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娇气
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皮肤与纸面摩挲产生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谈殊蹙了蹙眉，心头闪过的那丝异样快得他几乎捕捉不到。
他定了定心神，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出了自己之前的问题：“赴老师刚是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赴欲雪声音似乎沉了一些，但还是温和的，带着淡淡的笑意。他道，“就是想夸你学得挺好。”
谈殊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顿时：“……”
这要怎么回答……？谈殊瞬间有些茫然。
而另一边，王导已经忍受不住地让场务过来催促了。
谈殊回过神来，跟着场务起身，想了想，最后还是认真回道：“也是因为赴老师教得好。”
说完，他朝赴欲雪点了点头，这才跟着场务往化妆间走去。
赴欲雪半晌没动。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手，将许久没翻动过的剧本轻轻掀到另一页。
化妆间的门又开了。场务清场的声音传来。赴欲雪的视线终于找到了理由从剧本上移开，看向了片场里。
谈殊已经做好了造型。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身上的轻甲被道具组染上了更多深红的血渍，利落中带着一种残酷暴戾的美。
他似乎仍是“明朝”，眉眼清丽而温雅，却又不再是“明朝”，柔软中多了几分坚忍凌厉的气势。
与他本人性格有所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感觉。
随着王导喊“开始”的声音落下，谈殊眸色微深，脸上依然带着轻浅的笑意，手中的长戟却飞快抬起，在浸满鲜血的、松软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扑面而来的血气，仿佛将谈殊偏于清冷的面容都染上了一丝浓艳，漂亮得惊人。
赴欲雪神色淡淡，平静地看着谈殊用着他才教授的技巧在镜头前走戏，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到谈殊的眉间、脸上、腰间以及指上。
像是要用目光将他层层包裹，又像是想用目光将他全数剥开。
恶意在心底翻涌，它恶劣地想看他用这副模样露出脆弱的表情。
而谈殊对此一无所知。
他仍沉浸在属于“明朝”的心绪当中，那点儿不知道因为什么而起的莫名的感觉还没发觉，就已经被尽数压下。
赴欲雪轻轻露出了一个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殊终于听到王导喊了一声“咔”。
不算太轻的长戟被道具组接过去，谈殊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动太久出了一身的汗，连手指也有点劳累过度的颤。
他刚想抬手揉一揉，一抹冰凉猝不及防地落在指尖上，然后一点一点地覆盖上他的手掌，嵌入到他的指缝里。
谈殊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没直接甩手。
然而对方却仿佛觉察到了他的弱点和顾虑，在这喧闹的片场里，四处的高清摄像头下，更加放肆地揉捏把玩起了他的手指和掌心。
一轻一重的，揉得指尖都泛了一层粉。
谈殊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戏里属于明朝的神色，这会儿因为生气，眉眼间的锋锐之气更加浓烈，与他泛粉的指尖和耳垂形成了鲜明对比。
惹得那东西忍不住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微凉的气息顿时充满了口鼻，谈殊指尖又是一颤。
但出乎意料的，那东西咬过耳垂之后，居然只在他颊边轻蹭了蹭，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
甚至于，被包裹着的疲累的手掌因为那细致的、轻重交错的揉捏而逐渐舒缓了过来，血液回流。
谈殊一时忍不住蹙眉。
“娇气。”在那点儿凉意散去前，谈殊仿佛听到了那个奇异的，恍若金玉相错的声音这样说道。
谈殊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他捏起拳头，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然而走过来的化妆师助理唤回了他的意识：“谈老师？”
“嗯？”谈殊睫毛一颤，平静地抬起头来。
“……我来给您补补妆。”化妆师助理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多看了一眼他精致好看的眉眼，有点脸红地说道。
谈殊精神依然微微紧绷着，闻言反应慢了一秒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助理连忙道，抬手给他补了一下粉底和眼妆。
谈殊低下头任由她动作，指尖上的凉意挽留不住，终于散尽。
……他在想些什么。谈殊动了动手指，冷静地想道，这就是那东西无聊时的把戏而已。
收敛住思绪，谈殊谢过了化妆师助理，然后走回到了自己位置上，继续看着剧本。
有了赴欲雪的提点，谈殊隐约摸到了融入角色的窍门。但这种和表演有关的东西没有捷径，终究还是要慢慢实践才能掌握运用。
他蹙了蹙眉，在翻开的剧本上又划了一段字标出来，在旁边写上自己的理解。
他看不见，黑影依然站在他的身后。浓郁的黑雾包裹着他，将他全身都沾染上了属于“它”的气息。
就在刚才，恶灵难得一见地心软了。
“娇气。”它又重复道，声音里却没有一点儿不快，反倒像是有点亲昵地抱怨。
怀中的青年激动时，薄薄的皮肤会因为血液的快速流动而泛起一层莹润的淡粉的光，那双漂亮的眼睛会不自觉地变得微湿，脆弱中又带着一种无可言喻的坚韧。
它喜欢看对方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当它拥着对方，那具好看的身体在它怀里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时，恶灵终究是放过了他。
但奇怪的是，它的占有欲依然感觉到了被满足——对方的气息都带着与它契合的甜蜜，以至于它愿意为此退步，并感觉到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喜悦。
“不过……下次可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你了。”恶灵轻笑了一声，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湿凉的、清浅的吻。若有似无的冷香转瞬即逝。
谈殊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唇角，随即又好像想起来什么，蹙着眉打量了一眼四周。
……没有任何异样。谈殊心下微松，眉头却还是轻轻皱着，余光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黑影就这么看着小猫张着爪子佯装乖巧，随时等着挠它一爪子的样子，最后的一点儿不满足也终于被填满。
它亲昵地最后蹭了一下青年的脸颊，终于满意地离开。
谈殊紧绷着的神经随着它的离去下意识放松。片场的喧闹声传进耳朵里，给他带来了一种仍在人间的轻松感。
他抬起眸，看向片场。赴欲雪正从化妆间里出来。
对方又换了一身戏服，玄色的衣袍低调却不失华丽，衬着他刻意勾勒得越发深邃的眉眼，有一种俊美到几近惊艳的效果，连那双修长的手也仿佛泛着如玉的色泽。
谈殊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那双手上。
总觉得有点……奇怪的熟悉。
谈殊脑海中隐约划过了一丝灵感，但他掌握的线索太少，赴欲雪将手背到身后，他的思考也随之中断。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对方遥遥地朝他一笑。场记喊“开始”的声音闯入耳膜，赴欲雪转过头，走进了镜头中。
那种轻飘飘的微妙感又来了，谈殊神色微顿，最终还是收敛了思绪，坐在位置上仔细地看着赴欲雪的表演。
事实证明，王导能忍赴欲雪和他抬杠那么久是有原因的。
如果说谈殊所饰演的“明朝”算是剧中比较出彩的一个角色，那赴欲雪所饰演的“贺琛”毫无疑问就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这种出彩既是指角色本身的设定，却也指赴欲雪在拍摄中所贡献的极为出色的表演。
——他几乎是将自己融进了角色里，每一个动作与表情都精准地表现角色此时该有的状态。
奇异的魅力由此而来。
即使知道拍摄前都会清场，但谈殊还是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整个片场其实都被赴欲雪的气势所掌控了，没有人敢忤逆他，自然也没有敢在他面前放肆。
而绝对的强势往往伴随着令人警惕的危险。
直到王导喊了一声“咔”，谈殊才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警惕。
“谈老师，下一场准备啦。”场务又过来通知道。
谈殊缓缓收回目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赴欲雪并没有从场上下来，这一场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手戏。
谈殊站起身，回忆着剧本上的内容，走了过去。
齐整的玄色黑袍与狼狈的银白轻甲相对而立，明朝身上还带着伤，脸色苍白得可怕，见到“贺琛”时，却还是像从前一样露出了一个疏朗的笑，单膝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但，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贺琛眸色微深，走过去，弯腰将他扶起。
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手腕，明明隔着一层轻甲，谈殊却仿佛感觉到了对方掌心中的温度一样。
“明兄何须多礼。”
谈殊的意识只恍惚了一瞬就很快回过神来。他将手从对方的掌中抽离，笑道：“殿下，礼不可废。”
贺琛只觉得掌中一空，随即背过手，轻笑：“……也是。”
他退后了一步，脸色已恢复如常：“明兄一路奔波劳累，其余事先不急，孤已请示过父皇，允许明兄先回府休息，后日再入朝即可。”
脱离了一点儿对方气息笼罩的地方，谈殊——或者说明朝神色未变，低头拱手：“臣，谢过陛下、殿下。”
对方淡淡的视线又压了下来，说不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