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前辈的烦恼
跟安小乔混熟了一点之后,安苏开始自以为隐晦地试探——当然,其实并不能算是试探。
杨树的绿茵下,小飞虫与蜘蛛共存,茶香与树叶的气味相融,瘦弱文雅的少年人穿着一袭柔灰色交颈长衫,短发打理得服服帖帖,丹凤眼缓缓地垂着。
……听他把今天的课程结束,安苏表示新奇:“学长,你今天是要出席什么重要场合吗?”
打扮得这么整洁,尤其是那一头从来不梳的头发——今天好像还用了什么啫喱水之类的东西。
“这个呀,”安小乔闲闲地抿一口茶水,“确实是要去见几个重要的人。”
“真羡慕你,至少今天你可以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而我不能。”他悲伤地说。
安苏觉得他的羡慕很有道理,便也不多做讨论,站起身来一副准备离去只是随口一问的模样:“话说,你是来自一萧山的安家吗?”
“嗯?怎么了?”安小乔看她一眼。
……在这一瞬间,安苏已经想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安小乔发难的话她要怎么溜掉,是应该立刻呼叫克里斯蒂娜还是文森亦或是伊兰赛勒,她待会儿要不要原地缩成一个团表示没有攻击欲望,或者不论对方怎么反应都闭嘴不说话。
——因为她实在是不善言辞,根本无法像文森朝合朗之流一样,在话术的海洋里游刃有余。
安苏沉默了一下,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你知道安鹭尧吗?”
说完一看安小乔表情:……大事不妙。
晚晨的阳光似乎也无法渗入这一片树下的阴影。
但安小乔不愧是执教经验丰富的一名三年生,他很快又微微笑了笑:
“这个名字很特殊,安苏。”
他仍然端正地坐着,看起来不像是要干什么坏事的模样:“几乎所有人在问及我的家族的时候,都会关注我们在一萧山的地位、家里的产业、财富,以及供职一萧山理事会的家主,我的一位爷爷。”
“但你问到了这个名字,我想你应该跟他们不太一样。”
安苏站在原地,乖巧地看着他。
“……不过,”他的眼睫颤如蝶翅,“我需要花点时间来想一想这件事。而且马上我也要去出席一场会面了。”
“我们下次再见,安苏。”
漂亮雅致的白象石建筑内。
紫荆花的编织地毯清秀而亮眼,一整块黑木地板上倒映着各色服装的人影,滚金的披帛搭在长桌上,成为琉璃花瓶的柔软温床。
安小乔并不是最早到的,却也不算是最后。
他向人们点头致意,坐入自己的位置,蘑菇头女孩的旁边。
接着一位穿明蓝色西装的人从旋梯上优雅而缓慢地走下来——
“好装逼。”伊兰赛勒平淡地说。
……
整个会面还是老规矩,主持人叽里呱啦地讲一堆,对面来的人又发言致辞,接着是他们这边,最后是聚众讨论——而大多数时候,这才是唯一有效的交流方式。
“我们院的夏特很优秀!要是这次有夏特的参与,我们所将赢得的荣誉必然非比寻常!”
“不不不,夏特不行……”
“夏特是万神殿的no3,不是吗?我想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
在两个老年人吵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伊兰赛勒说:“我不跟夏特·穆里斯合作。如果他要加入,那么我选择退出。”
她的发言让整个长桌都陷入一种岑寂。
当意识到大部分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安小乔便柔缓地说:“我跟马赛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我想她的观点应该得到重视。”
“……”某位老头蠕动嘴唇,最终妥协,“好吧,不要夏特。”
“那周箜篌呢?”有人又问,“她也是德院数一数二的人才!在这样一场重大的赛事中,没有理由不让德院的人出力!”
“……严格来说,当后勤帮忙送瓶水不也算是出力?”
械院的容焕懒洋洋地张扬思辨能力。
械院的伊兰赛勒·马赛把花瓶里的花抽一枝出来,拿在手里端详。
恒院的安小乔面容平静,不动声色。
因而械院恒院的两位教务代表也老神在在,面带微笑。
……明蓝色西装的学院秘书处派员说:“总之,我们还差两位参赛选手,至于替补,在五个以内当然是越多越好。”
“能在这里把人选确定当然很不错,但我们也可以沿用往年的惯例,发起全校竞选。”
“……接着选出夏特·穆里斯这样的人参加比赛,”伊兰赛勒帮他补完句子,“夏特很强,如果是比试力量和智商,他一定会胜出。”
于是又陷入僵局。
……
一位助理在德院代表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德院的这位老头便喝了一口水,说:“既然如此,那我想,也许我们的目光不要那么窄,只盯着高年级的学生看。”
“今年的新生,不也是花团锦簇、人才辈出的吗?”
“螺旋藻大赛,我想大家都不陌生。这比赛最新一届的冠军,不就在我们维管束吗?”
……文院的教务觉得这场闹剧很无聊,于是说:“既然你都推新生了,那我也推荐我们文院的二年生,姜芪(qi)。他会带领整个队伍走向巅峰。”
“当然,最后一句是一种艺术上的隐喻,各位不必当真。”
万神殿的第七层次“烂柯人”,距离无上荣耀的骑士榜只有10000积分的差距。
……“只有”。
安苏刚升入这个层次,就遇上了之前在“接骨木”和“葡萄树”的劲敌——荆棘长刀。
好吧,只有骑士榜的人被要求公开真名,其他层次的id大多是一串随机乱码,因而这个名称是安苏根据实情随口编纂的。
长刀是对方的武器,而“荆棘”则是他的能力——
大多数时候,安苏怀疑这个家伙只是象征性地用一下能力装点一下这个枯燥的赛场,毕竟他每次的主要攻击都在于那柄细长的刀。
火焰在荆棘林间跳跃舞动,很快就将整个世界变成一摊活跃的火海。
一抹刀光划开整片炽热的空气,接踵而至的即为让人无处可逃的凌厉刀意。
根据以往经验,安苏知道就算是变成火焰也会被劈成两半,接着输掉——于是她还是左蹦右跳,四处游走,绕来绕去,一定要浪费掉对手的这点时间稍微扳回一点才行。
……不过,在逐渐消化了五份灰烬之核之后,她已经能勉强放出一些不一样的火焰,也许能够在这个赛场里实验一下。
“……”对面正为这团火焰的活蹦乱跳而感到青筋微突,呼出一口浊气,打算找准时机一招秒——
赤红色的火焰忽然燃烧成为紫色!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第三系的……暗夜星河之火!”
即使是所谓的约书亚圣火,也要排在它之下!
火焰安苏在那一瞬间穿过人的身躯——接着猛地扑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感到骨骼寸裂,五脏剧痛。
而荆棘长刀则在这一瞬之后崩塌成为灰烬。
——这是安苏第一次胜过他。
……战斗结算界面,安苏再次收到所谓的“来自对手的消息”。
[一位不知名的对手]:我的刀第一次输给元素系能力。
[一位不知名的对手]:你很强。
安苏不要脸地回:嗯,我也觉得。
接着一下就跪倒在万神殿的云层平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就好像全身都被撕裂成为细小的碎片,只是看着还是人形,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失去联结。
“……”虽然身体已经无了,但是为什么精神还很活跃。
安苏甚至仍然保持着清晰的思考能力,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以及大气对流层上空的大风把热量带走,又带来冰凉的水汽。
……但也许这也是一种错觉,因为安苏并没有意识到,有个人发现了她,并且将她扶了起来,一直扶上蜜蜂车、下车、走路,接着进入了一个空间。
“老师,这个同学估计是i级伤残。如果不是因为和我对战,她也不会……”有人说。
……
安苏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泡在极光水里,并且根据液体的粘稠度判断,她似乎已经泡了很久。
“……?”
发生了什么?
文森的声音响在上空:“醒了?”
“下次玩火的时候要更关注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身体的灵魂,只有归于虚无和堕入黑暗两种结果。”
这说的是习惯于使用元素能量的进化者的通病。
文森又看了一阵什么报告单,忽然说:“从现在起尝试一下其他种类的能量吧。例如幻素能量。”
“……哦。”
基于冰尘感染的特殊性,进化者或者感染体们当然不是只能拥有一种能力。
但还是那句话,要感知到一种能量,并且领悟到要如何将其化为己用——这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了。
因而虽然每个进化者都知道“不是只能掌握一种能力或能量”,但大多数人确实穷其一生就只掌握了一种能力,甚至还不能是某一种能量。
因为会放火烧人和能从火里复生是绝对不同的概念——仅仅只是元素能量中火的能量,就能划出无数个能力的分支。
例如火焰介质如同液体一般的「火海」,依托于木系能量而燃烧的「柴火」,以及火焰中蕴藏着生机的、灰烬族专有的十二系火焰。
……总之,作为一个听老师话的好学生,安苏当然还是半懂不懂地表示了自己要掌握幻素能量的雄心壮志,并且蹭了一个研究室里的苹果。
当安苏啃着苹果走出来,看到坐在外廊的某个面生的人,她便很轻易地想清楚了关窍:“谢了,同学,把我送过来救治。”
“没什么。”
作为安苏的同道中人,这位同学也困于文森的纸质作业发烧症,攥着笔在纸张上留下一串惨不忍睹的文字。
他的眼睛是一种很不显眼的暗红色,长到腰际的头发是安苏目前所见过的最漂亮的黑发,因而宽大又肥胖的械院制服在他身上也穿出了好看的模样。
“我一直以为你是今年械院的新生,”他耐着性子跟笔作斗争,“直到文森老师说你在恒院摸鱼。作为整个院系的唯一一位新生,一定很爽吧?”
“?”安苏不解,“这有什么关系吗?”
“不,”对方说,“我当初在恒院的时候,因为当时有五个新生,所以安小乔每次上课都要我们互相比试,而他就坐在一边看他的小人物逆袭小说。”
“我觉得在恒院所能学到的东西在万神殿也能学到,所以读完一年,我就跳到文院了。”
“现在呢?他会给你讲课吗?”
安苏:……原来恒院老师这种生物,除了入学典礼的时候,果然只出现在传说里吗。
安苏说:“是的,他给我上恒系哲思。”
“哦,那其实也差不多。”
长发少年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安小乔当初沉迷于小说的时候,就逐渐总结出了一套心得,并冥思苦想一个月,终于确定了名称。”
“……”不好的预感。
少年迎着安苏麻木的目光:“是的,那就是恒系哲思。”
“虽然他最后在一年级的系统里注册了这门课,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非常正规,课名听起来也很高级,但是……你懂的。”
………………
最后两个拥有过相同经历的人互相交换了姓名,以示微弱的共苦之情。
“我叫姜芪。祝你好运。”
“安苏。你也是,再见。”
……
还是在漂亮的白象石会议室,内部的纷争过去之后,面对远道而来的大赛外派教授,维管束的各位倒都表露出一种高等学府的平静祥和来。
“……”教授对他们的一致对外表示微弱的不适应,接着说,“因此,本次大赛,贵校派出的五位正式参赛选手,便确定是这几位吗?”
“确定。”械院的教务代表众人发言。
于是整个赛程的前段工作就完成了一半。
大家都好聚好散,从整座建筑里离去。
三个与中老年人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走在某一条林荫大道上,沿途听见鸟雀的婉转鸣唱。
容焕无聊地说:“上一届比赛也是你们俩吧?我们学院去的其他人就跟npc一样,只出现在背景板。”
“你要这么说也没办法,”伊兰赛勒说,“我很讨厌夏特,但上次比赛他确实很努力地想要表现自己。”
“而且上次能拿第一只是因为千字殊的人遭遇突发情况,我们并不占有绝对优势。”她十分明确某些细微之处的关键。
安小乔则问:“你们对那五个替补名额有什么想法吗?”
容焕:“惯例不是各院都往里面塞有潜力的新生?”
安小乔:“这么说的话……那看来只能推荐我的小学妹了。”
“哦,那个小学妹呀,”伊兰赛勒抬了抬眼镜腿,“我觉得她人还不错。”
容焕懒怠地耸了耸肩:“我表姐的学生,就算是亲情票,我也得投吧。”
他们三人便一齐笑起来,互相对彼此的眼光表示赞赏。
树荫的缝隙间是灿烂的恒星光芒,但同时也沾上少年人浅透的影子,融入他们的韧性与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