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雨欲来
他们三人小队,又一次搞砸了任务。
“至今只完成了一份寻找低级魔药配方的任务……”
队长心里委屈,但面儿上还得高冷。
“这次又让那个小偷溜了…玛德,每次都让他溜掉,这家伙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跑路真是一绝。d级任务真的有这么……困难嘛?好在这次竟然真的超额请求到了副主教的帮助!呵,跑?”
“虽然任务又失败了,但队长很开心的样子?”
小贝抬头看着见队长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撤退嘛?”
美如俯视着队长冷冷的问。
“嗯…先让他们睡一觉吧…”
队长严肃而缓慢的回答。
只见“厄运小姐——小贝”突然消失不见,李三小家灰色的地面上又出现了层层涟漪。
就在陈冉、杨源、西亚站着的地方,一阵温和的风从下往上吹了起来,陈冉只感觉脑袋很沉,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瘫在地上。
美如拿着破碎的银白色羽毛饰品在空中勾画出一些强烈的灵性符号,它们缓缓地落入陈冉眉心。
整个过程像羽毛落地一样,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杨源刚反应过来,陈冉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不用担心,他会做个好梦,只是会忘记昨天到今天所有的有关于这些事的记忆。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杨源沉默了一会,虽然他们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不开心,他总觉得记忆是很私密的东西。
“为什么,不让我和我妹妹也忘记?”
“因为你们极有可能拥有半神监护人……”
队长心里吐槽。
“因为……西亚的特殊……”
队长选择委婉一些,他并不愿意冒着风险,得罪极大可能拥有半神监护人的兄妹。虽然他们之前怀疑作为那小偷线索的陈福生也是半神,但概率太小了,虽然以他的谨慎,本来应该选择:不管、不问、不得罪。但为了陈冉的安全,他还是决定这样做。
“很快,之后我们也会悄然地让三小也忘记一切。相信我,这是一种保护。将来,如果你们选择将一切告诉他们,那就都与我们无关。”
小贝从地上钻了出来,她看着这个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的男孩儿,她将一枚黑色纽扣扔给了杨源。
“我们将在外面守候一晚,如果晚上仍然有怪事发生,就把这纽扣埋在土里,我们立刻就赶过来。”
张大娘家里:地上躺着邻居的儿子陈冉、站着三个外来人和一对杨源西亚兄妹,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拥挤。
此刻气氛有些沉重,杨源护着西亚,眼看着这三个奇怪的人即将离开。
“等一下!”
听闻,已经走在院子的三个人回过头来。
杨源看着男人的蓝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那个怪异的大叔嘱咐陈冉,一定要让你们去他家看一看。本来应该由陈冉和你们说,可现在他,睡着了……”
队长抬头看了一眼美如。
“嗯,好,他家在哪?”
“三小和他是邻居,隔壁就是他家。”
闻言,队长沉思了一会。
他返回来弄堂,把陈冉抱起来,小贝潜入地底,他和美如并肩走出张大娘家。
杨源和西亚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
推开像栅栏一样简陋的门,陈福生家的院子,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众人眼中……嗯,只能说,唯一的优点就是干净。
陈家和张家中间,一道矮矮的土墙将其分开,这墙和队长的身高差不多,比队长堪堪矮一点。
若不是这院子还算干净,真怀疑有些年头没人住了。院子西边、北边各有一间房子,陈列并不算美观。
家里,依旧一览无余。
弄堂摆着一张简陋的红木桌子、两间房子两床被子、厨房和北边的大房子连在一起……
他把陈冉轻轻地放在炕上,严肃而认真的巡视了很多遍。
家里、院子里、家具、院墙……
“陈福生,是个老师吧?在这边应该算是中薪……为什么家具陈设还不如隔壁三小家多。”
美如闭着眼睛占卜意向,小贝在地下寻找隐藏的阵法和符咒,他……他在观察……
“总感觉,我就是个只会指挥的傻大个。”
在身高上没有明显认知的某人心里吐槽着。
“我的占卜,又遇到了干扰,这次什么都没看到。”
美如睁开眼,她淡漠的开口。
“我看见!我看见了!!”
从地上冒出一颗头,自动忽视掉被她吓了一跳的杨源,小贝很大声的对着队长喊道。
“地下盘根错节着复杂阵法,目测等级:五级。一看就像是天使联众的手段,这些阵法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这得学多久啊?这年头就连邪教徒都得会符咒学……”
“能判断是什么阵法吗?”
“不行,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符咒学都没及格过……”
美如蹲下来,她摸着小贝剩在地上的脑袋闭上了眼睛。
“小贝,放松。我提取一下画面……”
众人等待了一会儿,美如睁开眼。
她伸出手上断掉的羽毛饰品放在队长手里。
光芒绽放,霎那间,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地下黑呼呼的,小贝的视角依然可以看清十米范围的物体。陈福生院子下面,一个巨大的像千年老树的树根一样,缠绕纠结着一个红色阵法。它由无数个小符咒组成,在地下发出幽幽的红光,有着诡异的美感,整体看去,它似乎还在流动,事实上流动的是每一个组成它的红色符咒,甚至向上弥漫在陈福生家四周的院墙上……”
“这是?统一出版的《西大陆七大正神联合教会中级符咒学》上面记载的:千人血阵?看起来应该还未成形。”
他睁开眼,蓝色的眼睛变得忧郁深邃。
“这是,千人血阵。”
美如微微皱眉,此刻她淡漠的表情也夹杂了一些震惊。
“什么?”
连小贝都有些诧异,即使是她也听说过这种知名的邪门的阵法。
“这个疯子,已经杀了一千个人了?”
“不。阵法未成。”
队长冷静而严肃的分析。
“千人血阵,除非一次性献祭一千生灵,否则释放后,阵眼的位置是随机的。看来陈余这小偷早就发现了这个阵法,他知道小贝可以渗入地底,所以刻意嘱咐那几个孩子告知我们。这邪阵以陈福生家的院子为中心,几乎包含了整个村子。要知道,积安村并不小,这个村子的半神,放任他布阵吗?这些大人物到底是怎么想的?又让村子免于饥荒马贼,又对邪教徒肆意杀人不管不问……对于普通人,他(她)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我越来越好奇了,陈余这个小偷,到底是怎么在准备如此充分的疯子手下保护了周围的居民,甚至于,连建筑物都没受到一丝一毫破坏,还悄无声息。”
“嗯,我想我们需要准备再次求援了。”
这次他没办法潇洒撤退,毕竟涉及到较为严重的纠纷,面对可能屠村的威胁他必须做点什么。
“没想到在外界执行一个d级任务,也这么多糟心事……”
他无奈的看着地上的小贝。
“厄运小姐啊~~”
……
陈福生不停地给灶火添柴,他快要把他“媳妇”拾掇回来的柴烧完了。
实际上,锅里的水早就沸了很久了,书塾旁边的厨房里,白色的雾气塞的满满当当。
书塾的厨房没有炕,地上有个看起来很僵硬的女人就躺在陈福生铺在地上的外套上面。
“接下来,我该干什么呢?”
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转过身,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曾经的妻子、很久以前的故交,此刻充满了迷茫。
她不苟言笑、不怎么喜欢和巷子口那帮女人扯皮、做饭很好吃、严厉管教陈冉,给他做慈父的机会、节省开支、体贴温柔……这两年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他真正体验了一把夫妻生活,是他之前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
过往零碎的记忆像玻璃碎片一样扎在他现在的身份里,很疼,生理意义和精神意义都是。
“哈哈哈哈,肉体上的缝合怪没少见,啧啧,灵魂上的缝合怪……”
陈福生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贱贱的男声,没想起来是谁,只能感受出,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唉,想不起来的时候想要想起来,想起来一点就想都忘掉。我真是活回去了。”
“兜兜转转……”
……
下午,后坡,一个荒凉的地方。
此刻,杨源和杨西亚被打发走了。
三人小队围坐在一起,在落叶中扫出一片空地。小贝不停地从口袋里往出取东西,明明很小的口袋却取出了一小堆杂物。
“如果你没有那奇怪的厄运体质,真的是个神仙队友。”
男子一如既往的承担着心里吐槽的任务。
他思绪越飞越远……
“空间”
“这个方向的研究者,我目前只见过小贝一个。怎么说都是稀有物种,也不知道从那里沾染了诅咒,倒霉的很,不然也不至于和我凑一队……”
“好了。”
美如淡然的开口。
“我要开始了。”
三个人都正襟危坐了起来,背挺的板正。
“永恒的安宁,不灭的正义。”
“您是秩序的化身,是混乱的终结者。”
“管理着无尽时空秩序的神啊”
“虔诚的信徒,向您祈求,祈求链接寂然教堂的王孙清华。望您聆听,望您赐予……”
每一句话都格外的晦涩拗口且富有神秘感,美如用这种奇异的语言祷告着,整个人好像笼罩了一层圣光。
“炙白尾羽、契灵树的叶子、凝固的蓝黎、石魂粉末……”
她将一些奇异的物品放置于三人围坐的中间的阵法上:
羽毛无火自燃、叶子化为绿水、蓝黎融入地里、粉末飘在空中。
空中飘散的石魂粉末,在下午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它们无法被风吹走,就这样飘在阵法上方。随即,一阵强烈的光闪过,这些粉末聚合在一起,行成了一个人像。
“主教,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事急从权,我长话短说……”
…三分钟后…
“就是这样……”
“嗯,你处理的很好。我已经通知了教会的特级小队,他们很快就与你们交接。这段时间务必监视好千人血阵,小心行事。不用担心那里的半神,他们不会插手。”
“是。”
联系中断后,三人陷入了安静的氛围中。
“这里原来,真的有半神。”
小贝苦笑着说道。
“也许,还不止一个。”
美如补充,很明显,她和队长想到了一起。
刹那间,金发碧眼的男人似乎想通了什么。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疯子杀人那么低调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完整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他与陈余撞见,受到对方百般阻挠,出于某些原因,他没有在下午就对李三小和那小偷赶尽杀绝,反而选择晚上回来解决一切。之后他走到了邻巷,也就是杨源他们所在的三号巷子,很大概率遇见了杨源和西亚的监护人,求生本能使他仓惶逃窜。由于这里的半神并不会明显的帮助一方,他又无法放弃随机到陈冉家中的千人血阵,所以晚上在南边巷子杀了七户人家补充灵感后,他选择折返。”
“彼时,小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单打独斗甚至未必能赢,更别提他还保护了三小一家,结合无一人伤亡和周围建筑物全都完好无损的现状。我可以肯定,只有‘秘密’和‘存在’方向的研究者才能做到。根据情报,登州书院的分院长,刚好就是‘秘密’方向的半神。而他能过来,大概率不是真身,否则那个邪教徒早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而陈余那个小偷,不可能有召唤他过来的手段,不然在之前的交锋中他早就用了。大胆假设,美如占卜到的意向里,那条无法直视的白线是这位书院半神能过来的关键!时间来不及小心求证,我只能先假设我做的设想都是正确的。”
“如果上诉都成立,那这里的半神最终还是出手干预了一部分。虽然不确定,但这个村子就算没有我们的求援也肯定不怕区区千人血阵,只是我并不肯定这里的半神一定会出手,因为不在意普通民众生命的半神也有很多。”
队长停止思考,他多少有些想通了。虽然是大胆假设的方式,但这样一切都说的通。
“什么时候,我思考的全都是半神了?”
他像是在嘲笑自己。
“美如,你还记得关于’秘密’方向的情报吗?”
“记得,‘秘密’方向的研究者有一句格言。”美如顿了顿:“在秘密中,一切都不会发生。”
小贝看着队长和美如打哑迷,她平时在总部就不怎么看书,此刻完全无法加入话题。
“小贝,带我们藏起来,随时准备逃跑。”
“嗯,好!”
……
与此同时,寂然教堂光荣城分区,结束对话的大主教面色凝重。这个五官寡淡很有亲和力的男人,似乎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可是周围,什么也没有。
“总部说,收到神祈……”
“外界?这群邪教徒真是丧心病狂。”
……
陈冉悠悠的醒过来,被消除记忆的陈冉总感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似乎做了一个美梦,此刻他的心情很不错。
“真是,一觉醒来都下午了。”
“昨天还约杨源和三小玩儿呢,今天我没找他们,他们竟然也不来找我?”
陈冉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
他正看着外面发呆,就听到了门口稀稀落落的声音。他出门看见,父亲背着母亲正往北房走去。
“老爸,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背着妈妈?”
陈冉抬头看着,此时,陈福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看着儿子圆溜溜的眼睛,很久无法开口。
陈冉虽然只有五六岁,但他素来早熟,平时就喜欢观察,养多了心眼儿。
他很敏锐的察觉到父亲情绪的反常,看着父亲背上僵硬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叫黄黄的狗。
“老爸,张大娘说它死了……”
陈福生摸着他的头。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
父子俩明明一句话也没说,陈冉就湿了眼眶,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作为一个乖孩子不应该失控,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让自己更安静,这样巷子口那帮女人见面就会夸自己懂事,而不是说一些他不喜欢的闲话。
“妈妈,老妈!妈?”
陈冉还尝试笑着和趴在父亲背上的女人沟通,虽然笑声里夹杂着无法控制的哽咽。
“爸,老妈她死了吗?和黄黄一样?”
在父亲复杂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他夺路而逃,跑到自己的房里把门堵住了。
进了房间,陈福生给他“媳妇”脱了鞋子,小心的把她安置在他们一起睡了两年或许不足两年的炕上。
她长的实在不算好看,法令纹深刻、眼角耷拉、脸盘也大……但她作为一个媳妇、作为一个母亲哪怕这两个身份都是临时的,她也做的没什么可挑剔的。
她做饭很好吃、她针线活更棒、她偶尔也会去书塾给中午回不去的孩子们做点儿吃的、书塾一共就三本书,那本开线的书还是她缝好的……
陈福生真的很悲伤,虽然他忘记了前半生的所有记忆,但他记得作为陈福生的每时每刻、记得与他莫名其妙出现的妻子相处的每分每秒、记得他们一家在这间屋子吃的每一顿饭、记得她给他缝的第一个补丁、记得他们吵吵闹闹却归于平静、记得他们……
虽然现在的他隐约明白,也许陈福生也将消逝,他的记忆越是趋于完整,作为陈福生的存在就越是稀薄。
“老友啊,为了唤醒我。你演的这场戏,太真了。”
盆里细细碎碎的破开了涟漪,陈福生为她擦脸时,眼泪还是砸在了水里,这到底是属于陈福生的悲伤还是……
他没有去西房看陈冉,他明白,此刻他们父子都需要静一静。
“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也许是我在做梦呢。我睡一觉,明天就好啦。”
一只手反手盖在头上,陈冉的眼泪从脸颊滑落,越想他越睡不着。
“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只是一直睡到了下午。”
他又想起那只狗,据说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它就在这个家里了。可是他现在才六岁,那只狗在他四岁的时候就死了。
他太小了,没有亲自给它起名字,只是亲手参与了埋葬。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那什么才是生命的终点呢?”
陈冉放空了脑袋,想法层出不穷,旨在不去想父亲背上没有呼吸的母亲,也并不想往深了想“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