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舞蹈症
门口走进来一个被黑纱包裹的人形物体，用一顶斗笠撑起长长的纱，让檀小兮感到惊悚的是，黑纱里面不停地抖动着，仿若里面有无数只野猫在张牙舞爪地扑腾，说不出的诡异悚然。
檀小兮定了定心神道：“你是来找我瞧病的吗，可否露出真容？”
那人犹豫了片刻，这才从黑蒙蒙的纱里伸出一双手，颤颤巍巍撩开了垂落到地面的遮挡物。
纱布下露出一张透着病态森白的脸，看相貌，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她一露出真容，檀小兮便明白了方才黑纱下为何会有黑猫挠抓的景象：
此人无法站立，从头部到四肢，整个人就如同被电击一般，浑身不停地扭动抽搐，若非现在身处大梁朝，檀小兮还以为，自己是穿回了星际时代，正在看一个身穿黑纱的女子在大跳霹雳舞！
“大……大夫……求你，救……”少女表情痛苦，一边说话，目光却无法聚焦，眼神飘忽散乱，只是在竭力维持着看向檀小兮的方向。
她身后跟着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妇人，看着女孩如此痛苦的模样，十分不舍，扶着她坐到了椅子里温声道：
“小姐，别着急，咱们慢慢说，这可是神医，一定能治好咱的病，你放心吧！”
她称呼浑身扭动的少女为“小姐”，想必是仆人的身份，至少也是奶娘之类的，虽然年龄大了，头发花白，可一身绫罗绸缎和端端正正的举止让檀小兮心中明白，这两人恐怕是有些来头的，方才自己进来是没有瞧见这么吓人的黑纱，相必是找了人来代排队。
那少女坐下后，仍是浑身扭动，手脚根本不停使唤，她身旁的妇人则红了眼圈道：
“大夫，我们听说你是小神医，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想知道，我家姑娘这怪病还有得治吗？”
檀小兮沉吟了片刻问：“她是多大的时候得的这个病？可知道发病原因是什么？”
妇人答：“小姐五岁的时候，去了她父亲的一个朋友家做客，不知在人家家中看到了什么，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异常了，先开始只是皱眉眨眼，努嘴吐舌，口角抽搐，我们还以为是中邪了，寻了好些道士，又是做法又是祭祀，没想到竟然真的好了。”
檀小兮摇了摇头：大梁朝民智未开，不是信神拜佛，就是祭祀求道，这分明就是舞蹈症，是一种能自发缓解但可复发的神经系统病症，岂是那些装神弄鬼之人就可以治好的？
见她眼中露出不屑，妇人也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会为医者嗤笑，又接着道：
“只是没过多久便又复发，后来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慢慢地就开始耸肩，挥手，甚至哭笑无常，还经常出现幻觉……”
“我是十三四岁就跟着夫人的，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幼时乖巧伶俐，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夫人因为这个孩子连带着被老爷冷落，虽为正妻，吃穿用度却连个妾室都不如，这孩子长到16岁了，别说嫁人，便是连门都不敢出，整日被关在后院中，对外谎称是患了疾病。”
檀小兮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手指放在少女手腕间替她诊脉，又好奇地问：“既然整日被关在后院里，你们又是外地来的，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地坐诊的消息的？”
妇人道：“多亏了世安，他爹爹与我家夫人母族有些交情，从前也曾为我家姑娘治过病，但此症实在诡异，他老人家也没有办法治好。前些日子世安命人传递了消息来，说是医馆里会来一位医术十分了得的小神医，我们便连夜赶过来了，求求檀大夫，一定要治好我家姑娘的病啊！”
“办法有，需要做一个小手术，另外配合吃药，应该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檀小兮说着，展开了桌上的金针，让妇人帮忙扶着少女平躺下来，解开了她的衣衫。
二十几根金针从头插到脚踝，少女一开始十分抗拒惊恐，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无法克制的肢体抽动竟然缓和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饱受这个怪病折磨的她，终于感受到了身体的片刻安宁，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平静的手脚，眼里露出了满满的欣喜，在反复确认了自己身体的状况后吗，激动得眼角躺下了泪水。
妇人见她哭了，心中慌乱，忙问她：“倩倩，你哭什么？是扎针太疼了吗？”
倩倩摇摇头抽噎了两下道：“黄嬷嬷，我一点也不疼，是身体里热乎乎的好舒服，我心里高兴才哭的。”
她此刻感受到的身体里的热流，正是檀小兮为她输入的疗愈精神力。
但是针灸配合精神力，只能暂时压制住她的神经颤动，并不能彻底解决她的病症再次发作的可能。
这种所谓的舞蹈症，症状的产生是由于基底神经节的退化所致。正常人类4号染色体上有一段区域是由3个核苷酸重复排列组成的，以cag-37次重复，而“舞蹈病”病人有37-121次，使染色体不稳定。
这种不稳定，直接导致脑部尾状核、壳核及大脑皮层的小神经节细胞严重受损。
檀小兮在星际时代遇到的得了这种病症的病人，大多数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上，像倩倩这样，五岁起就患病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这种病在星际时代也并非疑难杂症，可以通过染色体替换来完成。
需要先在空间培育箱内培育一段正确的染色体，然后通过手术将患者的异变染色体替换成正常的染色体，待新的染色体相互融合后，病人就能恢复痊愈。
檀小兮采集了一些需要提取的倩倩的染色体培育组织，然后对妇人道：“今日你们初次来看病，我需要做一些准备，先开几副药回去喝着，明日申时初，你带着倩倩来找我做手术。”
说着，便写下了一张方子：
柴胡24 钱，黄芩18钱，半夏18钱，生姜18钱，大黄12钱，茯苓18钱，龙骨24钱，牡蛎24钱，生铁落1钱，菖蒲12钱，郁金18钱，胆星12钱，竹沥6钱，共四副。
这张方子主治疗肝胆气火交进，痰热交郁而阳气不潜，对倩倩的舞蹈症有辅助疗效。
那妇人得了方子，便拿出了一个黄澄澄的金元宝来道：“大夫，这是我家夫人让我给单独给你的。”
檀小兮淡淡瞥了一眼这个足足有二十两的金元宝道：“所有费用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十五两银子，嬷嬷给得太多了，另外，诊金直接付给外面掌柜即可。”
嬷嬷忙道：“不是，外头的诊金我们会照付的。这是夫人交给我，她道若是给倩倩看病的大夫是个有真本事的，这钱便要我私下给你，算是我们夫人的一片感恩心意。”
檀小兮皱了皱眉：“你方才说，因为倩倩的缘故，老爷并不待见你家夫人，吃穿用度连一个妾室都不如，为何还要给我这么多钱？”
这时，一旁沉默的倩倩忽然开口道：“娘有母族的分红，爹那点份例银子一个月不过十二两，我娘看不上！檀大夫，你便收了这钱吧。”
她此言一出，一旁的嬷嬷惊呆了，嘴唇翕动了好半天，这才结结巴巴道：“姑娘，你……你竟能说出这么多话了么……呜呜呜……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原来倩倩五岁患病至今，语言能力逐步丧失，这一两年来说话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方才说出这么顺溜的句子，激动得嬷嬷老泪纵横。
她一边哭一边准备重新拿起黑纱和斗笠给倩倩带上，却被倩倩一把挡住了。
“嬷嬷，我不想戴这个了！我现在没有发抖，说话流畅，嬷嬷瞧着我，和这位大夫姐姐有什么不一样吗？”倩倩说着，眼中冒出了奇异的光彩，她转动着裙子，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
“是，不需要了！是嬷嬷疏忽了！我们姑娘生得极美，若是病好了，一大把公子哥都要抢着来求亲呢！”
倩倩却忽然止了笑道：“我不想成亲，我只想每日能去外头看看山水，瞧瞧人间烟火，吃些糕饼果子，做个能为自己画眉描红，绣花抚琴的女子，足矣。”
檀小兮看着她眉眼中淡淡的哀愁，轻轻抓住她的手道：“会的，以后每一天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只是这金锭子，还请姑娘收回，等姑娘的病彻底好了，再赠予我也不迟。”
浅浅因长期不见天日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再度泛起欢愉的笑容，心中感叹，这一趟总算是来对了。
送走主仆二人，檀小兮在门上挂上了小憩的牌子，连忙走进空间，将从倩倩身上提取的血液放入全自动染色体检测仪里化验，等待数据检验报告。
忙完这些，才走出空间。
刚摘下牌子，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声，如此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人的心都喊碎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