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左建国让李韩俊去送左柚和苏宸回酒店。
这是李韩俊第一次见到左柚真人,她比左先生办公桌上的照片更好看。五官精致小巧,面上颜色不对,身影笼罩在黑夜里,孤冷又清寂,没有人可以靠近,好像黑夜里的吸血鬼。
他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李韩俊,是左先生的秘书。”
左柚朝她点头,略过他伸出的手,直接上车了。苏宸替她解释:“她心情不好,见谅。”
李韩俊笑着说:“没事。”
他坐在驾驶位透着后视镜看到坐在后座左边的左柚,她闭着眼睛,遮不住脸上的忧伤。
苏宸从她一个人跑出披萨店到此刻,都觉得她的状态不对。
没有往常的失控,没有发泄情绪,会说会笑才是最可怕的。
这不像她。
苏宸心疼她,为了照顾宋姨的情绪,她强颜欢笑一下午,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做到?
谁来关心她?
谁能关心她?
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才是最磨人的,她没有表面的那么坚强,只是不肯把脆弱的那一面展现在任何人面前,什么苦都自己咽下。
李韩俊到达酒店,主动替她开车门。
左柚清冷不带感情的双眸,没有看他一眼,没有等苏宸径直走进酒店。李韩俊以为她是知道父亲快要离世,没有想过她正在失去她妈妈的路上。
苏宸伸手去拽左柚的左手,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没有开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了门。
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装了一天坚强的人,她坚强不住了。
她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腿,眼泪止不住地流,偷偷地哭泣,月光穿过玻璃照亮了她前面的一角,带给了房间唯一的光亮。酒店的隔音效果好,苏宸倒了杯水,想端进去,发现她反锁了门,苏宸敲起门:“左柚,你开门。”
左柚彷佛没有听见,随后敲门声消失了。
苏宸怕她出事情,想到酒店房间里的门钥匙应该是一样的,去宋姨房间的门锁上拔下钥匙,想尝试钥匙能不能打开左柚房间的门。
他把钥匙插进去,往右转,“啪”门打开了。他冲进去,一股凉风吹过来,房间的玻璃开着,帘子往里飘散,一眼望去,他在房间里没有看见左柚,这下心底是彻底惊恐了。直到听到她哽咽的哭声,他庆幸她还在。
苏宸慢慢走过去,左柚无助的姿态是往他身上戳刀子,他跪在地上,抱着她,“想哭就哭吧。”
左柚听到他关切的声音,抬起了躲在膝盖里的脸。开启了眼里的阀门,泪水在月光的照耀下像珍珠般剔透,滚滚下流。
苏宸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坚强。”
左柚哇得一声,扒开嗓子放声哭了出来,苏宸拍着她的背,陪着她一起哭,他和她一样,体会过最爱的人突然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的悲伤,产生的心理创伤需要很长时间才可以走出来。
她哭着说:“我要没有妈妈了,我该怎么办?”
嘴里反复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说着我没有妈妈了。
月光下,风吹帘动,徒增伤感。
一阵狂风,帘子换了个方向,缠绕住他们的身影,男孩紧紧抱住女孩,不愿松手。
女孩哭得声音像交响乐队的交响曲,由高音转向低音,然后结束,没有了声音。
房间里,哭声停了,风声一直响着。
苏宸关上了窗户。
房间里的唯一的风声也消失了,帘子也停止翻动。
他抱着左柚回到床上去睡觉,坐在沙发上,守了她一夜。
半夜他是被左柚的哭声惊醒的,连忙开了床边的小灯,擦干她眼角的泪水。
连梦都是哭着,她到底有多难过。
苏宸手掌摸着她的脸,轻声细雨地说:“没事了。”
“没事了。”
“一切都会好的。”
左柚夜里哭了好几次,苏宸坐在床边,一直留心关注着她,不敢合眼。她醒得比苏宸早,看到他离开后,后悔自责漫上心头,她是不是让苏宸担心陪她一起难过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陪她承受的。
等到天明,苏宸出门去外面的四仪糕堂买了糕和粽,回来想叫醒左柚,发现她已经洗漱好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没有说话。
习惯了她的活泼闹腾,突如其来的转变,他变得手足无措。
苏宸说:“吃饭吧。”
左柚回:“好。”
苏宸搞混了粽子的味道,左柚吃到的是咸肉粽,她也没有说什么,安静地把它吃完了。他吃到的是甜粽子,往常对他来说甜到齁甜的程度,倒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为什么吃在嘴里还是苦的,是蜜饯坏掉了吗?
苏宸说:“我背你走吧。”
“没事。”
苏宸走出门,把围巾在她脖子里裹了两三圈,左柚不敢承受他无条件对她的好,“不要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苏宸停顿了两下,左柚觉察到了。
她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好像是在苦苦求他,自己心底的挣扎被藤蔓缠绕住了,她不想他在她身边接受她没来由的脾气,无端的冷暴力,她不想要他被迫接受,不想他因为她而感到委屈。
不想他看到这样的她。
才是她真正的想法。
等过了这段时间,她调整好了,再来见他。
苏宸替她围好围巾,确定风吹不进去,忍着眼睛里的湿意,“不对你好,那这世上没有我值得对她好的那个人的存在。”
左柚擤了鼻涕,心在滴血,“我会伤害你的。”
苏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求她:“别推开我,好不好。”
他不怕被伤害,只怕她独自承受地离开。
“我不能这么自私。”左柚苍白地说。
苏宸拥入怀抱:“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推开你?”
左柚在想,上天是知道她即将要会失去妈妈,所以送来了苏宸在她身边陪伴她吗?
“好。”
苏宸想牵左柚的左手,她的左手手腕上有伤,没有力量,又怕苏宸多想,以为自己又在推开他,主动换了了位置,牵起他的左手,
一起进了校园。
余中1班的那几个都进了复试,复试就三十个人,聚集在一个班考试。
赵晴雅在考场遇见他们,喜悦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左柚装作没事人一样,按着往常的语气说:“快了。”
“那就好。”赵晴雅无意牵动她左手的伤口,她依旧面带笑容。
苏宸怕他以后也会被左柚的表面欺骗,分不清她的笑脸是悲伤还是快乐,甚至在自我怀疑,回忆她以往的笑容,究竟是真还是假?她永远在保护别人,选择伤害自己。
李清欢和江一洋没有选择安慰,他们了解左柚,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和时间。
等她好了,原来的她会回来的。
位置是按分数排名排的,苏宸在第一张位置没有变过,英语考试上,她坐在第四张,第二是江一洋,第三是清欢姐。数学考试她坐在第二张,清欢姐坐在第三张,江一洋坐在第四张。
前四张位置被他们承包,只不过是颠倒了顺序而已。
他们几个写题的速度差不多,同时写,同时交。
连续两场,提前半个多小时离开考场,给了剩下的二十六个人巨大的压力。
奖项毋庸置疑得被她们承包了,金奖只能是他们的。
只要他们考,就没有人可以跨越他们。
其余的人能争夺得只有铜奖和银奖。
左柚和他们比的从来不是奖项,是差之毫厘的成绩。
左柚出校门,宋晚清坐着轮椅,手里抱着花,左建国推着她来校门口接她回家,看到这一场景,她泪幕了,一瞬间好像回到小时候,她飞奔过去,围巾掉在地上,没有回去捡。
她弯着腰抱在了宋晚清的怀里,左建国说:“你轻点。”
苏宸捡起她掉落的围巾,走到他们的身旁。
宋晚清问她:“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左柚接多她手里的花,拿了三只白玫瑰,分给苏宸、江一洋、李清欢,一人一只。
宋晚清问他们:“那你们呢?”
江一洋耍贫:“我是谁?我会考不好?”
李清欢点头,“不错。”
苏宸不用说,她知道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宋晚清说:“柚柚,推我去滨江公园走走吧。”
左建国离开,左柚接替他的工作,推着轮椅往公园的方向走了过去,她把花交给了苏宸。
冬天的长江边,冷寂又萧肃着,阳光当空,温暖抵御丝丝寒风,还是化不住江水的波浪滔天。
公园里很安静,除了散步的行人,没有其他人。
宋晚清说:“你爸答应你和苏宸在一起了。”
左柚说了句俏皮话:“他想拦也拦不住。”
“苏家的水深,你爸想拦也不是不行。”宋晚清继续说,“有父母支持的爱情,你不想要吗?”
怎么可能不想要,那是认可加持的底气,是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是对她爱的保证。
“想要,可是苏宸那么好,他没有理由可以拒绝他。”左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不自信。
其实有理由的,他的家世是无论他个人有多完美,也逃不开的话题,是永远会被追问的点。
左建国抓着这个点不放,也是可以的。
左柚说:“不能因为一个人背后的家庭,而轻易否定他个人。”
宋晚清随风轻笑,左柚这个性子是真得遗传她了,认死理,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会不惜一切地替他说话。
她说:“柚柚,妈妈就是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们违抗不了天命,在生命面前我们都很渺小,所以妈妈不想要看你糟蹋自己的身体,妈妈希望你比我长寿。”
“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开心,一点都不痛苦,身体上带来的折磨比你陪在我身边,根本算不了什么。”
“妈妈没有不想陪你,只是在死亡面前,我无能为力,只能顺应它到来的轨迹。”
“不要害怕我离开,我会以其他的形式陪伴在你的身边。”
宋晚清想交给左柚的最后一课,是让她不要害怕死亡,死亡没有那么可怕。
左柚静默不语,眼泪滴在了手背上。
今天她精神状态突然变好,手脚有了力气。
她知道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她不想要死在冰冷的病房里,这样挺好。
“妈妈困了,让我睡一觉。”
左柚眼眶发酸,眼泪一滴一滴滑落,面容挣扎地变形扭曲了,泼到嗓子眼的想求她不要睡,好不好?
但是她做不到。
她不想让妈妈走得不安心。
她推了好久,轻声地喊:“妈妈。”
没有回应。
她声线颤抖:“妈妈。”
还是没有回应。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她了。
以后,也没有人会回应她了。
她连叫妈妈的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没有妈妈了。
长江边打在礁石上的浪花,被研磨得格外干净,长年累月地保持在原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最后消失沉归大海。
左柚打电话给苏宸。
“我妈妈,走了。”
话筒里的电话外漏,左建国失魂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往长江边跑,远远就看见,左柚蹲在地上痛苦的背影,单薄的身影彷佛下一秒就被风吹走。
左建国跑了过去,扶住左柚,她的身体冰凉,“柚柚,你别吓我。”
她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晕倒在地。
苏宸立马抱住她,摸上她的额头,冰冰凉,感觉没有活人的气息,急忙送她去了医院。
左建国处理了宋晚清的后事,没有大办,她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朋友,省略了这些繁琐的仪式,她喜欢安静,倒是顺了她的心愿。
左建国火化了她的尸体,简简单单地下了葬,亲自刻下墓碑。
宋晚清享年42岁,爱女左柚。
原来,阴阳两隔是这种体味,他懂了。
也不想有下一次了。
愿下辈子还能重拾姻缘,比你先走。
换我来寻你。
不留你一个人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