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虔诚
赴欲雪——或者说是贺琛手搭在王座的扶手上，宽大的袍袖顺着他的动作往下垂落，露出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杏黄色的衣袍本该是柔和的、明亮的，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威压极重，满是风雨欲来的肃穆。
他就这么沉着眉眼，轻轻支起一边手臂，听着下面的臣子与敌国使臣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幽深的眸子忽然落在空中。
像是隔着千重山水，贺琛遥望到正在经历血战的边境疆场。
而另一边正拿着长戟横刺敌国士兵的明朝若有所感，也忽然回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碰撞到一处，时空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王导也想不起来自己还要挑刺了，连忙抬手指挥摄像调整机位，将这一幕完整地拍摄了下来。
倏然，谈殊将头转了回去，手上的长戟一转，带起他轻甲下沾血的衣袍轻扬。
“好！”王导兴奋地叫了一声咔，顾不得放下手里的奶茶，整个人站起来喊道，“化妆师化妆师！快去，给他补个妆！”
脸上的血迹更多了，黏糊糊的血浆涂在脸上并不好受。谈殊眨了眨眼睛，不小心滴落下来的一滴血珠悬在他的睫毛上，又骤然坠落。
白皙的脸上蜿蜒出一道艳红的痕迹。
化妆师上着妆的动作顿了一秒，端详着他的脸，并没有擦掉那点儿不在计划中的血痕，反倒是手腕一转，就着那道血痕，重新布置了一遍妆容。
肤色被加深了一些，但还是白。血渍交错印在精丽的眉眼间，并不显得过分靡弱，反而是将他的气势更突现了出来，有一种凌厉的、英气的美。
谈殊还处在一种想把那东西千刀万剐的状态里，身上的气质也锐利得惊人，眉骨微微压着深深的漂亮的眼眸。
赴欲雪看着他这副样子，恍然间想起了昨晚，他掐着谈殊那把劲瘦柔韧的腰肢，在他眼睫上轻吻时见到的那个眼神。
明亮而倔强，像水洗过的清透琉璃，带着一种惊人的诱惑力，诱惑着人去采撷，去破坏，去将他蹂躏到破碎失神。
谈殊对他的窥伺一无所知。
弄好造型之后，他就再度走入了片场里，利落的身姿在一众群演中依然出众。
赴欲雪神色未变，泰然地收回目光看向九阶之下仍在互相争论的两波人，轻轻勾了勾唇。
王导……王导依然挑不出刺来，只能隐忍地将这一幕拍完，喊了声“咔”放人休息。
群演们立刻散开，谈殊也跟着停下了动作。他用的长戟是剧组特制的道具，拎起来并不重手，但一直拿在手里也不算轻松。
谈殊将长戟交给过来接收的道具师，松开的手指微微发颤，肌肉因为使用过度而有些痉挛。
他从入戏的状态中出来，脸上后知后觉地浮上了一层运动过后的薄红，衬着他眉眼间凝固的血迹，显得极为诡艳逼人。
过来帮他卸妆的造型师助理脸上红了红，拿着卸妆巾的手都有点儿不知道往哪放了。
谈殊以为是自己太高了对方不好动作，便弯下腰，垂眸让她擦得更方便些。
这也太绅士了——助理心底尖叫，面上倒是稳住了，匆匆给谈殊擦掉脸上的血迹，刚想说一声离开，手上拿着的卸妆巾就被人抽走了一张。
“这里还有一点儿没擦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王座上下来的赴欲雪拿着那张卸妆巾，仔细地、认真地擦过谈殊的下颌。
谈殊眼睫颤了颤。
温热的指腹不经意间碰到了敏感的唇角，谈殊下意识地抿紧。
赴欲雪眸光微深，拿着卸妆巾的手指紧了紧，随后又放松了力道，动作温柔而虔诚。
造型师助理已经呆住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
“好了。”赴欲雪道。
谈殊垂着的眼睫瞬间挑起，整个人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
离开了男人气息笼罩的范围，谈殊心头莫名的紧张终于平息了下来。
“……谢谢赴老师。”他转头看向造型师助理，“也谢谢杨助理。”
助理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不，不用谢。”
她说完就抱着卸妆巾匆匆离开，谈殊不得已将目光收了回来。
赴欲雪像是察觉不到他神色中的那点儿异样似的，笑容淡淡的、柔和地看着他：“今天演得很好。”
他的口吻温和得与以往别无不同，然而谈殊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隐藏不住的攻击感，危险得犹如黑影出现时一般。
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谈殊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直觉模糊地在告诉他很危险，但抬起头，赴欲雪的表情却又显得十分无害。
谈殊定了定心神：“赴老师也演得很好。”
他想了想，道：“是非常好。”
“谢谢。”赴欲雪笑了，“……你也演得非常好。”
那种危险感又出现了，谈殊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赴欲雪却在同时向他伸出了手，宽大的袍袖伴随着温热的手指在他耳边蹭过，谈殊脑子瞬间空白。
“头发上沾到了点东西。”赴欲雪将手指递在空中，谈殊垂眸看了一眼，上面果然粘着一片草屑，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拍摄的时候沾上的。
他再次向赴欲雪道了声谢，这回也不好意思再往后退了。赴欲雪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只觉得他表情可怜又可爱。
真想……凑过去亲一亲。
然而小猫昨晚已经被逗得生气炸毛了，赴欲雪无奈地将这点儿心思压下，心情却是愉悦。
满脸睡眠不足的王导冷冷地看着这边，心想，嘛呢嘛呢，这把片场当什么地方了，这是给你们打情骂俏的地方吗！
他冷酷地想要叫过场务去拆散这对男鸳鸯，然而赴欲雪的目光淡淡地飘了过来，王导瞬间想起今早仿佛地震一般将他吵醒的连环闹钟：“……”
他忍了。
赴欲雪轻轻巧巧地收回了目光，看着谈殊纠结的眉眼，大方地放缓了攻势：“你下一场……”
“嗯？”提到拍摄，谈殊蹙起的眉微微松开，反射性抬头应了一声。
赴欲雪心情莫名有些奇异，指尖仍残留着抚过谈殊耳垂时柔嫩的触感，他轻轻捻了捻，道：“你下一场是明朝自己独自前往边疆前的戏，应该比较好过。有什么其他不理解的地方吗？”
谈殊顿了一秒，点点头。
最近他对“明朝”这个角色已经理解得差不多了，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疏离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谈殊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一点儿契机才能真正地在拍摄中融入到角色里。
他隐约能感觉到赴欲雪就是那点契机。影帝的演技确实出色，赴欲雪的风格强势而克制，谈殊能被他带着一起入戏，却又不至于只能被他带着一起走。
但他不可能一辈子只和赴欲雪合作。这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闪过，谈殊心底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只好抬头看向赴欲雪。
赴欲雪比他高一些，一低头就能迎上他柔亮的眸子。
“是哪里不会？”赴欲雪声音低沉，笑意如丝，带着微不可察的蛊惑人心的味道，“说出来，我教你。”
“好。”谈殊还没来得及细想，闻言跟着继续点了点头。
过了一秒，他脑子转过弯来：“……”
然而赴欲雪已经转身去拿了剧本，谈殊犹豫了一秒，跟上。
谈殊的剧本已经被他翻得柔软卷边，赴欲雪轻巧地递过来，修长的手指按在浅白色的纸面上，谈殊接过时不小心碰了一下，温热中隐约感觉到一点微凉。
一丝异样在心底划过，谈殊垂下眸，赴欲雪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他把剧本打开，将自己之前没想明白的地方指了出来。
事实证明，影帝的倾情一对一补习确实效果裴然。谈殊之前不太能感觉出来的东西经过他的指点，仿佛一下子就露出了真容。
赴欲雪静静地看着谈殊按照他的指点试着入戏，看着他的演技和灵魂中，重重地又染上了一笔，由他亲自添上的痕迹。
谈殊忽然觉得空气有些凝滞。
他抬起眸，对上赴欲雪黑沉的眸子，脑子还沉浸在他之前指导自己时温和有度的态度里，以为是自己刚才的理解出现了误差，便低低地叫了一句：“……赴老师？”
谈殊的音质偏于清冷，平时说话时就会让人感觉他的态度有些疏淡。然而这会儿他自己放轻了声音，那种清冷的意味淡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勾人的轻柔。
赴欲雪只觉得心尖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微微的痒。
喉结上下动了动，赴欲雪低低地“嗯”了一声。
空气似乎仍胶着在一起，连带着呼进去的气息也带上莫名粘稠的意味。
谈殊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拿手轻轻攥住了一样，危险感伴随着窒息感传来。他轻抿了下嘴唇，往后靠了靠。
确实靠得太近了，谈殊心里想道。
充沛的空气冲进肺里，刚才的那种凝滞粘稠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谈殊再抬头看去，赴欲雪已经收回了目光，低头翻着剧本的动作依然优雅，姿态随性而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
谈殊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