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凤岐亦看见了他,顿时皱头紧锁,立马张口想要喊。
凤归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此时月光浅淡,林子幽暗,凤家几人若不出声,赵无眠自是不知这林子中有人在打量着他,只擦了一把头上的霜露,又继续赶路。
等人走远了,凤岐才收回目光,疑惑开口道:“这赵无眠是要干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半夜三更的往外走。”
凤归晚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他,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第三日几人皆是如此,虽然中途休息了不少次,但舟车劳顿,凤归晚依旧浑身酸痛无力,连一直精力旺盛的凤岐,这会儿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好在傍晚时分,杨细在官道边看到了一座老旧的木头屋子,他下了马车去打探,确认无人居住,才来禀报给凤岐听。
凤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木屋虽然破旧,比起露宿林中,他还是决定今晚歇在这,转头便叫醒沉睡中的凤归晚。
“晚晚起来了。”
凤归晚揉揉眼睛,他还未下马车,耳边便听到震耳的流水声,掀开车帘,一眼便看到他们的马车停在山间,一条壮阔的河奔腾而来从中间把山斩断,浓郁的水气爬到了山腰,远远看过去白茫茫一片。
“墨江……”凤归晚挑眉松了一口气,声音愉悦道:“紧赶慢赶,倒也走了大大半路程了。”
墨江在澧城城外,沿着墨江往上再走个大半日便到澧城了,如果仍旧沿着墨江往前走,就到了双泉镇。
快要到目的地了,几人显而易见的轻松了一些。
厨子早先一步下车去木屋中打扫,只见从木窗里的灰尘扬起又落下。
凤归晚马车边稍作休息,便在杨细的挽扶下来到木屋外。
稍一打量,便猜测木屋想必是渔人们作临时住处的,虽已被匆匆打扫过,却仍旧有淡淡的鱼腥味,破烂的鱼网和鱼具全一股脑的堆在角落。
只留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来,被铺上了厚厚地毡。
窗外,一块乌云慢慢移了过来,把刚爬上来的清月遮了个严严实实。
看似将要下雨的模样,凤归晚吩咐马夫把马拴好,才安心的坐下。
厨子已经搭好了简单的土灶,半柱香的时间,雨下下来了,凤归晚也喝上了老参鸡汤。
一碗冒热气的汤一下肚,他整个人都暖和了,一动也不想动,懒洋洋的靠在那在那儿跟只猫似的,凤岐也舒服的靠在他身边,哼哼唧唧,发出满足的叹喟。
雨还在下,滴滴嗒嗒落在屋顶像催眠曲,可刚刚还慵懒着的杨细却是耳朵一动,立马站起身,握着剑警惕的盯着窗外。
“怎么了?”凤岐发现他的异样。
“有人来了。”凤归晚压低声音道。
他虽身娇体弱,却也自幼耳聪目明,此时雨打风吹里参杂着匆匆的脚步声,虽细微,却也被凤归晚准确的捕捉到了。
仨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睛看出了疑惑。
这个点儿,又是荒郊野外、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人匆匆而来,确实可疑得很。
凤归晚坐直身子,凤岐也不由得正襟危坐,一双眼睛紧盯着木门处。
果然,片刻后脚步声愈发的近,掺杂在雨声里也清晰可闻,下一出,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厚重的水气瞬间扑入屋中,吹得烛火乱晃。
一个瘦弱的身影探身躲了进来,衣服破破烂烂,裤脚上全是泥,瘦瘦小小,看身量是个孩子。
枯黄的乱发湿漉漉的沾在小孩脸上,遮了大半张脸,屋中烛火乱晃,明灭不定。
可只肖一眼,凤归晚依旧认出了他,歪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是你啊?”
“什么?”凤岐一愣,紧接着想到了什么,仔细看去,显然也认出了赵无眠,立时厉声道:“赵……赵无眠?又是你。”
赵无眠亦是一愣,他的脸苍白得不像话,眼眸沉沉,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应该有的朝气和活力,只傻傻站在门边,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
留下的话,里头的人不对付。
走的话,外头还下着雨。
他浑身湿透,寒风一吹,不由得抖了抖,神情狼狈不堪。
凤岐见他像只迷途羔羊般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下一软。可前几天的破庙里那惊悚的一幕,那漆黑的蛇尾,腥红的竖瞳,却让凤岐心有余悸。
他站起身,凶巴巴道:“你一路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我没有。”赵无眠嗓音颤抖,发间的水一直滴滴答答往下落,地上很快就聚上了一堆水渍。
“你明明有。前天在城门口,昨天在榆林,今天又在这里。”凤岐抿着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可别说是巧合。”
赵无眠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凶巴巴质问他的凤岐,和一旁饶有兴趣打量他的凤归晚,小声道:“我真没跟着你们。
“那你去哪?”凤岐一脸不信。
“我去澧城。”
“澧城?好啊!我们前脚出城,你后脚也出城,我们去澧城,你也去澧城。”
凤岐眼睛一瞪,脸都黑了,而杨细瞬时就抽出了腰间那把剑,剑刃在寒夜里泛着冷光。
”你这一路偷跟着我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赵无眠不知是冷的还是被杨细吓的,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盯着那把剑懦懦道:“可是去双泉镇只有这一条路啊。”
“你还想跟我们去双泉镇,你活得不耐烦了……”
杨细的剑已经架上了赵无眠的脖子,只待凤岐一身令下,他便动手。
“杨细……”凤归晚却是出声道:“把剑收了,去休息吧。”
凤岐制止道:“不准。”
杨细却是飞快把剑收了,自己退了下去,靠在窗下闭目养神。
凤归晚站起身,把凤岐拉回身边,又对赵无眠招手道:“你过来。”
赵无眠站在原地没动,眼中有隐隐的不安和恐惧,刚刚刀子架在脖子上的冰冷感他记忆深刻。
凤归晚似笑非笑对赵无眠道:“放心过来,我要想对你做什么,也不用等到今天,在破庙那天就做了。”
赵无眠似乎想到了什么,踩着满是水渍的鞋小心翼翼移了过来。
凤归晚指了指一旁的木墩子,示意赵无眠坐下,才道:“你刚才说是要去双泉镇?”
“是。”赵无眠点头,一边回话,一边悄悄把脚移上前,更靠近火堆,试图温暖那双冻到快没有知觉的双脚上。
凤归晚瞥了一眼,弯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拨弄了几下,随着他的动作,火势“轰”的一下又大了些,照的小木屋里明亮且暖烘烘的。
他招手又吩咐厨子给赵无眠端来一碗热汤。
赵无眠闻着那浓郁的老参鸡汤,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却始终没伸手接。
“喝吧。”凤归晚声音淡淡的,目光清澈明朗。
赵无眠犹豫的伸手,小心翼翼的捧住了那只白玉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一碗热呼呼的汤下肚,他才感觉身上有了些暖意。
等到他放下碗,凤归晚才不紧不慢道:“那个镇子最近不太平,如果没重要的事,就不要去了。”
“我要去。”赵无眠低着头,声音小却坚定。
一旁的凤岐恼火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晚晚说了让你不要去,你还非得去。”
“我……我要去找我的爹娘。”
凤岐一愣:“你也有爹娘?”
问完又觉得不对,立马换了一种说话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爹娘还活着?”
赵无眠摇头:“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那怎么找?”
赵无眠声音更小了:“杨伯当初就是在双泉镇外捡到的我,他闭眼之前曾跟我说,若在梧州城呆不下去了,就去双泉去找赵姓的人家。”
“赵姓人家?”凤归晚沉吟道:“那镇子甚大,姓赵的何其多,要找出一家恐怕有些难。”
“可我还是想去试试看。”
凤归晚瞥了他一眼,瘦小的孩子脸色腊黄,唇色苍白,可怜得紧。
他叹了口气,缓缓问道:“可有信物?”
赵无眠摇头。
“没信物却是更难。最近双泉镇遭灾不太平,不但找不到你的双亲或许还有性命之忧,你可想清楚,可是非要去不可?”
“非去不可。”小小的孩子还挺固执。
凤归晚却是突然不再说话,目光停在他身上,雪白纤长的骨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他不开口,赵无眠更是不敢说话。
对面人明晃晃的盯着他,清冷的视线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惹恼了他还是怎么了,只能低着头盯着燃烧的火堆惴惴不安,偶尔悄悄抬眼又飞快瑟缩下去。
凤归晚心思却不此,他在想,这马上临近月中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赵无眠马上又要化妖了,上次在梧州城的破庙里都那么凶险,这一次人生地不熟的,恐怕……
说到底,其实这赵无眠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只是这孩子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里,遇到的第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人。
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他还真做不到。
凤归晚看着眼前这瘦瘦弱弱的小孩,心中不忍又无奈,他沉默半晌,才下定决心道:“既然是非去不可,不如……不如就同我们一起,好歹一路有个照应。”
“一起?”
凤岐一愣,连闭目养神的杨细都睁开了眼。
赵无眠更是无比惊讶,还过四天会发生什么,他知道,对面那人亦是心知肚明,可还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赵无眠满脸不可置信,他猛地抬头,只见对面那人瞳眸澄澈,笑色清浅问:“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