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故梦
我还是从书生家出来了，他一个病重书生，偷来的命，怎么也不如我一个好吃好喝长大的村姑力气大。
书生咳嗽着爬起来，看向窗外，手边的黑雾摇曳，似是说着不愿，可书生也不管他，他只缓缓起身，唇边荡起微笑，坐在棋桌旁，自顾自的喝起了酒，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整个村子已全无生气，我茫然的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各家各户的门都是开着的，可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我快速奔跑回家。
看见缓缓飘起的炊烟，我松了一口气，我看见阿染坐在饭桌边，爹娘都在旁边做红豆包，做了好多，排满了半个桌子，阿染抓起一个就吃了起来，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向我。
我眼里尽是恼怒，这一定都是阿染做的，要是我不认识阿染，不把阿染带回来，那么他们就不会不见，大家就会好好的，开开心心的。
阿染朝我伸出手，我却没有接。
“这是不是你做的，他们都去哪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我死死看着阿染。
“嗯，我做的，他们都不在了。”阿染拿起一个包子，要送到嘴边，正要吃，却被我啪的一下打掉了。
“你怎么能吃？你怎么有脸吃？”我的眼里挤不出眼泪，从小就这样，瞪着阿染的脸，他没有说话，睫毛长长的垂着，弯下腰，去捡那个掉了的豆包。
“阿花，有什么事，吃完了在说。”爹出声阻止，扶起捡豆包的阿染，拿起一个豆包递给阿染，拿起一个又递给我。
“你们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怎么配吃？”我想把他手里另一个豆包拍掉，又被爹拦了下来。
“我们都知道，先吃。吃完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你。”爹拿起一个豆包，咬了下去，娘去倒了几碗粥，也坐下了，拿起一个豆包，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的很沉默，人人心里都装着说不完的心事，吃完了，阿染回避似的将剩下的豆包都端走，房间里就剩了我和爹娘，爹说起了守龙村的故事。
“阿花，其实你不是我们的阿花。”爹说。
“？爹，你说什么呢？”我没想到爹说的第一句话既然是这个。
我不就是阿花，婶子也叫我阿花，叔叔也叫我阿花，铁蛋也叫我翠花，我不是阿花，那我是谁啊？我呆呆的做不出反应，我想哭，但是手摸到了半边脸，没有一滴眼泪，我从小就这样，不会哭，笑也不会，但我知道，有好事的时候，我可以翘起唇角。
“我不就是阿花？我不是阿花，那我是谁？”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爹，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没有骗我。
“真正的阿花，早就死了。”爹摸摸眼睛，眼泪一点点的流下来。
“我们守龙村是一个守墓村，世代居住在这个村子里，村里的人，都守着身后的青山，据说青山里是个皇帝的陵墓。村里的人不外出，外面的人也很少来。后来，村里来了一伙匠人，他们说是铁匠，村里也没有过铁匠，就将他们留了下来。却不想他们是一群心怀叵测的土夫子，不知从哪知道了村后有一大墓，就来摸金。后来他们没有一个人从墓里走出来，但一整个村子，也没有一个活口。阿花，铁蛋爹娘，你婶子，我们，都死了！”
我听到这里，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
“什么？你们都死了？怎么可能？我为什么没有死？我怎么不记得？”我一脸不信的看着爹。
“是真的，我全都记起来了，我躺在冰冷的地上，质问老天，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老天为何如此待我们？我恨我们是守墓人，我也怀念平静的日子，也恨村里的外人，后来，我们捡到了你。”
“那时我们都做了鬼了，周围阴气森森，整个村子怨气冲天，我们的村子本就在山脚，由于我们的怨气，变成了一个寒水潭。我们在潭水里，饱受煎熬，那时候我就想啊，要是能回到以前就好了，要是阿花在就好了，要是我们都没死，就好了。结果，有一天，我果真看见了阿花回来了，可阿花早就病死了，她死时还不很懂事，是不可能做鬼的，可她就是来了，她说，爹，娘，你们怎么还不回村子？”
“于是我们就跟着她，回了村子。村子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换了个山脚，回到了村子，一夜过后，大家便都忘记了这些事情，忘记了自己死了，忘记了外村来的铁匠，忘记了早就病死了的阿花。”
“我本以为做鬼了，人间的东西都不能用了，没想到，我们就跟没死一样，甚至还有体温，甚至还会偶尔的生病。只有记忆，都没了，我们忘记了之前的种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村庄也恢复了宁静。”
“没想到，我们世代守护的东西，真的能让我们苟活这么多年，前两天，我们都突然恢复了记忆，知道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了的事情，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都平静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我们做回鬼魂，哪里还有戾气，哪里还能长留人间？”爹说着，流出了眼泪。
“我们恢复了记忆，却也知道，日子不多了，如若没有必要，我们应该还是浑浑噩噩，安安心心的生活，但现在知道了……
必然是你，生了变故吧？昨夜阿染过来说了你的事，我们知道，是我们该退场了！束缚着你的鬼魂们，也该转世去了。”我的事？我的什么事？我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阿染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南柯一梦？
“他说你们就相信？你们就不怀疑是阿染在骗你们？对你们做了什么手脚？”我脑子里，记忆翻涌，嘴里却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知道，爹说的，是真的了，就在刚才，我的脑海里也闪过了一幕幕，我本是埋在土里的一颗碎珠子，我的上方有一个村子，村子里和谐安宁，已经居住了几代了，我也在土里看着他们生活，我看见，一个叫翠花的女孩子死了，他的爹娘哭的死去活来，我看见了，一群不怀好意的铁匠，我看见半夜，铁匠们就出去盗墓，我看见他们挨家挨户的杀人，然后扬长而去。
我听见了死去的人们，含恨而终，徘徊于此，我看见了山脚积累的怨气，凝结成阴凉的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水波荡漾，而水下埋藏的却是累累尸骨。
终于，经过泥水的冲刷，我被翻上了潭底，我的头顶上是双浮肿的双手，我听见了他的愿望，他想要村子回到以前，他想要他的女儿阿花回来。
别的都可以，魂魄都还在，可阿花，怎么能回来？阿花是正常病死的人，没有一丝怨气，也不会徘徊人间，她早已轮回入了下一世了啊。
于是我化作阿花，将潭底的村民们都带了出来。用灵力给他们结成完整的肉身，让他们忘记过往的一切，我用尽所有的灵力也只能给他们灵力做的身体，而不能令他们复活。
最难的还是阿花，我装不好阿花，我只是一颗珠子，不会哭，不会笑的，所以便呆呆傻傻的，爹娘乡亲们也不深究，做完了一切，我也用完了最后一丝灵力，为我自己打造了一具身体。
在安逸的生活中，我将我的记忆和那颗珠子一起埋入了潭底，我忘记了我是谁，我忘记了村民的遭遇，也忘记了，真正的阿花早已在一场大病中没了呼吸。
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个书生
也许守龙村，原本就应该是一个与世隔绝村子，上一次的外来人，带走了他们的命，这一次的外来人，唤醒了他们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