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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四五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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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连忙跪在洪修脚下请罪。

    洪修却在沉思, 许久,他抬头缓缓道:“你很聪明。”

    “比不上前辈和师父,虽然我只是二位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也还想活下去。”沈书的表情十分诚恳。

    “既然想要活下去, 就不要过于好奇。我在绍兴做什么, 甚至我在绍兴这件事, 便不是你应该探知的。”

    沈书知道这洪修而言,已是超出寻常的宽容和耐心,林凤曾说洪修想笼络自己,以便将来能在穆华林最不防备之处, 给他致命的一击。除了这么解释,沈书暂时想不到洪修为何始终带给他一种严厉却不冷酷的感觉。有时候沈书嘴上叫着“前辈”, 心里隐隐竟真有点把洪修当成同门前辈一般, 那种尊敬是发自内心。

    或许因为洪修高深莫测, 叫人看不透的人往往最具威严。

    “你觉得,当今天子如何?”洪修发问后, 林凤便识趣地退出门外。

    两人俱没有守卫, 离得很近。洪修的轮椅上一定有不少机关,但他现在却如同一个病弱的人, 坐在榻上,只维持一股游丝般的气息与沈书交谈。

    他的袖中藏着毒或者暗器吗?

    沈书连忙收敛心神,答道:“并非大贤, 也不算昏君暴君,以外族统御天下而言, 他并不算很差。”

    “算上汉人皇帝,也不算差。天子幼年和少年时吃了许多苦,他的父亲被流放在外, 作为长子,他的母亲不够尊贵,那时和世瓎无望回京,妥懽帖睦尔自然也不会被当做将来的帝王进行教导。和世瓎本是武皇之后,奈何武皇信守承诺,当年他的皇位来自于其弟,也便是后来的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

    沈书点头:“这我知道,大德十一年,成宗驾崩,因皇太子早夭,按蒙古制,当由皇后暂时摄政,召集宗亲召开忽里台大会,选出新任汗王,也便是这天下的皇帝。仁宗得到他先生李孟的支持,右丞相哈剌哈孙又在京城阻挠皇后摄政,仁宗则借回京奔丧的机会,与右丞相哈剌哈孙里应外合,诛杀其他反对者。当时他的哥哥海山领兵征战在

    外,引大军回朝,也许是真心,又或者是假意,众臣及他二人的母亲都赞成海山做皇帝。而武宗海山为报答弟弟为自己争得了皇位,立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且终武宗一生,不改初衷,他不像其他蒙古皇帝一般,当上皇帝后改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当年武宗与仁宗有约,兄终弟及,叔侄相承,说到底孛儿只斤海山乃一介武夫,岂是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对手,何况他做皇帝也只有三年,虽力图改革,到底没有能够完成。海山能坐上皇位,仰仗的并非仁宗智计,而是他镇守漠北的大军。无论仁宗是否愿意,海山挥师南下,他和他的母亲就都知道,除了让海山做皇帝,别无他法。武宗在世时并非没有动过立自己儿子为皇储的念头,是被亲近的臣子劝服信守承诺。”洪修冷笑道,“死人躺在棺材里,活人便安全了,武宗死后,他所信用的重臣悉数被清理干净,仁宗毁约之心昭然若揭。后来自然是和世瓎被一贬再贬,若非没有合适的后人继承皇位,身为和世瓎长子的妥懽帖睦尔恐怕早已不知臭在静江哪条沟渠里。他登基后一度也不过是个扯线傀儡,直至与脱脱联手扳倒权臣伯颜,这才亲政。他的第一任皇后,乃权臣燕铁木儿之女,妥懽帖睦尔少年时,便是燕铁木儿去接他,听说他见到燕铁木儿时,吓得瑟瑟发抖呢。现在的皇后,则出于后族弘吉剌部,妥懽帖睦尔可曾把她当一回事?”

    “这正是他的不贤之处,放纵高丽皇后把持后宫,立她所生的儿子做太子。脱脱反对授太子册宝礼,正有血统上的犹豫。不过可以想见,庚申君少年凄苦,奇皇后虽是贡女,到底同他共过患难,情分不同。但作为天子,放任私情凌驾于社稷,显然不智。权臣伯颜倒台后,蒙古皇帝也试图挽回颓势,然则大厦将倾,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如今象征蒙古王权的上都被攻破,所受打击恐怕更大,也许确会生出退意。”

    “所以即便我支持皇太子,又有什么不妥当吗?”

    说半天原来在这等着,沈书张了张嘴,只得回答:“并无不妥

    。”

    “无论你师父是否还忠于天子,我想,他必不会忠于高丽皇后所生的太子,这个推断可正确?”洪修问。

    “我不知道。”

    洪修嘴角笑了一下,丢出一个惊天之雷:“不错,上一次在和阳见你时,我是想杀你师父。”

    沈书陡然瞪大了眼,呼吸也不禁急促起来。

    洪修云淡风轻地说:“若用诡计,未必不能将他暗害,但如此一来,这么多年我所受的痛苦便十分不值。他曾是我的兄弟,我当予他与我堂堂正正较量的机会。摧毁一个人十数年的谋划,远比取他的性命更能折磨他。”

    沈书一时有点茫然,说话吞吞吐吐起来:“前辈这么告诉我,就不怕、不怕……”

    “若说穆华林还不知道我想杀他。”洪修凌厉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内心,哪怕他只从面具上的两个空洞往外看,“你的小聪明就耍得太过了。”

    这瞬间沈书突然紧张起来。

    洪修放声大笑,甚至咳嗽起来。

    沈书在空空如也的袖子里摸了一圈,他随身携带的短刀给了朱文忠,这次见面也没想起拿回来。

    “我要想杀你,你早就死了。”洪修长出一口气,望向紧闭的门,“这些年像死人一样活着,走在太阳里,也像被封在四方的棺材埋在地底。早晚有一天,你师父所看不上眼的这些蛇虫鼠蚁,都会趁他虚弱时一拥而上。”洪修眯起眼,仿佛已经看到那一天,“你是他的徒弟,也是他手里的棋,不想看看玩弄他人命运之人,会有什么下场吗?”

    送走洪修后,沈书在昏暗中坐到窗户被晨光缓慢地照亮。晴天来得十分突兀,阳光刺痛眼睛。

    早饭吃过,茶过三巡,舒原静坐在一旁,不住担忧地看沈书。

    “启程回隆平,先把咱们的马取回来。”沈书鼓足气,大声说。

    也许前一晚没有睡好,沈书始终头痛欲裂,一度想打起精神,到午后骑在马上竟摇摇晃晃,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

    于是张隋找了地方打尖,午饭吃完,舒原看一眼张隋,便说自己累得很,要休息。

    这一下歇到黄昏,把晚饭吃了,到下一座城骑马也要接近一个时辰,只得歇一晚再走。三更半夜,沈书从梦里惊醒,一脸一身冷汗,接连灌下两杯冷茶,定下心神,却怎么也想不起梦见什么,便又拱到被子里去睡。

    翌日赶路,按说已经睡醒,沈书却终日感到心神不宁,中途在茶棚歇脚,都吃了点东西,沈书对张隋道:“你去探探附近有无淮军的踪迹。”

    张隋领命而去。

    “昨夜没睡好?”舒原看沈书脸色苍白,眼睛里也有血丝,往沈书的空碗里注入热茶,把茶碗推到他面前。

    “心里不舒服。”沈书道,“好像有什么事情悬而未决,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东西吃得太干太硬。”

    “想好回去怎么说了吗?”

    “紧赶慢赶没有追上,便在附近多探了几日。”回去之后,还得立刻找两个同陆玉婵和蔡柔年纪差不多的女儿家,到园子里小住两日。这不难,佃户中就有一双姐妹合适,打发个人去领过来便是。外间没有见过女眷,只要人头对得上便无事。进城的人多,守城兵士只查验有无手令或者凭信。沈书意识到舒原担心,便说:“没事,前天晚上没睡,总要一两日才能复原。今天晚上到船上好好睡一觉,上岸时精神就好了。”

    舒原点头:“洪修说什么要紧事了吗?”

    “他称自己是选择了皇太子,我没有相信。此人多狡,再看看吧。不过我推举了康里布达取代戴沣,戴沣是暗门在隆平的都尉,穆玄苍北逃时,他贸然行动,本要取穆玄苍的性命给新任门主纳投名状,结果被穆玄苍的手下断去一臂。李维昌能在他的眼皮下活动多年,还发展出了效忠云都赤的势力,足见戴沣确是草包。”

    “洪修未必肯用康里布达。”舒原道,“他毕竟是胡坊的人。”

    “有一种人,天生向往危险,越是看上去不可能,他越愿意去试。”

    “你认为洪修便是这样?”

    沈书勉强一笑,端起茶碗示意舒原喝茶。

    “假以时日,自当有结论。”沈书朝来时的路看

    去,天晴时马蹄印留在地面上清晰可见。来来去去许多马蹄,应该是在他们歇脚前,便有一队人马骑马经过。这年头最可能骑马来去的多半都是兵,或是与打仗相关的人马,没有车辙印,则更可能是谁家的探子。

    张隋去而复返,也留下一串马蹄。

    沈书已经装了一肚子茶,翻身上马时肚子里咣当咣当响。前方没有军队,张隋在渡口雇了一条船,当三人起码赶到渡口时,却有一个船工模样的人在岸边东张西望,看到他们三人,那人有点犹豫,待他的视线落在张隋脸上,那人抬头挺胸起来,似乎有了主意。

    “三位公子,可有一人叫沈书?”

    “我就是。”沈书牵着马看他。

    “有人叫小人在这里看一位随身带刀,脸上有刀疤的客人,叫小人将此物交给一位叫沈书的公子,就是公子您。”船工从怀里摸出一根发带。

    沈书顿时变了脸色,发带有点脏,显然许久不曾洗过了,还沾着一些泥。

    “他让你传什么话?”沈书问。

    “将此物交给小人的客人让沈公子今日酉初到那条船上去,好像是公子的朋友,想要请公子坐船到隆平府去。那可是咱们这里能雇到的最好的一条船,船上的饭食也出了名,尽是珍馐,还有歌舞可看。”船工见沈书脸色不好,以为他是看到那条船并不豪华,解释道,“船出发前,弹唱的美人才会登船,还会挂上许多彩灯彩绸。近日少有人雇这船去隆平,等到傍晚时,公子再看就知小人所言非虚。”

    沈书拿出碎银示意那船工可以走了。船工拿了银子,却没走远。

    张隋小声说:“还盯着我们。”

    “不用管。”发带缠绕在沈书的手指上,沈书手指用力,绷住那条带子,眉头紧紧拧着。这是他和纪逐鸢的私密之物,两人分开时,有时候留在沈书这里,这次却是纪逐鸢带着,因两人常在床笫间用到这根发带,向来两人都不会让东西离身,或者缠在手腕上,或者系在脚踝上,也不会露在他人轻易可见的地方。

    沈书只能想到

    是纪逐鸢亲手解下来的。

    两人已分开好几天了,那日张隋骑马只需一小会功夫就能追上撤退的队伍,显然离得不远。步兵应该不坐船走,昼夜疾行,早就不该再出现在这里。若不是纪逐鸢,这条不起眼的发带又怎么会拿来给沈书,那人又怎么会知道沈书看到这东西,就会乖乖等到上船的时候。

    沈书朝不远处那艘大船望了一眼,是一艘两层的客船,显得有年头了,数十船工在装卸货物。客船如今大多改做货船,水路不太平,多有以水寨屯粮自保的贼匪,穿梭在江面上抢人抢钱。船上便有一些武夫游侠装扮的人,不知道是也要坐这船,还是护卫。

    “真要听他的?”舒原问。

    “可能是我哥。”沈书道,“这发带是我哥的。”

    “你哥不是早该走了……”舒原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互相看一眼,就知道可能有什么事发生。张隋起身:“我去四处看看。”

    “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沈书本想说不必去看了,对方一定有所准备,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拿到信物,却无动于衷,反而奇怪,便改口道,“不要走得太远,要是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半个时辰内就赶回来。”

    张隋却坐下了。

    沈书询问地看他。

    “无人保护少主,我应该留下。”

    “你路上离开多次,要袭击我早该动手了。”沈书不觉有什么,杀人往往是最简单的,眼下只有两种可能,好的一种是纪逐鸢让人拿来的,那等他会面的就是纪逐鸢,这没什么好担心。坏的一种则是纪逐鸢被人抓了,方才沈书还有些心烦意乱,甚至单纯地想来的是纪逐鸢。

    现在越想他越知道,多半是有人抓了纪逐鸢想胁迫他。但要在纪逐鸢身上发现这不起眼的东西,很可能纪逐鸢是受了伤,对方才有机会察看他绑在手腕或脚踝上的发带,看出这是个对他极重要的东西。那人还要知道沈书和纪逐鸢的关系。更要有钱雇这么一条大船,还要有求于沈书。

    纪逐鸢的武艺不差,军队里寻常兵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他有

    防备的情况下,便是张隋要伤他也不容易。

    这样捋下来,沈书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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