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去东海的一路上经过了很多地方,凡是黑云过处,无不是赤地千里,鸢萝既然有水玉在身,遇见那些缺水的地方,她能帮的就多帮些,可是很多人并不像风林寨中那样通情达理,他们见到水玉有如此神力之后,一个个就像饿狼一般,必要抢过来据为己有才罢休。
这些人求生心切,都是可怜人。也不好说什么,更不能和他们大打出手。只能尽快跑走,这一路向东南而行,本来该是越来越湿润才是,到处都不下雨,河水也都断流了。走路都觉得累,更不要说跑了。
这样的情况,鸢萝光是想想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谢遥直接带着她凌空而起,她反应过来之后也是吓了一跳,她之前从未见识过这样厉害的轻功,御风凌云,好像瞬息之间就可穿梭千里,可是因为太过炎热,风也是干硬干硬的,就算这样也算不上多么舒适。不过鸢萝只顾着惊叹,一时间也忘记在意其他了。
他们后来行事则低调了许多,原本是好事,这种情况下只能偷偷摸摸的做,一直到了东海边的一座城,才没有了那么严重的干旱。
不仅是这样,这里到处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不过这种热闹不太寻常,不是在赶集也不是在过节,所有的人都站在道路两旁,让出路中间的位置,可等了好久,路的尽头一点动静也没有,谢遥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他们在干什么,问了问路人,都说是在拜神仙。
谢遥心中奇怪,又问:“这是哪家的神仙,活的?而且还居然如此招摇过市?”
路人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啊,拜就完事了。”
人群在路边傻站了好久,大路的尽头才出现了动静,鸢萝探头向那边看,奈何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头,根本看不清楚。她还没弄明白,就被一旁的大婶用力一拉,跪在了地上。身边的人也一直拉着谢遥,不过怎么也拉不动。
“快快快,和我们一起跪下。”
谢遥还是一动不动,“佛祖菩萨我都没拜过,更不会拜这不知哪来的野神仙。”
他此话一出,许多跪在他附近的人好像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有人叹息摇头,小声念叨:“宁可信其有啊。”
鸢萝本来也不想跪,可是这里太挤了,人挨着人,她就是想站起来,也终究无法,越是挣扎,换来的反而是没完没了的磕磕碰碰。
谢遥看不下去,这种情况他也爱莫能助,只能伸手制止,“你就别折腾了,我又不笑话你。等那野神仙过去了,估计也就散了。”
人们全都跪下了,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来人不坐轿子而乘步辇,或许正是为了招摇。尽管他已经化作人形,谢遥还是一眼看出那人就是天蜚君,步辇中的人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毕竟路旁的人群全都跪着,只有他站在那里,格外显眼。
天蜚君似乎笑了一下,笑容阴鸷却又微不可察,谢遥不仅看着不舒服,身体也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身旁跪着的人没有听到任何叫喊,只听见了一声闷响,等他们回头一看,就看到谢遥浑身吐血不止,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这事实在邪门,根本没有人碰到他,谢遥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没道理就这样无缘无故吐血了,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死活不愿跪下了。围观的人群被吓得不轻,看到他这样,跪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差点跳起来,离他远的那些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也不敢动,有些人甚至还带头磕起头来。
直到天蜚君走远,他们还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过了许久才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人起身离开,不过这样紧绷了许久,每个人起来之后都头晕眼花又腿软,花了不少时间,人潮才渐渐散开。
至于谢遥,有些人觉得他冒犯了神明,生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再干出什么蠢事殃及池鱼,纷纷要和他划清界限。所以无论鸢萝如何请求,都没人愿意帮忙。
只有一个老人家上前,等到人们都不再往这边看的时候,才小声和他儿子商量了几句,一起把谢遥带回路边的小楼上休息。
身上起初疼得厉害,但时间久了并没有加重的迹象,身体也没有其他异常,应该没有中毒。
鸢萝连连摇头:“好汉不吃眼前亏,跪一下下也没什么,被他打一次就吐一次血,哪里有那么多血够你吐的。”
这是一栋建在路边的小楼,她凑到窗前,从窗户上望下去,远方天蜚君人马如同长龙,占满了整整一条街。
这个天蜚君就算变成了人,也好看不到哪去,模样仍然有些肥胖臃肿,如果说得不客气些,气质也相当猥琐,鸢萝小声念叨:“他的模样看起来普普通通,还有点胖,哪里像个仙人嘛。”
这家的年轻人也跟着点头:“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但也不能这么说,弥勒佛不也胖胖的,那是福气啊。对了,你们是没看见之前为他操持前后的那位公子,那模样,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能被他们这样说的,大概除了慕容英也没别人了,鸢萝又问:“他们这么大架势,是要去干什么啊?”
“听说是要去砸神像。”
这里的人本来过着平凡的日子,风调雨顺,年年的收成都不错,可就在前一阵,听说几十里外的许多乡镇都发生了相当严重的旱灾,明明前几天还在下雨,转眼间居然大地龟裂。城中人心惶惶,生怕这些事发生在自己家乡,海边的悬崖上有一座雨师像,他们自那以后日日祈祷,可该发生的到底还是发生了。
鸢萝越听越奇怪,“这根本没有任何道理,之前都好好的,明明就是雨师大人庇佑,你们才能够一直雨水丰沛,反而这家伙一来就各种怪事,他才是妖怪,这么明显,你们真不明白?”
“当然有人明白了,或许他们神仙之间也有仇怨吧。可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妖魔鬼怪,发起火来可不是好受的,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哪能这位小兄弟一样头铁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他们一家人全都相当担忧谢遥,生怕他一发疯,再引得天蜚君发怒,最终害人害己,观察了一会儿,见谢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神情看起来也算平静,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等海边的神像被砸碎之后,人潮也渐渐散开了,长途跋涉,每个人都很疲惫,慕容英也有些恍惚,以至于全然没有察觉有一个孩子拉住他的衣服,跪在地上向他乞讨,他一向小心,大概是因为路上太吵闹,这孩子又太瘦小,以至于现在直到跑到他身边来了都没发现。
他向来戒备,不知怎的今日居然会发生这等疏漏,下意识懊悔不已,所以即使是这样一个没多少力气的孩子,慕容英还是下意识地将他踢到一边。
“小小年纪,就这般乞讨度日,长大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男孩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倒是被慕容英铁青的脸色吓得不轻。
慕容英看起来相当不耐烦,看人的眼神也饱含厌恶,不过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勉为其难解释了,“我是为了你好,没有钱就自己去赚,没人欠你什么,乞讨总不是长久之计。能不能要来钱是一回事,别上当受骗,把命丢了才是要紧。”
可梁采薇在一旁听下来,倒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年纪这么小,能懂什么?肯定是大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而且现在他年纪这么小,没力气不说,还什么都不会做,你让他怎么赚钱?”
她蹲下来,替男孩拍了拍身上的土,“要不这样吧,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学武?”
小男孩愣愣点头,尽管他做了这样的动作,可是看他的反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答应下来了什么。梁采薇此刻才仔细看清他,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面色灰败,瘦成皮包骨头了。
慕容英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将目光移到一旁,在不远处看见了许多顶着大日头劳作的农人,这里阳光已经晴朗到有些刺眼的程度,可慕容英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好像还是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似乎是一个永远无法被照亮的黑影,和所有明亮的事物完全割裂。
男孩看着他,突然有种恐惧弥漫心头,这种感觉根本无从解释,也没有任何道理,大人不懂,孩子也不懂。道理说不通的时候,人们往往遵从自己的直觉,果不其然,小男孩看起来糊涂,生来对危险的感觉还是敏锐的,他趁着旁人不注意,迅速把掉在地上的破碗重新揣到怀里,就像起初无声无息的出现一样,此刻他也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梁采薇本也没多想,不料后来走到高处山上时,又看到了刚才那个乞讨的男孩,他还是四处乱窜,到处向人乞讨,不必说这里本就没什么有钱人,就算有,也未必愿意给一个小乞丐多少钱。
他走街串巷,半个子都没要到,天色渐晚,估计他肚子也饿了,只好抱着他空空的破碗,灰溜溜回家了。
家里的女人大概是男孩的母亲,见到他什么都没要回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拿起藤条抽了他好几下。
这样的画面看在眼里,梁采薇并不觉得如何有趣,如果是讲故事,人们爱听的是王侯将相,才子佳人,而不是这样柴米油盐,穷得叮当响的乏味人家,可就是这样,她偏偏看了好久,看到女人的丈夫回家来,他也是一样的目光呆滞,变色灰败,大概只有在喝酒和赌钱的时候,才能暂时活过来一会儿。
慕容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从每条路的走向,到那些人说话的口音,梁采薇有时都听不懂,他却全都懂得。
“你之前来过这里?”
“没来过。”慕容英神色冷淡,再不多言。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空置的房子,蜃楼城人手很多,财力也足,再寻常不过的破草茅,稍微收拾起来,也能很快变得和皇宫王府一样。
这些日子里慕容英很是激进,他不知受了那蜚兽的什么命□□着要把海水抽干,花费重金请来了很多奇人异士,他们从山中伐木,运来很多巨石,做出各种各样可以抽水的仪器。
他们想了许许多多法子,不乏奇妙巧思,可海水浩瀚,即便是借助工具,人的力量还是杯水车薪。就算抽上来了,也没有地方可以排水,倒是有几个干涸的池子,不过很快就注满了。
海水不可斗量,这种行为听起来很愚蠢,可在慕容英这里,又偏偏做得阵势浩大,每个人都很认真,这种愚公移山一般的执着毅力,也不是常人能有的。
正因如此,城民看在眼里,没人想笑,反而不得不赞一句勇气可嘉,可过了两天,天蜚君突然在一个午夜化作麒麟,跑到了海岸边上,每当那只麒麟的的巨口张开时,海边便出现惊涛裂岸,巨浪擎天的景象,大有气吞山河的架势。
没人见过真正的麒麟,镇上和城里的人也看得新鲜,起初还有胆子大的人凑近看热闹,可到了后来,无不是躲得远远的,因为那只麒麟实在可怕,他的肚子好像个无底洞,几天过去,不仅没被撑破,整个身躯反而变得越来越大,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见海水降下去多少,这片海域反而越变越奇怪了。
海水鬼气森森,时常会泛出黑紫色烟雾,海底暗潮汹涌,就连行船都比之前凶险,更不必说捕猎了。好不容易捕上来了廖廖几只鱼虾,可看这些东西的样子,也很难和它们之前的名字联系到一起,许多鱼长得扭曲变形,身体发紫,至于其他虾蟹,甚至海草也是一样,颜色奇奇怪怪,根本不能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