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留
沈玉的话好似一盆冰寒刺骨的水,将舒皖从头浇到脚。她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沈玉,心道所以他是喜欢王颖钏的,喜欢到现在。
“骗子!”舒皖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她目光炯炯却是凶巴巴地盯着沈玉看了一阵,一把将自己手上那条经由沈玉精心包扎好的丝绸胡乱扯下来,狠狠向沈玉丢了过去,那点白色轻飘飘地并没被丢出多远去,几乎就落在舒皖脚边。
舒皖眼眶一下子红了,又冲沈玉说了一声:“骗子!”,转身便大步往内殿去了。
沈玉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哄骗了陛下。他驻足片刻,想自己也许是该回去了,可陛下的药还没换,不知哪里不舒服,也没请个太医来看看
想了想,沈玉大步追随陛下走了过去,他站在外殿与内殿相隔的那道幕帘之外,就听见陛下在里面哭。
“陛下。”沈玉皱了皱眉,自作主张揭开帘子走了进去,然后就看见陛下正坐在床上,红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柔声道,“陛下怎么了?因何伤心?”
舒皖没想到沈玉会跟过来,她今日难受了一整日,方才实在觉得憋不住了,竟对着沈玉发起脾气来,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她虽有些自幼养成的矜贵脾气,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
“朕觉得难过。”舒皖软软地道。
沈玉便再度蹲在她面前,温润的眉目也注视着她。
“陛下因何难过呢?”
舒皖也不准备藏着掖着,老老实实道:“因为先生难过。”
沈玉一时不明,陛下看着他,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缓缓开口道:“先生坐过来罢。”
“好。”沈玉应了,没有推辞。
他轻轻坐在距离陛下一拳之隔的地方,等着陛下说说她的伤心事。
“朕自幼孤苦,父后并不喜朕,与长姐的关系也维系艰难,放眼朝堂,大臣们对朕并无多少忠心。”顿了顿,舒皖接着道,“朕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先生。”
沈玉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安安分分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便搅在一起,明澈的眸子望着陛下姣好的侧脸。
“可是先生说跟别人定了亲,要走了。”舒皖蹙着眉,难过极了,“先生走了,朕就是一个人了。”
“陛下!”沈玉正要起身解释,可陛下却忽然抬起手,柔荑抚住了他的唇。
“先生的苦衷,朕都明白的,只向来天子皆寡人,朕还能奢求些什么呢?”舒皖缓缓将手撤开些,拾起沈玉的一缕青丝别在他耳后,缓缓笑道,“今日朕失态了,先生莫怪。”
“微臣不敢。”沈玉乖乖受着,远山般的眉也蹙起来。
“天晚了,多谢先生的面,先生回去歇罢。”舒皖眸中染了笑,可她因方才哭过,双眼周围还红着,这笑就显得十分勉强,反惹人心怜。
“去罢。”舒皖挥了挥手,已经转过了身,将两手搭在腰间,去解自己的衣。
沈玉想说些什么,劝慰他的君王,是他早晨会错了意,其实那桩婚事他也可以不去的。可陛下已然不想再听了,她或许真的累极了,想要歇息。
沈玉瞧见陛下宽衣的动作,哪儿敢再留,揣着满腹心思拜别了。
福宁殿空寂如往昔,能将大殿装满的,只有房里的光。沈玉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陛下已然不愿再亲近旁人,这殿里这么大,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若是病了,出了什么事,谁来照顾呢?
陛下只亲近他。
沈玉深思着,刚踏出内殿的门槛,便听见里面道:“来人,给先生掌灯,送先生回去。”
“陛下”沈玉轻喃一声,心好似被揪了一下般,开始后悔早晨为何说了那样的话伤陛下的心,他竟以小人之心度了陛下君子之腹,实在
沈玉走了。
舒皖自一扇窗内静静目送那道身影离开,嘴角浅浅勾起一丝笑意,末了,她轻哼着歌,灵巧的身影在灯下转了个圈,跳出几步不知名的舞来,如招展的蝴蝶,然后欢喜便再难压抑,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了起来。
“哎呀。这下总不会再走了罢?”舒皖轻快地跳着舞步,将身上的外袍松松散散地脱下来,甩手肆意丢在架子上,扑进被褥子里打滚。
傅闻钦其实一直没走,她只是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如今她瞧着舒皖的样子,心道,小姑娘又疯了?
她这荒谬的想法只一瞬,渐渐反应过来舒皖是真的很开心。
她有些不解,十分不解,忍不住现了身目光复杂地看着舒皖问道:“你的心情怎么又好了?”
舒皖身子一抖,从被子里抬起头来,转而看着傅闻钦,有些惊讶:“呀,你没走呀!”
傅闻钦看着舒皖道:“方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在耳里,是有什么东西是我漏掉的吗?”
高挑冷漠的女人此刻满脸都写着迷惑,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或许该去维修一下了。
“你都听见什么啦?”舒皖问她,傅闻钦如实转述。
舒皖缓缓点着头,“就是这些呀,没别的啦。”
“那怎么”傅闻钦的神色更一言难尽了,“你下午不还哭成那样,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就因为一碗面?你如今可是帝王了,不能再因为一个男人随意的示好,就”
“闻钦你在说什么呀?”舒皖深笑着,她漂亮的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可此刻却混着些得逞的快意,不自觉地哼着小调,望着屋里那盏华丽的宫灯,徐声道,“我下午是真的很难过呀,我是真的哭,又不是装的。”
傅闻钦开口正欲再言,便听舒皖继而道:“不过我刚刚是装的。”
她的语气有些悠然,似乎又十分遗憾,傅闻钦的脑子缓缓地转了几圈,反映了过来。
“你骗他?”
“我对先生如此尊重,怎么能说是骗呢?”舒皖否认,“朕只是留一留他,要怎么选择,可全看先生了,朕又不会勉强先生。”
傅闻钦一个字也不相信,陌生地看了舒皖一会儿,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有进步。”
舒皖面容艳丽近妖,被她描得发红的眼尾在灯下微闪着,好似泪光,漆黑的眸子里只剩下浓烈的侵占欲。
“我应是就剩下这一辈子了。”她轻轻地道,“成人之美的事,我不想再做了。”
她拿出随身附带的小镜子,好好观赏着自己的模样,这张脸还是过于稚气了些,才十四岁,十四岁能做什么呢?要是再长两岁就好了。
“朕的长相,难道会比那王颖钏差吗?”舒皖小声吐息攀比着,“朕也会跳舞,也会绣花,能作诗词歌赋,还能护着他。她王颖钏能做什么?若不是朕手下留情,沈玉早就是朕的人了。”
舒皖眸光深深,迷狂中已将当年舒明安所为归为自己所有。良久,舒皖吩咐道:“闻钦,你那个世界有没有关于情爱的话本子?多拿来些,要最时兴的那种。”
傅闻钦思索片刻,道:“不知陛下是要男人和女人的,还是男人和男人的?”
舒皖顿了顿,接着轻声问:“有没有女人和男人的?”
傅闻钦微滞,才反应过来小陛下话中是什么意思,皱眉道:“恐怕存世不多,极难得的。”
“那就男人和女人罢。”舒皖无所谓道,“道理都是一样的,朕得瞧瞧,如先生这样的男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如此,应该是选定了。傅闻钦掏出一个记事本,在上面“配对”那栏打了个勾。
“把方婳叫来罢。”舒皖道,“回了伯阴侯,就说朕今晚留沁小侯爷在宫里宿了。”
“好。”傅闻钦领命退出。
自荷塘吹来的晚风浮动,将案上那张用镇纸压好的水墨丹青掀起一角,舒皖冰凉的眸子注视着那画上之人的笑,伸手轻抚着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她没有情绪的话语中有些遗憾,“今日没有用到你呢,亏得朕还特意将你铺陈好放在这里,哪知道那个呆子如此本分,连眼睛都没往别处瞟。”
半个时辰后,睡眼惺忪的方婳被送进了宫,一进福宁殿就黏黏糊糊地抱着舒皖道:“阿安,你是不是想我了呀?”
舒皖笑着揉了揉她软软的小脸,道:“去床上坐着说罢,朕有些事要问你。”
方婳乖巧点头,哒哒地跟在舒皖后面跑。
“用些点心么?”舒皖问。
方婳激动地点头。宫里的点心最好吃了,别处都买不到。
舒皖悠然地看着方婳一口气塞了两个梅花糕进嘴里,冷不丁问:“可有意中人?”
“?”方婳被噎了一下,急忙吞下嘴里的糕点,回复道,“有啊!”
舒皖眼神一亮,“那朕问你,你都是如何和你的意中人相处的?”
方婳皱了皱眉,细细思索了片刻,看着舒皖道:“你说哪一个?”
舒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