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知识共济会
陈冉拉着方玉的手跟在后面。虽然和圆脸男人分开之后他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但他仍然觉得浑身不得劲。
和圆脸男分道扬镳之后，他们本来想着和村里人会和然后踏上回村的旅程。但方玉中途改道，带着陈冉越走越快，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他们走进了一个相对不那么大的无名市场，这里人还是很多，但街道更加脏乱。
方玉有目的地带着陈冉穿过脏乱差的街道、穿过熙熙攘攘且人声鼎沸的人群、绕过数个目之所及的弯道。
接着，他们走进一个逼仄且更加恶臭的小路，按理说被跟踪不该走小路，可方玉似乎有着强烈的目的性。
方玉单薄，陈冉个小。
他们俩勉强可以通过这条充满垃圾和排泄物的小路，眼前就是更加光明的康庄大道。
陈冉早就察觉到方玉不对劲。但他选择配合，而不是发问。
“苏源布纺。”
陈冉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很有特色的建筑，接着他们又向左直行，又向右改道，没完没了的走着。
“这一袋子肉和骨头和一大袋菜，少说也有十来斤，他提了一路都没换过手。”
陈冉边走边想。
突然，他们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方玉随手递给陈冉一个黑色的硬纸牌，纸牌上面画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带着皇冠坐在王座上，目光带着点挑衅和不屑。
“冉儿，一会儿如果有危险，你拿着它，直接从这堵墙穿过去，不要怕撞到，别犹豫。”
陈冉虽然脑子转的快，也经历了很多，但还是有些懵懂。
突然，拿到牌的那一刻他觉得，这堵墙似乎并不是什么阻碍。直觉告诉他，拿着这张牌这堵墙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并没有失去过往记忆的陈冉早就见识过太多诡异的力量，此时竟然没有丝毫诧异，适应能力超强。
“为什么不一起走？”
“因为，我其实并不怕什么。”
方玉心里很狂妄的想，但他并没有说出来，没有用任何一句话回答陈冉的问题。
“乖，听话。”
自从三个月前老爸赈灾回来，陈冉接触到的一切都开始莫名其妙了起来，桩桩件件都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没说一句话，也没有选择离开。
心想：“反正，你说的是‘如果有危险’，那我就等真的有危险了再跑。”
两个人沉默了半分钟，外面人声鼎沸，这里气氛冰冷。
“该出来了，藏着掖着也挺累不是？”
周遭空气变得凝固，四周仿佛成为一个装载着非牛顿流体的盒子，一声撕破布匹的声音传来。
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男人悄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方玉指着手中一大袋的肉和菜：“或许，你得解释一下为什么跟我们这么久，难道，是为了抢肉吃？”
“……”
愣了会，对面看不清五官的兜袍男人缓缓开口。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阁下若想合作，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鬼鬼祟祟的实在是没什么诚意。”
闻言，男人轻缓地把兜帽摘下来，底下，平平无奇的五官，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丝毫没有记忆点。
“你好，我叫郎溪。”
“我可没说要和你互换姓名。”
陈冉抬头仰望着青年心说：“不愧是你。”
“我带着诚意而来，相信给出的筹码也是你没办法轻易拒绝的，而我的要求对你来说，并不算很难。”
“呵，你诓谁啊，投入不高收获不小，现在哪有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
“阁下不必有如此戒心，我们对登州书院并无恶意。”
“玛德，表明他知道我的身份。这种情况说没什么恶意，威胁不威胁都模棱两可。‘我们’是想告诉我，他也是有靠山的？不过，目前而言对登州书院没恶意的组织真的存在吗？”
方玉心想，但他开口还是斟酌了些。
“交易内容？”
“我们要垂筹和仿相交汇处，炙柏树的种子，一颗就行。”
“呵。”
青年不屑，他倒不如去抢。
“别急着拒绝。”
对方从胸口拿出一本墨绿色破破烂烂却异常坚韧的书，两条装饰一样的结绳围了一圈把它缠绕住，看起来就像一本经年未打开已经积灰的老古董。
“阿基拉格的笔记？”
方玉一眼就认出了它，但还是在腹语：“玛德，这货一眼就识破我的伪装、一句话就道明我的归属、还特么知道我正在找这本书！？”
“我拒绝这场交易。”
他心想：“傻子才去，很明显，绝对有坑！况且他对我的了解明显多于我对他的了解，信息差致命的要死，我又不是二愣子。”
“真遗憾，打扰了。”
对方很潇洒的戴上兜帽打算转身离去。
“等下。”
等对方回头，方玉开口。
“我答应。”
“好家伙，真的不待商量的。”方玉心想。
陈冉仍旧一言不发的拉着方玉没拎袋子的另一只手，抬头警惕的看着对方。
“虽然不符合登州书院‘怂’的通识。但，谁让我是个‘异类’？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等我搞定了，这笔记我抢也抢过来。”
他转而换了一副面孔，笑的像是遇见了许久未见的亲妈，很是激动的走过去，双手合握住对方的手。
“合作愉快。”
“三天之后，在垂筹的这里等你。”
“行嘞，哥。”
陈冉看着眼前谄媚的方玉，感觉对方下一秒就能过去亲两口。
“虽然我早就猜到方大哥也与众不同，但，他竟是完全不避着我。”
等男人远去，陈冉把纸牌还给方玉。
“方大哥，垂筹？是什么？”
“嗯，过段时间，我就告诉你。”
“走吧，冉儿，咱们最后再见一个人。”
这无从吐槽的回答让陈冉彻底无语，本着“反正啥也不知道，就跟着吧”的态度，就也懒得思考了。
……
热闹的市场，一个脸圆圆的可爱男人穿行在人群中，走的很急很匆忙。
“玛德，什么狗杂种，追这么久？”
由于记忆的缺失，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对危机的本能反应：逃跑。
“真倒霉，突然就在人堆里醒来，还倒在菜市场！？脑壳还疼的像被一万头老母猪啃过，还遇见变态！”
他总感觉对方越走越快，所以他也丝毫不敢停下，一直往人堆里去。
“艹了，这么多人，也不怕得新冠？等下！新冠？这特么又是个啥？马勒戈壁，尽蹦出奇怪的词。”
他狠狠的甩开了对方一大截。
“呼～他好像没跟着了。”
他稍微放松下来，喘了几口气。
突然！一只结实的像石头一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一股强烈的超出他能力的力量把他往隔壁人少的巷子里拉，他全力挣扎完全无法撼动这只铁手分毫。
“玛德，不会是想肛我吧！？”
越挣扎他反而越难受还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决定顺其自然。
“艹绝了，这尼玛力气顶几头牛啊。”
他已经开始脑补自己的各种悲惨故事了，结果到了人少的巷子深处，对方反而松开了手，甚至还露出真诚的有点谄媚的笑容。
“少爷，这你可别怪我，老爷说，就是把你腿打断也得把你带回来。”
“what？呸呸呸，这尼玛又是什么词汇。”
“呃，你叫我什么？”
圆脸男人不停地摸着自己被箍的发红的脸，试探着问。
“少爷啊。”
对方一副憨厚的样子，圆脸男人有些无语。
“这纯良的表情，搞得好像是我把你拖来这里一样……不过看起来不像有恶意，甚至算得上尊重。”
“我失忆了，完全忘了发生了什么。醒来就躺在菜市场地上了，你…大概了解我什么？”
他决定实话实说，毕竟在信息方面，他真的没有任何可以被利用的空间，而对方，极有可能认识他。
“少爷，又来？别逗。”
“嗯？少爷？又？”
“少爷，别闹了，你就答应老爷吧，这北大陆洋妞，虽然磕碜了点，但她家世显赫在那边也是个贵族……总之，别置气了。”
“嗯！？”
信息量太大了，他空白的脑袋给自己编了一个剧情：不喜欢被指腹为婚的他，选择逃离家族，却遇到穷凶极恶的歹徒，他被凌虐一番费经千辛万苦逃跑，最终他失去所有记忆倒在了这里？
“不是吧，少爷？”
眼前憨厚的大个子似乎真的发觉少爷的“懵懂”，并不太像装出来的。
两人久久无语，一时之间沉默着仿佛在外面人来人往的巨大喧嚣中上演一出默剧。
“苍天，少爷真的失忆了。”
他们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这个憨厚的大高个突然沉下脸。
“谁！滚出来！”
方玉带着陈冉幽幽的从转角进来，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天真烂漫。
“是你们！”
圆脸男人很开心，毕竟刚刚对方还打算接纳他。
不过，他只是失忆，并不是蠢。
“这里说大不大，说小绝对不小。绕了这么多路，我都不一定能按原路走回去，他们倒像是知道我在哪儿一样。难不成只是偶遇？不过，这个傻大个也不能全信，我什么也不记得，岂不是任由他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多长心眼少吃亏。”
之间，憨厚的傻大个挡在他身前不让他靠近方玉和陈冉。
“研究者？为什么跟着我家少爷？”
“呵，这是个误会。”
方玉感觉事情有些棘手。
“虽然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有秘密，但怕是没法探究了。”
他停止胡思乱想，眼下就打算随便扯个皮溜之大吉。
“等下，给我家少爷下的暗示撤了！”
这个憨厚的傻大个凶相毕露，很不好惹的样子。
陈冉不自觉的有些瑟瑟发抖，拉紧了方玉的手。他感觉有一种奇怪的威压迫使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随即，一股舒缓的像水一样的事物在他耳边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感觉之前所有的害怕和紧张都消失不见。
“好、好、好，大哥别生气，别吓到孩子，我这就撤。”
圆脸男和陈冉差不多，他们都一脸懵逼。
方玉看向圆脸的男人，目光极其柔和。
霎那间，他不自觉的被方玉深邃好看的眼睛所吸引，一股舒缓的无形事物像水一样缓缓冲刷着他的情绪。
随后，他感觉自己并不像刚才那样对这个单薄青年拥有极强的“好感。”，戒备之心拔地而起。
“艹了，邪了门儿，这尼玛能操纵我的情绪？”
圆脸男人异常敏锐。他本能地感觉，他对这种超自然力量似乎并不陌生，所以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此刻，他的防备心瞬间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转而更加相信护着他的憨厚大高个。
他们四个大眼瞪小眼的互相敌视防备，随后各奔东西，离开了那个狭窄的巷子。
……
一高一矮，一憨厚一可爱，两个男人走在街上，看起来像是非富即贵的小少爷旁边跟了个保镖。
“少爷，你的名字叫安辛，是总家夫人的第三个儿子，咱们家族位处边界与北大陆那群蛮子接壤……然后，老爷让你和北大陆那叫什么，卡…卡拉曼达家族的小姐通婚，你逃婚……老爷气的呀……”
边走，圆脸男人边思索。
“安辛？姑且就当这个名字是真的。”
“其实少爷，你也别太倔，虽然对方是北大陆的蛮子，长的也不好看，鼻子都捅天上了……但是，人家在那边也有钱有势，地位上不比咱差，况且是她嫁过来，还是得随着我们的习俗。咱这儿，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正常，到时候要真不喜欢……”
憨厚大高个不停地在他耳边喳喳，圆脸男人一言不发，他思索着。
“你这是安慰我嘛？听他描述，对方似乎都不像人了。真要那么丑，我逃婚也不是不可能……算了，找回记忆前，走一步看一步吧。”
………
约好的集合地点、马车旁、车夫、村长和几个村民已经等了他俩好久了。
“早就过了约定时间了，小方老师你们干什么去了？”
“哈厄，路上有事耽搁了，嘿嘿我们走吧抱歉啦抱歉啦。”
终于，陈冉和方玉和村长他们会和了。他们每个人都大袋小袋的，反倒显得方玉带的“物资”少了很多。
他们和早晨一样，分成三批人三辆马车。陈冉一坐在车上，一颠簸就困，不知不觉就枕着方玉的腿睡着了。
不知何时，寒冬季节，屋里暖炉，气氛温暖且舒适。
陈冉看见方玉给他做了一顿超级豪华的大餐，都是他爱吃的，屋子里肉香四溢，这些菜竟然还有点妈妈的味道！？
“不对呀，刚才还在车上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你醒啦，快吃吧。”方玉清秀单薄的身影于冬日中显得十分脆弱。
陈冉边吃边斟酌着开口，像是憋了很久的问题终于不吐不快地问出来了。
“哥，你也不是一般人吧？”
方玉愣住了，他笑的很贱，即使是那张脸还算清秀也挡不住那股子猥琐。
“是。”
“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瞒着我或者消除、修改我的记忆？”
陈冉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你爸并没有阻止你了解无害的知识。”
“我爸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吗？”
“是的。”
“果然…那为什么他什么也不和我说？”
“为了保护你，大概。”
沉默了很久，饭菜仍然冒着热气，热气腾腾而上，融入在冬天的小屋里。
土豆炖排骨、香菇烧肉饼、卤肉卤蛋、清蒸鲈鱼……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流口水。
“我能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吗？”
似乎没想到陈冉接受能力如此强悍，加上这个问题太过于突然，方玉一时之间哽住了。
“陈福生先生并没有说不能让你接触，从他默许的态度来看，应该可以。”
“我想……”
“好。”
陈冉甚至没有说完他的诉求，方玉就答应了。
“春天，如果你还愿意，我就答应你。”
方玉心想：“反正我刚拿到书院的执教证书，正愁没有生源呢，感觉这是个契机。就像，命运的安排？”
夜已深，路上积雪并不算多，马车依然很颠。月光很明朗，加上车上有方玉这个隐形的“靠山”，所以旅途过的相当平静，连以往偶尔会有的“过路费”环节都省去了。
陈冉熟睡在方玉腿上，大家都很疲惫，所以并不像刚上车那样侃侃而谈，此刻纷纷都闭目养神一副被抽空的样子。
方玉单薄而清秀的样子在夜色下竟然显得极为易碎。
“梦里做饭真是方便啊。”
“研究者，其实也只是有选择的可怜人罢了。”
方玉少见的用“慈祥”的眼神看着躺在他腿上陷入他构建的梦境的陈冉。
“阿基拉格的笔记……我找了那么久都没线索…嘶，我大概知道他背后的组织了。”
“知识共济会。”
“这个组织对登州书院甚至称得上友好，虽然我们和他们的理念不谋而合，但道路终究是相差甚远……想来，也只有他们能一眼认出我这种级别的伪装，并且可以找到登州书院的线索，这并不难猜。不过，天下哪有力薄利厚的买卖，先答应下来，要真有危险，强抢……呸，这种下作的手段……也不是不行，毕竟抢邪教的东西能叫抢嘛，省的他们祸害别人，嘿嘿。”
他的脆弱感和他猥琐的心理交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和谐，似乎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如果没有书院那帮子家伙，我现在肯定什么男盗女娼的事情都干了个遍了。”
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在村民们的梦里蹭来蹭去。
“梦里穿行的能力，太方便了！！”
就是有点变态。
……
黑压压的云雾缭绕在周身，峡顶上一道道闪电汹涌而来，似乎不知疲倦。
从上往下观测，一道道金线条一样的事物组合成一条足足约八公里的金色河流，这高耸仿佛可以扎死人的山头组成的峡谷像一条迂回委婉的画廊，陈福生双手背后，直立于船头。
船游走于金色河流之上，随着势头左一弯，右一弯，一曲，一折。
在静谧的夜中，虫鸣起起伏伏，山风吹在幽谷中震出回响，闪电时不时撕开夜幕，一簇簇蓝色的流光溢彩的花开在绝壁之上。
雪睱纷纷扬扬，数不清的古柏倒悬，一股股黑色的、令人目眩心惊的激流一样的事物，从绝壁的裂罅中奔腾而出。
巉岩突兀，流硕崩音，一副死地模样，如果不是虫鸣鸟叫和颇为不错的风光，陈福生真的会认为这里已经沦为荒芜。
“经年累月，这里却没怎么变，还是一副死地模样。”
他似乎全然不在意的轻轻挥手。
霎那间，黑压压的云雾仿佛受到指引一般活了过来组成一大片浓郁的仿佛有黑色液体的云海，眠熟此地的神秘力量仿佛奔泄、仿佛呼啸、仿佛昂头摇尾的巨大波澜，似乎有铺排相接的无数白玉般的宫阙亭謝出现，在闪电的时而照耀下，描绘出一些不太鲜明的轮廓。
“登州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