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
芭芭拉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听完这个故事的。
她只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复杂。
许久,芭芭拉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的语气有些无礼,毕竟任谁听到光荣的祖先有着如此阴暗不堪的一面,都不会立刻接受的。
多萝西挑了眉:“龙从不撒谎。”
这是只属于人类的天赋。
多萝西审视着她:“你一直都不像一个alpha,你一直对权力与王位毫不感兴趣。对吗?”
芭芭拉说:“这是我个人的性格。”
不爱权力又怎么了?并不是每一个公主都需要成为女王。
多萝西笑了:“可是,如果每一个公主都不想登上王座,这不就很奇怪了吗?”
芭芭拉道:“那是因为每个公主在成年之前就被龙抓走了。”
她们没有机会登上王位。
“没有机会,不代表没有野心。”多萝西说,“路易斯的嫉妒将契约污染成诅咒,洛顿的公主都将成为他登上王位的牺牲品。这就是诅咒的力量。”
她们从此与权力和真爱割裂,只能被龙带走。
芭芭拉沉默了良久,开口。
“向我证明。”
与其说是证明,不如说是她自欺欺人的最后防线,她希望多萝西拿不出证明,这样她才能推翻她对洛顿国王的污蔑。
“这世界上的所有诅咒都是可以被解开的,就像锁和钥匙,有诅咒,就一定会有破解的方法。”
多萝西笑了。
“如果我破解了这个诅咒,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芭芭拉问:“怎么破解?”
“破解诅咒的方法很简单。”多萝西的金瞳里闪过利光,“只需要洛顿的公主死在龙的手里。”
死亡会抹平一切,血债需要血偿。
芭芭拉怔了一怔,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达里尔比她先一步地开口:“绝对不可以!”
多萝西眯起了眼睛。
达里尔毫无畏惧地和她对视,他将芭芭拉护在身后:“我需要她。”
多萝西说:“那不会很久的。只要等到幼龙出生,你就不需要她了。”
标记是可以被去除的,虽然会很痛苦——但生命里的大部分事都是痛苦的:换牙、蜕皮、发情期——而疼痛是可以被遗忘的。
达里尔没有让开,他低声喃喃:“您不能让她成为诅咒的牺牲品之后,再令她成为解开诅咒的钥匙。”
这对芭芭拉不公平。
“那又怎么样?”多萝西反问,“这是洛顿亏欠龙族的,为此,龙几乎要灭绝了。”
他们撒谎、他们欺骗、他们嫉妒、他们贪婪。
这就是人类。
“我说的不对吗?”多萝西看向芭芭拉,“你嘴上说的很好听,可实质上,你不也是想要利用达里尔逃出王宫吗?”
芭芭拉怔住了,她没有反驳。
她想,确实如此。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交易的关系,自由、后代、一拍即合。
但又……不完全是如此。
加入赏金小队之后,她去过无数地方,看到无数风景。
穿过弥漫着雾霭的红枫林时,她会想起达里尔那头乱七八糟的红发;路过农庄大片大片的麦田的时候,她会想起达里尔那双熠熠发光的金瞳。
这一路上,她哭、笑、谈天说地、交到了许多朋友、在杂乱的酒馆里举起满是泡沫的酒杯、在绿绒布的赌桌上扔下所有的筹码、在神圣的大光明雕像下放下一支沾满露水的玫瑰。
做那些事的时候,她有时候会想,要是达里尔也在这里就好了。
他不在她的身边,但他又无处不在。
芭芭拉想起了那个疯狂的夜晚,整个晚上,她想的不是如何才能确保达里尔能够怀上小龙崽,她想的是征服、拥有、亲吻他颤抖的睫毛。
“反驳我啊。”多萝西笑了起来,“人类的公主?”
芭芭拉没有说话,她在思考。
“你看,达里尔,这就是人类。”多萝西耸了耸肩,她认真地看着儿子,“等到幼崽出生,我会找个法师帮你抹平你身上的标记,你到时候就不需要她了……”
“您说得不对。”达里尔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她,“我需要她。”
芭芭拉为他带来了这个世界的痒。
她看向他的时候,她跟他斗嘴的时候,她啃咬他的手指的时候,她亲吻他脊背上的伤疤的时候——
好痒。
这是如此新奇的一种体验,比“疼痛”轻,但又比“高兴”更重。
芭芭拉缓缓地转过头去看他,他没有看她,他低声地重复道。
“……我需要她。”
她之前拉住他的手,他到现在都没有甩开。
多萝西皱起眉头:“你说过她是人类骗子的,你为什么又要反悔?难道你已经沾染了人类的恶习,也学会了撒谎?”
“不是……不是……”达里尔下意识地反驳,但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形容,“我只是……我只是……”
“我爱上他了。”
芭芭拉比他更快地说出了这句话。
达里尔微微睁大了眼睛。
多萝西问:“你说什么?”
达里尔似乎吃了一惊,他不停地眨着眼睛,试图理解芭芭拉的话。
芭芭拉同样没有看他,但她收拢了掌心:“您该明白的,我站出来了,我没有退缩。”
她本可以不在乎王都的猎龙悬赏,随便找个理由拒绝这趟行程,但她没有。
她想救他,她想见他。
多萝西没有应声,她看向达里尔:“你呢?”
达里尔愣住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匮乏的词汇储备量令他不知所措,他看向芭芭拉,发现后者正在看着他。
她握着他的爪子,掌心传来的触感前所未有的痒。
他不知道他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但他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和她一样。
他说。
“我也一样。”
……
……
……
“你们看——这不就很好解决吗?”多萝西骤然收起了脸上的肃然,她头疼地捂着脑袋,“所以说,你们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芭芭拉:“……?”
她演的?
多萝西看着他们直叹气。
她想,当年她和妻子就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嫌隙。
她们永远很幸福。
哪怕妻子开始慢慢变老、开始记不清她的名字、最后躺在棺木里,奄奄一息地向她告别,她们还是很幸福。
妻子说,不要哭着送别她。
她们要永远都那么幸福。
芭芭拉问:“诅咒的破解方法是假的?”
“那倒不是。只是没有龙实验过而已。”多萝西说,“被抓来的公主,要么自愿留在了这里,要么就被龙放走了。”
但无一例外的,她们都没再回去过。
芭芭拉喃喃道:“这是为什么?”
多萝西沉声道:“你明明知道这个答案。”
芭芭拉沉默了。
她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洛顿王国的每一位公主都被龙带走,洛顿王国都说这是诅咒,那么有没有人探究过诅咒的源头?
他们探究到真相以后,又为什么从来不说?
洛顿王国的历代国王知道这个真相吗?
父亲他知道吗?
芭芭拉甫一想到这个问题,又飞快地将它打散,父亲不会那么做的,他虽然把她踢出了王储的选择,但他至少尽心尽力地为她拦截过龙。
……虽然拦截得不是那么成功。
“嘁——”多萝西发出一声嗤笑,“今晚,你为什么向我举起那把猎龙的剑?”
芭芭拉说:“因为王都的孩子们——孩子们在哪里?”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多孩子都去了哪里?
偌大的山洞里一览无遗,根本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龙的诅咒只包括洛顿的公主。”多萝西点了点她,“我们还不至于对一群孩子下手。”
芭芭拉怔住了:“你是说,有人借着龙的名义带走了孩子们?可是我听说……”
“听说?”多萝西压低了眼帘,“你还听说路易斯是人类之光,可他真的是吗?”
芭芭拉静默了,沉下心去思考,有谁能够悄无声息地带走那么多孩子,藏起来,不让人发现,如此巧妙地推到龙的头上,将流言编织得密不透风,不留半点蛛丝马迹?
她睁大了眼睛。
答案是——
王。
整座王都里,只有他能够做到。
只要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能拥有至高无上的能力。
可父亲为什么要为什么做?
“关于这个问题——”多萝西慢吞吞地开口,“龙比你更想知道。”
因为龙的出现,孩子们的失踪几乎是瞬间就被推到了他们的头上。
没有人想着要探究真相,因为这看上去合情合理:龙杀死了王国的公主,也会杀死王国的人民。
芭芭拉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真正地认识过父亲。
他好像很爱她,给她优秀的资源,将她培养成真正的公主;但又把她提出王储的选择,要把她送去联姻。
他好像很在乎她,她刚被龙带走,就发布天价的悬赏令,但在听到她绝不回去的话语后,他就毅然决然地把她变成了一个死人。
“我要回去。”芭芭拉说,“请您把我送回去。”
达里尔说:“我也要去。”
芭芭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你不能去。”
达里尔追问道:“为什么?”
“我有些私事要和父亲问清楚。”
而这些私事显然不能放在明面上去追问,它和路易斯王一样,是需要被掩盖被埋葬的秘密。
她向他保证:“我会回来的。”
但这没什么用。
达里尔认真地驳回:“你都已经见过我的母亲了,但我还没有见过你的父亲,这显然不公平。”
“……”
芭芭拉捂住脸。
这头龙的生物知识很差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文学理解都不及格?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把自己的老师介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