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圣人之道
陆秉文正欲寻根究底,就听闻前面传来声动。
顾钦面无表情,走进地坤居。
宋隐惊喜交集,猛地起身,紧紧盯着顾钦。
顾钦似是看到他了,略挑了挑眉,便走向了宋隐身后的空位。顾钦、空青二人行至地坤居最末,方停下脚步。
随即空青放下所背着的书卷纸砚,开始整理桌案,顾钦便随手将笔墨归置好。
宋隐心脏砰砰直跳,语气中充满了期待,“你,还记得我吗。”
顾钦取出书卷,随意瞟了他眼,“礼部尚书嫡子,宋隐宋展成。”
他的记忆还不至于那么差。
宋隐顿时心花怒放,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他竟还记得我。
“你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如今需要医药赔偿了吗。”顾钦抬眸。
顾钦面无表情,眼中却分明写着“你想碰瓷”几个字。
宋隐哽住,“不,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事。”
顾钦皱眉,宛如看到智障,“我怎会有事,你又不曾撞到我。”
“啊,对,你没事,我是说你的书童,他有没有事。”
顾钦轻嗤,“那你就得去问他了。”
菘蓝嘴上说没事,膝盖却青了大片。空青昨夜替他上药时,顾钦都看得心疼。自打菘蓝跟了顾钦后,顾钦就没舍得让他做过重活。
带崽带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将菘蓝养得活泼些。经历昨日之事,现今又被吓得畏缩了许多。
“昨日是我慌了神,如今想来,当真悔之莫及,还望你勿怪。”
顾钦放下手中书卷,“你撞的不是我,不必和我道歉。”话虽如此,但顾钦面容还是稍霁了些。
“我态度恶劣,须向你道歉的,还万望海涵。”
顾钦不置一词,但见他态度也算诚恳,也不好继续冷语相对。
陆秉文简直快看不下去了,堂堂礼部尚书之子宋隐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这般委曲求全,哪还有他往日骄矜肆意的做派。
但不得不说,顾钦之资实是惊为天人。
安静时面如冠玉,整个人淡漠出尘,恍若疏桐上那弯冷月。及至他抬眸微动,精致的五官便倏而鲜活起来,眼神流转又格外灵动,仿若能直望进人心底。
似是察觉到陆秉文的注视,顾钦微颔首轻声说道:“安国公府旁支,顾钦。”
陆秉文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自报家门,能如此毫无芥蒂提及出身旁支的。
他心觉有趣,便也顺顾钦的话说道,“镇国公府庶子,陆秉文。”
不待两人进一步交流,前方便传来些许嘈杂声响,隐隐有人低声惊呼,“许学正来了。”
三人当即正襟危坐。
许学正手持戒尺,步履从容步入学堂。
“你便是新来的学子?”许学正缓步行至地坤居顾钦面前站定。
顾钦起身作揖,“学生顾钦,见过许学正。”
许学正看到顾钦案上所置书卷,轻笑着点了点头。
“你既在读《时论》,我便考考你。你且说说,何为圣人之道。”
陆秉文听闻此言,心下稍安,圣人之道是启蒙时的东西了,便是七岁小儿都能答上几句。
他却不知,顾钦半年前才算正式识字。启蒙典籍,他还没来得及学完。《时论》正是其中之一,他只自己浅读了遍,大致知晓书中所言,还未细细品读。
顾钦沉吟不语,宋隐、陆秉文却心下着急,皆为他捏了把汗。
顾钦仔细回忆书中内容,构思该如何回答。
“圣人曾云,若使人皆怀仁爱之心,则天下大同。故常人言,圣人之道,是为仁爱之道。”
宋、陆放下心来,总算答出来了。
“私以为,其实不然。”
二人心弦绷紧。
“古来圣贤,何其廖廖。其中能识仁爱之意者,又有几人?圣贤尚且如此,何况常人乎。”
顾钦做出结论。
“故,圣人之道,意不在仁爱,而在于伦常。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不必识仁爱之道,但使其各守其位各尽其职,则天下安已。”
满堂寂静,四座皆惊。
顾钦阖眼,世家门阀、王公贵胃,哪个和仁爱扯得上关系呢。不过是依靠所谓伦常,束缚下不犯上罢了。
剥削者肆意挥洒权利,被压迫者却被告诫恪守本分,试问,天下怎能不安。这些话,顾钦却不曾说出口,他又何尝不是剥削下的既得利益者呢。
“你倒是颇有自己见地,”许学正抚须,“既如此,你且说说你的道。”
顾钦沉默良久,轻摇了摇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许学正细细打量了番顾钦,颔首微笑,“那便慢慢悟,坐下吧。”
及至下学,陆秉文方转身笑道,“枉费我和展成兄还替你担忧,顾钦兄之远见卓识,当真令我自愧弗如。”
顾钦轻笑以对,并不做回答。
“今日甚是欢喜,不如我们三人去暖香阁小聚,也算替顾钦迎宴。”宋隐提议到,眼含期待望向顾钦。
顾钦摆摆手,“今日便算了,我须得早些回去。”
早先收拾了桌案,他便让空青回屋照料菘蓝了。如今,两人怕是眼巴巴盼着他回去呢。
宋隐面露失望。
“改日我做东,再邀两位小叙。”顾钦整理好书卷,补充到。
“如此甚好,那就一言为定。”宋隐笑得满面春风。
陆秉文摇头暗笑,宋展成可算是栽了,展扇说道:“既然顾钦兄不能外食,那就一道去公厨吧。”
宋隐眼神热切看向顾钦。
顾钦:……这是什么品种的哈士奇?
他略想了想,便说道:“行吧,但是路过青枫院时,需稍等我片刻。”
宋隐知青枫院便是他的住处了,当即面露喜色。不由感到幸福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这么快他便可与顾钦共回房。
行至青枫院,顾钦让二人稍候。自己便进屋寻觅食盒,正欲出门,却被菘蓝拦下。
“少爷,我随你同去。”菘蓝执拗看向顾钦。
“你且再修养下,我和空青很快就回来了。”
“我可以和你们同去的。”
顾钦看菘蓝执意如此,也不再劝阻。他将手中食盒放下,转而看向空青,“那便走吧,空青,你照看着些菘蓝。”
空青自然应“好”,菘蓝也终于眉舒眼笑。
可刚出门,菘蓝就停下了脚步,他戒备紧张地看向宋隐。
顾钦:竟然忘了这茬。
顾钦还没来得及解释,宋隐就大步上前,诚恳对菘蓝说道:“昨日是我不对,言辞激烈,多有冲撞,还望小兄弟原谅。”
菘蓝神色惊疑不定,似是被眼前景象弄懵了。
“你,想要我,原谅你?”菘蓝试探开口。
“正是,在下愿负荆请罪,只愿小兄弟勿要再同我计较。”
“那,那倒不用,”菘蓝摇了摇头。
宋隐心中暗喜,只要这书童不再计较,顾钦定然也会既往不咎,那他岂不是…
“只要,你别,别纠缠我家少爷就好。”菘蓝鼓起勇气。
宋隐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菘蓝本想说,你不要找我家少爷麻烦。但思及顾钦说过,说话须得委婉些,故而又改了口。
陆秉文忍不住笑出了声。
菘蓝看向顾钦,眼里浮现些许困惑。
“没事,你说得很好。”顾钦摸了摸菘蓝的头,眼含笑意。
一语绝杀,真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崽,顾钦很是欣慰。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公厨吧。”陆秉文眼见好友表情僵硬,似是受了巨大打击未缓过来,便上前救场。
宋隐连忙应道:“是是是,正该去了。”
顾钦但笑不语。
“晏之,安国公府那个旁支也入太学了?”
齐晏之正在查阅典籍,闻言便从书案中抬眸,“他又如何了。”
薛憬琛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能得他如此提及,定是出了什么乱子。
“听说,他和礼部尚书之子打了一架。”
齐晏之略微皱眉,“你替我照看着些。”
薛憬琛强忍笑意,“左右不过是个旁支,你竟如此上心?”
齐晏之不言语。
“你们安国公府真稀奇,好端端收了个旁支做养子,惹得整个京城都议论纷纷,你倒是镇定地很。”
“他既入了宗牒,便是安国公府的人。”
“哈哈哈哈,”薛憬琛实是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快喘不过气了,“你竟还护着他,太学院都传遍了,你当真不知?”
“顾钦可当众宣称了,他姓顾,和你齐晏之没半点关系。”
齐晏之面色如常,抬眸看向薛憬琛,“他自然与我无关,还有其他事么。”
“你实话告诉我,这个顾钦,究竟是不是安国公的私生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齐晏之轻翻弄了下案上书卷。
“不是当然最好,一个外姓的玩意儿,养着玩玩也就罢了。”薛憬琛绕到齐晏之身后,轻俯下腰,似是将人半拥入了怀中。
他在齐晏之耳边低语,“若真是的话,嫡庶尊卑,长幼有序。他既来了书院总得学些规矩,你说对么。”
“别动他。”
“我说笑罢了,”薛憬琛笑到,轻在齐晏之耳边低喃,“你还真信了,倒是把人护得紧。”
“你别动他。”齐晏之语气认真,又重复了便。
薛憬琛脸上笑意不变,见齐晏之眼中满是认真,方才嗤笑一声,“他若不来招惹我,我才懒得管。”
齐晏之知他如此便是同意了,转而说道:“五皇子那儿,可都准备好了么。”
“自然是万无一失。”薛憬琛右手轻划至齐晏之腰间,解下玉佩,拿在手里把玩。
“这玉料子倒是不错,我要了。”
齐晏之不置可否,似是懒得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