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找到孙长磊描述的地方，他们顺利将苏云珊救了出来。小姑娘已经哭得没了力气，蜷缩在集装箱最里侧昏睡过去。
李风池连接苏子秋的视频电话，让她爸妈直接去警局接人。
张希权挟持人质拒捕，在与警方对峙时被特警狙击手打中左肩，靠近心脏的位置，目前在医院抢救治疗。倒是方便了林悦日日去看他，只他一直昏迷未醒。其余人得知张希权的情况后，都明白大势已去，再死扛着不撂毫无意义。为争取宽大处理，纷纷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
他们手中的lsd来自海外，由偷渡客携带进港，具体是怎么绕过海关偷渡进来的他们不知道。张希权一人和对方联系交接，买进后加价百分之四十卖入二级市场。他们只是替张希权出货，从中抽取一定比例酬劳。
那天晚上是张希权在□□出事前接手的最后一批货，还没来得及给他们，这半月警方的视线一直在校园，张希权就想尽快将这批货脱手，然后离开本地出去躲一段时间。
拔出萝卜带着泥，这几人供出来本市参与其中的人多达二十三人，大多是未成年，甚至还有学生家长。
警情公布后，一时舆论哗然，牵扯其中的多所学校连夜进行校风整顿，该处分的处分该革职的革职。原本最先出处理通报的就算有诚意，后来谁家处理得越多越狠越能平民愤。于是这几所学校在这件事的查处上顿时内卷起来。
孙长磊对□□的死供认不讳，坦白了他在她跳楼之前给她用过lsd。服用lsd本身是不会致死的，但会导致精神状态和行为异常。□□跳楼前他确实给她做过心理暗示，通过贬低和辱骂来降低她的人格自尊，用药后又进行了一定引导。说过类似“人活着根本没意思，跳下去一了百了再也不会痛苦”之类的话。
当时在场的只有张希权，他并未阻止。林悦来到楼顶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站在防护栏外面了。那封遗书是以前就逼着她写好的，不止她，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写过这种东西。包括他自己、林悦和苏子秋都写过，类似投名状。
警方在孙长磊的家里找到了其他人的遗书，佐证了他的供词。□□的遗书上带着的香水味是林悦的，因为她俩的遗书是挨在一起存放的。
“你杀□□的理由并不充分，仅仅因为她目睹了你们交易？那林悦和苏子秋不也都知道这件事么？而且她俩也没有真正参与其中，非买方也非卖方。你怎么不把她俩也弄死呢？”
唐书君无法理解。
“林悦是权哥的女人，不会背叛他。苏子秋……胆子小，她不敢。”孙长磊低着头，眼神木然。
“□□胆子很大吗？”陈丞冷着一张脸，“她要是胆子大早把你们这些小畜生弄死了。”
“咳！”唐书君示意他注意言辞，正式审讯有录像呢。
“我不知道。”孙长磊神色麻木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听话，从不反抗。但……我觉得她其实没有屈服过。她不哭，打也好骂也好，她没哭过。可能是在忍耐，又好像不是。我不懂……她好像瞧不起我。我不喜欢她看我的眼神。”
“哈，瞧不起你不是很正常……嘶！”陈丞的脚面被唐书君狠狠跺了一脚。
“所以她对于你而言其实是特别的，至少和其他被欺负的对象不同。你感觉难以把控，所以想消除这个不确定因素。是这个意思吗？”
孙长磊点点头。
应该是，但又好像不全是。他其实并没有想明白，懵懵懂懂的。但他不想继续挖了，他杀了她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没有亲自动手。
唐书君看着他的神色，隐约猜到几分更根本的原因。这段时间和李风池天天厮混在一起搞盯梢，听他聊起过一些案例。
“孙长磊，你喜欢□□，但你内心深处觉得她不配。民工家庭出身，长相也一般，性格更没有讨喜的地方。在你看来这样一个女孩儿明明配不上你，却还能瞧不起你。你无法接受吧？”唐书君缓缓说道，“这才是你杀她的真正原因。”
孙长磊怔怔看着唐书君，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丞也瞪大了眼睛看向她，悄声说道：“你说书呢？”
“不是！”孙长磊双手扯着固定在桌案上的手铐，铁链稀哗作响，他脸色涨红地大声喊道，“我没有！是她不肯保守秘密，她总有一天会出卖我们。所以我……”
“她知道这事儿多久了？”唐书君打断他。
孙长磊咽了咽口水，目光怔然。多久，他不记得了，他怎会不记得了？他明明很在意这件事被她知道，怎会连时间都记不清了。
“据我们了解，她目睹你们交易是在死前的一个月零七天。怎么，一个多月不够她告密吗？”
“那是因为她没证据！”
“她没证据你担心什么？”
孙长磊语塞，只双拳紧握在桌前，鬓边有汗水滑下。
唐书君写下最后一笔记录，然后才抬眼看他，“自欺容易欺人难。若非你对她有了念头，又碍于自尊不肯承认，你急着让她消失干什么？她对你们而言，根本没威胁。”
啪地一声脆响，唐书君扣上笔帽。
待孙长磊按下手印后，唐书君离开审讯室，将口供资料拍了张照发给石行舟。□□的死亡真相算水落石出了，和毒品有关，也和霸凌有关。但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来自一个价值观扭曲的青少年那懵懂而不自知的情感，以及自视甚高的骄傲与自尊。
『张希权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毫无威胁的□□跳楼呢？甚至林悦要阻止，他还阻拦了。明明引发命案后有可能引来警察调查，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唐书君缩在椅子里发微信，双脚蜷起踩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
另一边，石行舟看完孙长磊的审讯记录后也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只是十七岁还能这么晚熟，也不多见。整天跟张希权打交道的人，应该不缺女人，是从未真正动过心？
看见唐书君的微信，石行舟想了想，回了三个字。
『投名状。』
唐书君捏着手机颠来倒去地转圈，想起林悦说张希权透露过把孙长磊视作接班人的意思。所以孙长磊需要交出更有力的把柄，才能让张希权更相信他。没有什么比人命更有力的把柄了。
她沉沉叹了一气，心口像堵着一团面，明明是软的，却让人疼得厉害。因为施暴者和受害者都是未成年人，都还年少，原本都应该有明媚的未来。
『石队，你觉得张希权能判多少年？』
石行舟握着手机顿了顿，思考片刻后退出微信。
这姑娘魔怔了。
做了警察就不能想太多，无论嫌疑人还是被害人都不用去共情，否则总有一天自己得崩。
还是太年轻。
已经老了的石队打开文档，内心毫无波澜地把这次的行动报告续写完。行文刻意弱化了李风池的存在感，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踩线行为都盖下了。其间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过两次，他以为又是唐书君，没搭理。
写完后发送姜明阳的邮箱，石行舟点了根烟叼嘴上，这才拿起手机看了看。
唐唐：石队，今晚庆功宴你来不来？
石行舟回复两个字“不去”。
另一条信息来自李风池，他发了张图片过来。石行舟点开看了看，顿时就牙疼了。
他给他弄了个详细的治疗计划表，包括周末。一计划就计划了半年，连去病院探视林子康都算作治疗的一部分，被排在了里面。明明从不讲规则的人，做起计划来倒是细致周到，物尽其用。
石行舟一时好奇，要是有人给李风池做个长期计划，他会严格按计划执行吗？就他那种人？他怎么好意思给别人定计划！
想了想实在不知该回什么好，石行舟关了手机继续抽烟。
『时间如需调整请下班前反馈。』
明明两人只隔一条走廊的距离，李风池依旧给他发微信，公事公办的语气，比他在工作群说话还严肃。
石行舟想了想，把唐书君发给他的审讯记录转给李风池。这是他一力重启的案子，若没有他当初的坚持，孙长磊和张希权都不会落网，□□的死因也无法大白天下。他理应知道结果。
过了好一会儿，李风池回了两个字，谢谢。
不知为何，石行舟看这两个字越看越不对劲，好似一笔一划都带着些难过的味道。明明只是规整的宋体字罢了，和所有的“谢谢”没有任何不同。
捏着手机思考片刻，石行舟想明白了。
连唐书君这种干了几年的缉毒警都产生了共情，何况李风池这个靠共情能力吃饭的家伙。而且他自己本身似乎有过类似经历，大约代入感会更强。
思及此，石行舟来到李风池的办公室，门敞着。
李风池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双□□叠着伸得笔直搭在办公桌边沿。摸鱼的姿势如此嚣张，还敞着门，丝毫不介意被人看见。作为整个刑侦队最闲的人，他装都懒得装一下。
石行舟反手将办公室的门带上，走上前将他脸上盖着的书拿下来——《犯罪心理画像——行为证据分析入门》，倒是没看闲书。
见李风池依旧装睡没搭理他，石行舟俯下身靠近他的脸。双眼轻阖，睫毛不长却很浓密，唇微张，脖颈后仰着拉出好看的线条，耳垂上的耳钉在日光下泛出金属光泽。在他呼吸渐近之时，李风池终于装不下去，抬手抵在石行舟胸前。
“性骚扰？”
男对男吗——若是过去，他可能会反驳一句。如今却觉得有道理，刚才的行为够得上，石行舟觉得自己一弯不可收拾。虽然他其实没这打算，真正有打算的那次被他把头都打出血了。
李风池放下脚，晃动鼠标解锁电脑屏幕，说：“哪个项次的时间需要调？”
“还没看。”
“那你来干嘛？”李风池讶异道。
——以为你在哭，过来看看。
这话哪怕作为玩笑他都有点说不出口，且他本不擅开玩笑。
“缉毒队那边庆功宴，你去吗？”石行舟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去啊，免费大餐干嘛不吃。你不去吗？”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