她兵法政治，而她也十分喜欢，练就了一幅灵活的大脑和伶俐的嘴。她抽了一本兵法书，翻开来粗略的看了看。
书写得很好，让她爱不释手，于是走回软榻，靠着椅背认真地翻阅。
天色渐亮，昨夜未休息好的疲惫席卷而来，困意难挡的何林意随手拉紧裘皮披风盖好，在软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睡着了。
这回她睡得很沉很香。
赵承晋一进门就看见她盖着披风，缩在软榻里，睡得舒心又泰然。他怔忡片刻，走近几步看见披风里露出的半截书角，伸手去拿，发现她的手抓着；轻轻抽出来，是《古今兵法》。
昨晚回屋没多久，赵承晋就发觉自己此前那么冲动有点莫名其妙，一向很擅长控制脾气与情绪的自己竟三两句被她激怒，像个毛头小海狮一样一心想要跟她争个高低。虽然将她关在书房实属意外，可他却没有开门，这也并不是他往常的行事作风。恪敏那样任性骄纵，做兄长的当然可以忍耐，同样是公主的她不能忍也是正常。虽然她说的话重了点，但深究起来也完全没有错，反而是他太不理智了。原本担心她独自呆在书房会受到惊吓，所以就早早过来了。可万万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情景。她做的事情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将军。”林冠宇走到书房门口。
赵承晋立即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冠宇在赵承晋侧身之后才瞥见倚在软榻上沉睡的何林意，脸上满是诧异的神情。
如果将军和将军夫人都睡在书房的话，倒勉强能说通。但将军昨晚明明是睡在自己房间的，将军夫人为何会睡在书房？这……
何林意已经被声音惊醒，睁眼看见赵承晋的身影还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才瞬间清醒，立即从软榻上坐起身，但赵承晋挡在软榻前，她也下不来。
林冠宇先发现何林意已醒，赵承晋随后转回身才发现。
两人视线相接，昨晚争锋相对的情景又浮现在各自脑海中，彼此心中都生出些异样情绪。
林冠宇敏锐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情绪，于是立即识趣地退下。
经过一夜，何林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觉得自己昨天的坚持完全没有必要，逃跑计划在短期内都无法实施，是非对错可不重要，能好好活着才最重要，所以跟赵承晋处好关系绝对百利而无一害。
想通这些，她立即开口道歉：“昨天我不该对公主说那些话，是我太过冲动了。郡主年纪轻不懂事，我应该有所退让，不该与她针锋相对。”
赵承晋没料到才过了一夜她变化却这么大，低头开始仔细地打量着她，宽大厚实的裘皮披风之下她的脸显得尤其娇小，一双眼在日光下忽闪忽闪的，满是诚恳期待的神情。
何林意见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她在怀疑自己的诚意，于是半坐起身，往软塌边缘靠了靠，重申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昨天我确实太冲动了。”
面对她这样的诚恳和坦荡，赵承晋觉得自己刚刚那别扭和纠结的心思显得过于小气了。他也坦然说道：“昨夜我也太冲动，冒犯公主了。抱歉。”
这回答倒让何林意有些意外。昨晚的表现明明还是个死要面子不能被挑战权威的大男子主义者，今天就突然如此通情达理……她看着他，发现他此刻难得的柔和表情之下，看起来真是非常帅气好看。
赵承晋竟被她这样一瞬不瞬的目光瞅得有一丝不自然起来。
何林意猛然醒悟到自己正陶醉于他的长相，急忙垂下眼说道：“今后我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登门向郡主道歉。”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多少是不情愿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能换点安生日子，这么点委屈她也不是受不起。
“不必了。是昨日恪敏有错在先。”
赵承晋这话说得很是诚恳，并不是客套。
突如其来的相互体谅，让他们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定定地瞅着彼此。虽然是半坐着但彼此间身高的差距，让她仰起的脖子又累又酸。
赵承晋先察觉到了，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昨晚你在看书？”
何林意这才注意到自己昨天拿来看的书此刻落在了他手上，担心他会介意她未经允许翻动他的书，赶忙说道：“我马上放回去。”
说着已经撇开裘皮大氅，从软塌上起身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去接他手中的书。
赵承晋见她会错意便说：“没关系。”
何林意的手已经够着书了，听到这话便硬生生停下了动作，很自然地抬起脸看向他。
此时她已经挪到了软塌边缘，就挨在他身旁。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几乎能看清彼此瞳仁中对方的倒影。
《古今兵法》横在中间，两人各执一边，犹如连接的纽带。
何林意被他那双深邃的眼吸引，呆呆地瞧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赶忙找了些话缓解尴尬，半解释半示好地说道：“你这儿的藏书真的很多，比外面书局还丰富许多。这些书真的都挺好看的，所以我就忍不住拿来看了。”
赵承晋对这话还挺受用，心情自然愉悦了许多，轻松自然地接话：“你喜欢的话，拿些去读便是。”
何林意受宠若惊，满眼希冀地向他求证：“真的可以吗？”
赵承晋早前便知道她从书局买了很多书回来，晓得她是喜欢读书的。只是他的藏书虽多，却都是些寻常人觉得枯燥乏味的史传典据，没想到她竟会感兴趣……心中虽冒出一丝志趣相投的感慨，脸上却还是平淡无波，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想到今后有这么多有趣的书可以打发时间，何林意不由灿烂地笑了，“真是太好了！谢谢！”
赵承晋心中一动，被她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吸引住了，感觉此刻的她那么真实，嘴角不禁也微微扬起了弧度。
何林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觉得他微笑的样子比刚刚表情缓和时，更加帅气好看。
赵承晋竟被她这样坦诚的欣赏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往软塌旁侧了侧身，暗暗清了清嗓子说道：“早些回屋去吧。”
何林意下了软塌正准备往外走，正好一阵晨风从打开的房门吹进来，凉得她打了个哆嗦，肩膀瑟缩了一下。
“天气凉，披上大氅吧。”
赵承晋的声音淡淡地飘过来。
何林意听话地转身去捞软塌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双手裹紧些，随即抬头冲赵承晋甜甜一笑，迈步就走出房去。她满心只欢喜地只想着，不止与赵承晋关系缓和，还被允许可以翻阅书房这么多书，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口气不似寻常那般冷淡。
赵承晋瞧着她的身影走出书房门口，微微笑了笑。
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激烈争吵竟缓和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