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个故事
丹尼尔在蜂巢里踢踢踏踏地走。
他边走边回头看, 期望会在走廊转角的地方能够看到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可惜没有。
“一帮胆小鬼。”他嘟哝道。
巨大的蜂巢在“夜”的时候总会很安静,因为长老告诉他们蜂后需要休息。
但事实上, 空旷的走廊和墙壁上都开满了金银制成的花朵, 它们盛开得热热烈烈, 每当有窃窃私语吹过,都会被繁茂的花枝所掩盖。
也不知道到底要安静些什么?
丹尼尔酸溜溜地想, 现在的蜂后陛下才不会休息呢, 她肯定在和亚瑟缠缠绵绵。
也不知道那只老雄蜂用了什么手段, 能令两任蜂后都对他另眼相待。
这根本没道理,明明他们都说他才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丹尼尔在门前停下了脚步,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奇怪,为什么门没有锁?
阿尔伯特长老说这里是历代蜂后长眠的地方, 是蜂巢里最重要的禁地,禁地的门是不用锁的么?
里面传来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
有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丹尼尔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贴在门锁上。
会是谁呢?是蜂后陛下吗?据说第七任的蜂后陛下荒淫无度,曾经就在这里和数十只雄蜂春风一度。
难道,现任的这位蜂后陛下也想在这里寻求刺激吗?
丹尼尔怀着既好奇又兴奋的窥探心往里面看去。
里面很黑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些黄金与宝石制造的花朵在暗影里折射出断断续续的火彩, 漂亮得一闪一闪。
有人在里面走动, 脚步声不紧不慢, 他提着一盏风灯, 挨个走过历代蜂后的棺椁,没有半分停留。
最后,他站在了初代蜂后的棺木前, 放下了那盏风灯。他缓缓地俯身下去,亲吻了初代蜂后的嘴唇。
那一瞬间,灯光照亮了他苍老的面容。
丹尼尔惊恐地捂住了嘴。
阿尔伯特长老,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惊恐地倒退了一步,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一朵花。
叮的一声细微的响。
整座蜂巢里都开满了用金银珠宝做出来的假花,蜂巢没有鲜花,蜂群就为他们的蜂后制作鲜花。
嘀嗒——
头顶有雨落下,砸到伤口上,引起一阵刺痛。
其实虚拟仓不仅可以百分百地模拟伤口和痛感,也是可以复原伤口的,但克拉拉没有这么选择。
她感知着身上的疼痛,总觉得亚瑟还是在对她手下留情,他毕竟还是在以引导为目的,于是每一次出手都小心翼翼。
但就算是这样,克拉拉还是觉得自己和刻意被训练过的亚瑟先生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这太难了。
可她不想放弃,如果放弃,就等同于把自己和前任那些只会陷入权欲的蜂后们别无两样,她一旦步入她们的老路,就会把自己全部抹杀。
而那时候,亚瑟先生也会跟着一起被抹杀。
他是她的雄蜂,他会为她殉葬。
克拉拉不想让他殉葬,她想让他和她永远在一起,去看日出、去看大海、在大学毕业典礼那一天拍婚纱照。
没有粗鲁的查理叔叔或者刻薄的玛莎婶婶,也没有令人窒息的蜂巢或者与生既定的命运,他们在一起。
克拉拉咬着牙,从泥泞地地上爬起,迎面而来的虚拟驯兽向她呲出了獠牙。
可她却仿佛看到了一尊尊的棺椁,里面的漂亮女人们一一站起,她们向她招着手,说:“克拉拉,你是我们的同类,你注定要步入我们的老路,成为英年早逝的倒霉蛋。”
“你们——”
克拉拉狠狠地咬牙,她握紧了拳。
“休想阻止我!”
谁要做她们的同类?
她宁可当一个异类!
虚拟的驯兽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她背后的翅膀忽而振开,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翅膀在脊椎上生长,又痛又痒。
她感到有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涌动,克拉拉试探性地抽动了一下手指,立刻无数根毒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倾轧而下,准确、凌厉、将那头虚拟的驯兽在瞬间扎成刺猬。
亚瑟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这就是……蜂后的力量?”
也不是没有耳闻。
初代的蜂后是孤身一蜂创立了蜂巢和种群,她用强大的力量和铁硬的手腕驯服了一批蜜蜂,令它们成为自己的种群。
她温柔,强大,专情,美丽,完美得就像一个不真实的传说。
然而这样完美的存在,也难抵死亡的命运。
有人说她与种群同在。
就算死去,她的权柄也会再次觉醒。
可历代的蜂后虽然觉醒了她的权柄,却没能继承她的力量。
自从多洛莉丝逝去,种群就失去了他们真正的蜂后。
没有谁再能够与她比肩。
他还在怔神,克拉拉突然向她扑过来,小姑娘虽然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但她冲过来的势头很大,亚瑟很快就被她扑得摔倒在地。
克拉拉初次觉醒,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控制这样的力量,她只知道毒刺伤不到她,但毒刺会伤到亚瑟先生。
于是她扑过去,像一张尺寸过小的网似的笼住了他。
克拉拉的判断是正确的。
初次觉醒的力量太过凶悍,会抹杀一切对蜂后有威胁的存在,很快,就连这个虚拟的战斗模拟舱都因为承载不了过多的力量,提前强行退出了战斗模式,虚拟的幻境崩碎成千万块碎片,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这下他们重新回到了那间房间里,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
克拉拉撑起一点身体,她担忧地看向亚瑟:“先生,你没事吧?”
她逆光看着他,头顶的碎片光点纷纷扬扬,像一场大雪。
蜂巢没有雪,她为他带来了雪。
亚瑟突然用力地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撑起的身体重新带了回去。
“陛下。”
潮湿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耳畔。
亚瑟的眼眶突然有些潮湿,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雪,还是别的什么,他辛苦维持的温柔假面被她一点点地碾碎。
克拉拉有些急切:“先生,您受伤了吗?”
她看着他,眼里有紧张和不安。
她还爱他,爱这个并不温柔的他,她爱眼前的这个真实的他,甚至比之前更甚。
“……”
他想回答她,不疼的。
可……
他们嘲笑他的时候,他们孤立他的时候,他们蔑视他的时候,他们驱使他的时候,他们要他妥协的时候。
很疼。
那些疼痛卷土重来,猛烈到甚至要刻进骨子里。
但克拉拉在这里,她在的时候,那些疼痛,也就,不怎么疼了。
他吻上去,一场无声而热烈的邀请。
翌日,他们醒来,发现“夜”已经过去,“昼”已经到来。
房间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夹杂着疑惑的自言自语:“蜂后陛下到底去了哪里?”
克拉拉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她才意识到昨晚没有在卧室里睡,那些奉命前来服侍她的小雄蜂自然找不到她。
而她现在——
裙子破了,高跟鞋还剩一只,挽好的发髻卷得像一只鸟窝,过腿的吊带袜完全地被扯烂了,王冠上的金雀花微微变形,手链上的海水珠撒了一地。
完蛋了!
克拉拉感到异常羞耻,上一次这样还是第一次在课堂上偷吃东西的时候(后来次数多了脸皮也就厚了)
她爬起来,推醒亚瑟,着急忙慌地收拾着仪容仪表。
但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一不小心,她就把王冠上的金雀花弄得更扁。
这本来就是中空的,黄金又软,于是倒霉的金雀花无可挽救地塌了下去,流出了粘稠的液体。
克拉拉感到额头上有黏腻的液体在流淌,她颤声问:“是不是我的脑浆流出来了?”
昨晚虽然时时刻刻在受伤,但她因为精神集中,所以不在意这点疼痛。而在那之后,她又过于兴奋,所以也不在意这点疼痛。
但现在,她镇定了下来,就觉得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亚瑟察看了一下她的头,皱起眉:“不,陛下,您没受伤。这是……蜂蜜?”
他挑起一点液体嗅了嗅,的确是蜂蜜,甜腻芬芳。
虽然知道了这不是脑浆,但他们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克拉拉对蜂蜜过敏,所以他们只好手忙脚乱地清理掉这些蜂蜜。
清理着清理着,克拉拉冒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王冠里也会流淌着蜂蜜?”
亚瑟问:“也许这就是种群的规则?”
“不。”克拉拉说,“阿尔伯特说,这是为了维持那些蜂后们不会枯朽的能源,但问题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王冠里?”
她又没死,也没老到需要靠蜂蜜来维持美貌。
这究竟是为什么?
克拉拉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阿尔伯特问清楚,于是她推开房门,也没顾得上把身上还残留着污迹的衣服换下,急冲冲地去找阿尔伯特。
他的房间在蜂巢的第三层,尽头的第一间,她第一天来的时候他就告诉过她了:“您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克拉拉好奇地问:“那么其他的长老呢?”
“您不必询问他们。”阿尔伯特说,“我是首位大长老,掌管一切事宜,包括他们。”
于是克拉拉径直地走向他的房间,敲起了门。
亚瑟跟在她的身边。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有人来开门,但那不是阿尔伯特,那是丹尼尔。
克拉拉对他有印象,他是那个她初来乍到就扯她衣角哭哭啼啼的小雄蜂。
“你怎么会在这里?”亚瑟对于丹尼尔出现在阿尔伯特的房间里感到很诧异,按理来说,蜂群严格遵循着“工蜂侍奉雄蜂,雄蜂侍奉蜂后”的规定,他是女王的雄蜂,就算女王不需要他的侍奉,他也该对她忠诚。
那么丹尼尔就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丹尼尔低垂着眼睛,语气平静:“阿尔伯特长老不舒服,所以我为他查看了一下。”
顿了顿,他看向克拉拉:“陛下,您有什么事么?”
他刻意地用身体挡住了门打开的那一段空隙,不让他们看清里面的情形。
克拉拉说:“既然阿尔伯特不舒服,那我改天再来找他吧。”
“您是有什么急事吗?”丹尼尔问。
克拉拉呃了一声:“也不算特别急……”
但是把用在尸体上的东西放在她的王冠里还是令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没关系,您可以跟我说。”丹尼尔说,“稍后我会为长老转达。”
亚瑟觉得不对劲,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也许是丹尼尔的说话方式,或者别的什么,他说:“请让我见一见长老,丹尼尔。”
丹尼尔并没回应,但他的身体仍然堵着门口不放:“亚瑟,没什么事的话,你该好好地陪着蜂后陛下休息。”
亚瑟?
亚瑟感到好笑,他什么时候这么礼貌过?他明明给他起过一大堆难听的外号,大多都是攻击他的年老色衰。
他的心底冒出了一个念头,丹尼尔闯祸了,他说不定对阿尔伯特长老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
于是他加重了语气:“让我进去,丹尼尔。”
丹尼尔没有让开。
克拉拉不明所以,扯了扯他的袖子:“先生?”
亚瑟的表情蓦地沉了下来,他反手扣住了丹尼尔的手腕,试图强行挤进房间里,丹尼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反手一挣,甩脱了他的桎梏。
这让亚瑟更加警惕,这个漂亮花瓶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犀利的招式?
他看向克拉拉:“陛下,请帮我。”
丹尼尔的表情很阴沉:“陛下,请您不要纵容雄蜂的胡闹,明智的蜂后可不该这么做。”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克拉拉就抬起手,无数根毒针应召而来,在瞬间扎穿了门板,可怜的房门吱呀一声,轰然倒塌。
丹尼尔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你……居然觉醒了蜂后的力量?”
可惜这两位一个都没听他说话。
亚瑟来到阿尔伯特的床前,低声道:“阿尔伯特长老,蜂后陛下来看望您了。”
没有回应。
床上的被子隆成一团,把阿尔伯特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心沉了沉,在丹尼尔赶来阻止前,他抓住了被子的一角,用力一掀。
克拉拉在那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阿尔伯特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四肢僵硬,五官是漆黑的空洞,和她见过的那些工蜂的“蛹”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7 20:02:18~2021-06-18 19: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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