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占卜
此时张大娘并不知道，一群外来人员正在他家弄堂里乱哄哄的挤成一团。
初秋的下午，微寒，空气有点儿湿。
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锐利男子，紧紧盯着眼前入定的女子。
他一刻不停的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在场所有小朋友都能看出来他的急躁。
美如冥想入梦，她在这间房子里，看到了许多零碎的占卜意向：一开始村子很小这里还是荒地、第一个在这儿盖房子的人逐渐老去、新入住的人开始翻新、住客的争吵、婴儿的诞生……她像一个过客看着眼前飞逝的一幕幕画面。她手里攥着的银白色羽毛状饰品微微发光，引导着她看向自己想看到的意向。
她看到了，昨天……
一幕幕画面飞逝，像木偶一样的李三小、他们正在追的小偷、天使联众的疯子、推开门回家的张大娘、满屋子恶心的虫子和密密麻麻的黑色布条、墨绿色液体、爆炸的手臂、被炸开半个脑袋的小偷、奇异的不可名状的白线、颜色更加深邃的像幻影一样重叠的屋子……
突然！一道白光刺向她，她就像是暴晒在岸边的鱼类生物、就像正午阳光下小美人鱼化作的泡泡、就像头上有一把利剑悬挂正欲掉下来却无法躲避的人…
在这阵光中，她太脆弱了。
当机立断，她立马切断了自己与意向的联系。
“为什么！”
美如一惊，她发现，自己与现实世界的沟通完全消散。她明白，再有三秒，她将彻底迷失在这道奇异的白光中，形同死亡。
……
美如手中银白色饰品出现了裂痕，几乎就要彻底碎掉。
目睹这一幕的男子瞬间大吼道。
“小贝！情况不对！快把美如拉回来！”
陈冉他们看见地下突然像水波一样流动了起来窜到了美如那里，刹那间，张大娘家的地板就像一片灰色的水域。
随后又恢复了正常，一切归于平静。
队长额头开始冒汗。
占卜师，随时面临着奇异诡谲的危险。在这方面，他真的有心无力。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小贝素有“厄运小姐”的称号，他也一定要带着她。
作为一个“生命高于一切”宗旨的人，他始终认为，任务可以失败，死了，就真的死了！
“小贝曾带着我们在半神的手下逃跑，如果情况危机到小贝都没办法带着美如离开，那我会立刻放弃这里的所有人。否则，都只是送菜而已。”
男子闭上了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初入这个村子，我就觉得很蹊跷。周围的城、镇几乎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饥荒恶疾，而这个村子，不仅规模已经大到和一些很小的镇一样了，甚至依然相对和平富足，没有人会吃不到饭、不用担心马贼的威胁、每天都有人在街上溜达扯皮……”
“美如之前的占卜，从未遇到过反占卜的情况。自从前几天占卜出陈福生顺藤摸瓜的来到这里，我们每次都是被动找到线索，就包括我们到这个人的家里，也感觉莫名其妙，就像是背后有只手在推着我们走…可是，我们这个小队不论是实力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让大佬关注的必要……难道又是小贝的倒霉体质，让我们卷入了未知的对抗？”
“一个小小的村子，一个四级邪教徒，一晚上竟然只屠了七户人家？而且还颇为小心，直到今天村里都没有人发现。他们天使联众的人不都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是他们干的吗？是什么可以让一个疯子变得冷静？”
“至于那个卑劣的小偷，本来他实力就比不上那家伙，自保都难。他竟然可以在不伤及任何人的情况下击退对方？”
陈冉看见，男子摩挲着戒指的手有些颤抖。杨源和西亚不怎么说话，他们似乎很懵懂。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其余三位呆呆的状况外的小伙伴，陈冉突然有一种“观察力”上的优越感。但想到西亚的神奇，这种感觉就被压下去了。
队长分外煎熬的等待时，美如手里的饰品彻底断掉了。
与此同时，小贝从地里钻了出来，美如也缓缓睁开眼。
小贝脸色不是很好，缓了一会儿，她幽幽的盯着队长艰难的开口。
“涉及半神！”
美如也面色惨白，但她毕竟在关键时刻被小贝拉走，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众人都安静下来，陈冉和杨源都看着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西亚却犹豫着走到美如和小贝面前，在空气中比划着什么。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队长看着眼前这个不足五岁的女孩儿，在他的视线里，女孩儿在空中每画出一条线，周围的灵性就聚拢过来。这些没有恶意的稳定符号落入美如和小贝身上，像可溶性物质融入水中一样。
美如看到，一个蓝色荧光的小鸟停在自己眼前四散开来化为一阵清雨。与此同时，自己的灵性以极快的速度恢复过来。
她睁开眼和小贝对上视线。
“刚才的符咒……三级研究者？”
蓝眼睛的队长显然也看出来这个喜欢躲在自己哥哥身后有点怕生的小女孩的特殊。
说起来，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她还有黑色的头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并不是很像西大陆的本土居民。
众人久久无语……
“小朋友，刚才的符咒是谁教你的？”
队长竭力用最温柔的语气开口询问，可似乎还是把对方吓到了。
她退回陈冉和杨源身后，畏畏缩缩的看着他。
经过杨源的翻译，和西亚的比划，三人小队大概知道了一些来龙去脉，大致就是那个缠满黑布条的叫做陈余的男人交给了她一些简单的使用方法。
“天生的三级，还一学就会。”
他们面面相觑，流露出一些“嘲弄”的意味。
“我特么都21了，今年也才三级。”
三人小队的队长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抽抽，他心里疯狂吐槽十分无语。
一个野生的三级，只是没经过任何学习。最重要的是，她才五岁！
“要不就是她有个半神的父亲或者母亲，要不就是真是千万分之一的天生研究者。有小贝在，我更愿意相信她有一个半神级别的监护人。可是，为什么什么都不教给她？”
男子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静的表情，他酌情开口。
“也许没有我们。这个村子，也不用担心那个疯子。”
美如和小贝都很赞同他的说法。
陈冉一直在默默观察，他和杨源突然就成了边缘化的小朋友，杨西亚抢走了所有注视。
杨源虽然不理解但替自己妹妹开心，而陈冉有些小小的无所适从和不开心。
他父亲是十里八乡唯一书塾的老师，他从小只需要乖巧就是众人夸奖的焦点，虽然听过一些闲话，但他从来都是话题中心的小孩儿。
没有朋友的李三小、开朗直爽的杨源、扭扭捏捏的张楷、脾气暴躁的李晓燕……他们喜欢和他玩儿，隐隐约约以他为中心形成了四个人的交际圈。他似乎从小就想的多，喜欢思考，虽然有时候比同龄人安静了些，但他一直都是众人的中心。
而现在，从来不喜欢出门的杨西亚，杨源的妹妹，一个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哑巴，突然就拥有了许多神奇的能力，成为聚焦点。
他其实并不是很嫉妒，只是不习惯，他好像就这样被晾在这里了。
厄运小姐—小贝，踮起脚努力更高的俯视着五岁的杨西亚，她摸了摸西亚的头说到。
“谢谢你，小朋友。”
等到恢复的差不多了，美如的眼神变得坚定，她伸出手露出了破碎的饰品。
“我占卜出了，昨天的事。”
……
陈福生坐在书塾旁边的厨房里，旁边的村妇是他的媳妇。
“后天孩子们才过来上课，你也歇会儿，别太辛苦。”
“不辛苦，先把厨房烧一烧，免得一会儿烟出不去。”
他看着自己长相一般沉默寡言的媳妇，心里还是有些触动。他有时候会感觉，其实找不回记忆，这样活下去也挺好，和她再生一个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抗拒。
突然，他的脑袋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一根针在他脑子里搅拌、就像一颗炸弹在他脑子里炸开、就像左脑右脑强行突破骨骼互换位置……他从板凳上摔下来，翻来覆去的。一些记忆碎片零零散散地像打了一层灰的影像，浮现而后又消逝。
他的眼睛、鼻子、嘴、耳朵，不断流出红色的雾气，这些雾气很快就充斥了一整件屋子…
女人停下手上的活，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打滚的男人。随后，她伸出手，无数条仿佛无限远的神秘白线试探性的与那些红色雾气勾连，密密麻麻遍布空间的白色细线把这些诡异的红雾吸了过去，无数的白线变成红色随即消失在了无限远的地方。
漫长的痛苦似乎稍微停了下来。
“得偿所愿？”
地上的陈福生似乎还没有从疼痛中缓过来，但他已经初步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他想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对故人说话。
“嗯，比我想的要早很多，你赌对了。”
农妇打扮的女人淡然的开口。
陈福生明显并不是全都想起来，但他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谢谢。”
陈福生勉强的道谢。
“嗯。”
农妇打扮的中年女人顿了顿说道：“至于冉儿，虽然可能违背了你的原则，但当时的你没什么选择。”
语气罕见的柔和，像是在安慰。
说罢，她对着空气攥紧拳头，突然，她开始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老婆突如其来的“自杀”让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的陈福生有些懵逼，随后便自嘲般的笑了笑。
陈福生的“老婆”，因心脏病，死于第八纪2068年。
……
第四巷，张大娘家里。
三人小队握着破碎的银白色羽毛饰品，均紧闭着眼睛，他们脑海里一幅幅画面闪过。加上牛皮画和最终地点，美如这次的占卜画面格外清晰全面……
“一开始就是激烈的打斗，但，是在一处荒地，天空竟然是倒立着的大地。一个红色袍子的男人跪在地上，他笑了起来，整个身体伏在地上抖动的十分剧烈。他咳出一口血，里面夹杂着一些脏腑碎片。黑色的布条像怪物的触手将他团团包围，其上，无数金色符咒显现。红衣男子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像是睡着了。”
“没过一会儿，那个疯子突然醒来，他咳出的血和肉疯狂生长与那黑色的布条纠缠在一起。他把自己的胳膊扯了下来，扔在了前方。刹那间，那条胳膊炸开，无数血肉组成的带刺的链条将他团团包围。躲闪不及，陈余半个脑袋被炸开，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黑色的布条像有生命一样的回到他身上。”
“一侧空唠唠的肩膀留着血，红袍男子却无事发生一般癫狂的向前方的猎物冲去，速度快到袍子末端扫出声音。他另一只手的周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号，像刀一样捅进陈余的胸膛，然后横着转了几下将手取出。一颗鲜红的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他捏碎心脏，将肉碎洒在陈余身上。随后，无数的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涌向他，随即他残缺的胳膊被虫子补全。他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自以为很绅士的鞠了个躬‘感谢我吧，是我让你得到解脱。’随后，结界破碎，周围的建筑逐渐浮现，原来是积安村南巷的一个街道，红袍男子慢悠悠的向村子中心走去。”
“画面一转，经过一个转角，来到了陈冉家的那条巷子的转角。倒霉的李三小和这个疯子相遇了。他就像逗弄老鼠的猫一样，给了三小一颗糖。李三小虽然胆怯内敛，但他也礼貌的拒绝了陌生人的“好意”。只是，下一秒他的手上就出现了那颗糖。霎时间，李三小皮肤下面仿佛有无数东西乱窜，生存本能下，他拔腿就跑。红袍的男人并未阻拦，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可怜的小孩儿玩儿命的奔跑。兜帽下似乎还噙着些许笑意。”
“三小跑回家，他把门锁上，靠在门上，似乎这脆弱的木头门可以给他安慰。这时，他看见屋子里，有一个缠着黑色布条的男人，几欲尖叫。突然！所有害怕的情绪都消失了，他没有了求救的念头，仿佛负面情绪都被抽走了。只见男子正在他家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对称图案，繁琐复杂。”
“占卜画面不停跳跃，零碎的意向纷飞。疯子与小偷终于又见面了。三小家院子里，他似乎不可思议于陈余的复活。很快，不想再玩儿猫鼠游戏的他冲过来狰狞着想把三小的头扯下来。无数庞大繁杂的黑色布条带着金色的符咒从三小家里地板上的图案里延伸出来，却没有对建筑造成任何破坏直接从墙里穿了出来。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都笼罩着黑色的颤动的布条，这些布条似乎会让人的情绪平静下来。”
“红袍男人缓缓开口：‘为什么抗拒死亡？你们真奇怪，死亡不是终点，被我教杀死，可以回归神的怀抱。’男子平静中带着些许不理解：‘晚上，我会来找你们的。’他离开了这里，似乎向着隔壁的巷子走去。”
“见他走远，陈余跪倒在地，他似乎丧失了体力。他在三小的身体上勾画着一些符咒……随后，三小呕吐出了不少白色的虫子。只是，与此同时三小脖子和关节处逐渐变得僵硬像生锈的零件，他的情绪也变得特别平静，似乎不再害怕，不再悲伤。陈余勉强向笑了笑：‘别怕，一点副作用’。霎那间，空气中出现了像毛玻璃一样，层层叠叠的裹在男人身上的奇异事物。随即一切奇异的东西都碎掉了，似乎还在反光。他根本就不像刚才那样看起来完好无损，实际上他脑袋只剩一半，眼珠子也连着肉往下坠，胸膛空空如也……他躺在地上，吩咐眼前的少年‘不管是谁来，尽量拖半个时辰。’三小机械的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院子里，蹲下来用树枝划拉。同时间，陈福生和陈冉刚好路过，和三小打了招呼，他僵硬的回过头来回应……”
“画面再度跳转。夕阳落下，天空变得暗沉，正式进入夜晚。每家每户都在吃饭，这一刻似乎格外平静……小偷陈余像是完全恢复了，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又在晚上跑了回来，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不停张大娘家里勾勾画画，可是张大娘和李师傅全然没有看到他。只有三小在饭桌上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瞅一眼，此刻的三小已经不再浑身僵硬，情绪也不再是一味地平静。”
“画面又一转，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穴在院子中间凭空出现，它就像没有距离，就像是直接通到地狱。它越变越大，很快就占满了整个院子。小偷无奈，防不胜防，虽然提前布置的符咒起了作用没让这里的生灵立刻被深渊拉走。但几轮挣扎后他又被对方杀死了一次，死状一如当初。突然，一条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想要昏厥的白色线条出现……画面，戛然而止……”
……
三人小队消化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陈冉、杨源、西亚他们等待了很久，看见三个大人（也许，除了厄运小姐？）睁开眼睛，也把目光转移过去了。
“这小偷为什么还要回来？陈余研究的方向并不适合战斗，何况三级和四级本身也有差距。如果要比逃跑，恐怕小贝都比不上他。”
队长陷入思考，他大概明白原因，但又觉得太愚蠢，他并不会做超过自身能力的事情，哪怕是见义勇为。
“为什么，他要回来？”
沉默良久，小贝先开口道。
“可能是因为，这里有无辜的人吧。”
美如淡淡的开口，似乎也勾起了她一些回忆。
“也许不是因为立场不同，我并不会选择抓他。”
蓝色眼睛的队长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其实，还有很多疑点。最后那无法直视的白线绝对是半神级别的手段。这几天，半神都不要钱了。先是美如的占卜被神秘力量阻止，加上我们队伍里有一个‘厄运小姐’，我不得不怀疑，线索本身可能就是半神级别，虽然后来见面消除了部分嫌疑，陈福生大概率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西亚和杨源的父亲或者母亲大概率有一个半神，总不至于夫妻俩都是……这个奇异的白线如果不是他们两其中一个的手段，那就又存在一个半神。如果所有的假设都是真的……最坏！最坏的情况就是！这个村子存在四个半神！？不过，如果排除掉陈福生和西亚父母都是半神的可能性，这里大概率只有～两个半神。”
“玛德，为什么要用只有‘只有’这种词汇！？整个正神教会和各大势力都没几个半神……”
他心里吐槽着，不由得觉得现在任务的难度变得远超预计……
他和美如很有默契的一起看了一眼七八岁模样的“厄运小姐”，两个人的眼睛里满是幽怨。
“看～看我干什么…”
“先是漫天雷电、后来遇见三次邪教徒、中途遇见半神差点送命、最终又撞见邪教徒，放弃追捕任务打算见义勇为。然后发现这里大概率存在两个半神，最坏的情况有四个。即使不做任何推理，这里这也绝对存在一个半神。难怪这个村子不怕饥荒、马贼、在乱世独善其身；难怪美如的占卜屡屡失效甚至差点殒命；难怪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害怕巧合……小贝这厄运小姐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谁能想到我们原本只是执行一个d级的追捕任务？”
队长紧锁眉头，他沉默着下了一个决定。
“这已经开始超过我们执行任务的能力范畴了。我想，我们应该先回总部，这次追捕任务就当失败了，反正咱们执行任务也没成功几次。”
男人有些戏谑的自嘲。
一个失败者，一个抛弃自己的人，一个被抛弃的人。
“这就是，我们的队伍。”
短暂的，他们三个沉默着。
“为什么这次的占卜甚至有声音？以前都只有零碎的画面。”
小贝有些好奇的问。
“你也看到那阵要命的白光了，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有危险就有收益。”
美如其实有些感激，多亏了小贝及时把她带走，哪怕再慢半秒，她就在那道白光中去陪她的前队友了。
陈冉、杨源、西亚，他们无法在短短时间内理解一切。他们只知道，三个大人把手握在一起之后，气氛变得比较微妙。（ps: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