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夕辉往事（一）
书生咬牙，收回目光。
“我知道，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大取舍，望清冒犯了。”
“不曾，你带我来到这里，本就是我欠你的，你我都知道，左右事情的并非你我……
你们所求之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是我甘愿的，并不曾怨你。
虽然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如若她还如从前一般想要继续下去，那我必定相随！”阿染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书生握紧手中茶杯，一下又放下了，待书生再次拿起茶，似是做出了决断。
“阿夕，你带她去外边聊聊吧！”
我看了看阿染，阿染点了点头。我便过去牵起夕辉，夕辉的手很凉，却意外的柔软，他很柔顺的跟我走出木屋外间，一个发力，便带我坐在了屋檐上。
我还是很怕夕辉的，夕辉也看出来了，不然不能聊个天，就带我上了房檐这种跑也跑不掉的地方。我自知难逃，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早上带的准备给阿染当零食的鸡蛋。
一边吃一边问。
“你不是人，那是什么？”
“就是影子，黑色的影子，他们叫我，汐夷。”
我猜到了，好吓人，宝宝好怕，但看看他好看的脸，回想他温柔的手，恐惧感到不那么强了。
“那书生呢？他就是那次他说的那个小公子吧？他后来怎么了？还是变成什么了？是你做的吗？”我心里有很多疑惑，先问问最想知道的吧。
“他是人，没变过。他是好人！对我来说，很好很好的人。”夕辉还是温温顺顺，像一只大狗狗。
“那后来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我小口吃鸡蛋，看看口袋里，还有7个，本来想给阿染3个半，现在，我决定少给他半个，哼，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阿清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事。”夕辉抬起头，看着外边不太强烈的光，厌恶的伸手遮住了眼，我看见从他的手里散发出了黑雾，黑雾包裹着他。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生的，但我有一天就突然有了意识。汐夷嘛，就是一团黑雾。我们出生的时候，就伴随着灾难。看着周围，四下都是难民，要死不活，期期艾艾。我是异鬼，我出生就知道我要吃什么，那时候我很高兴，因为周围都是食物。”黑雾包裹下，夕辉维持着看着太阳的姿势，我也有点晒，想让他帮我也遮遮太阳，但我害怕，不太敢说，算了吧，黑点黑点吧。
“你们传说上说，我们汐夷，以人命为食。说的也对，也不对。其实我们吃的只是绝望和痛苦的时间。”
“啊？你觉得小孩子你听得懂吗？”反正我听不太懂。夕辉温柔的微笑，继续说。
“人生像是一条带子，快乐的时候，带子是红色的，悲伤绝望的时候，带子是黑色的，我吃的就是这截黑色的带子，我吃完了黑色的带子，人生剩下的就都是别的颜色的了。”
“那你吃完，带子岂不就短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夕辉吃了难民痛苦的黑带子，难民们受尽苦难，剩余的日子都是黑带子，一吃，带子就短了，短到没有生命了，人就死了！
“所以你并不是要杀人，汐夷也不是那种为恶而生的凶恶厉鬼！”我拳敲手心，恍然大悟。
“嗯，我们本就生命绵长，无论生死，也没有什么需求，一口吃的也是为了维持生存，所有生命都怕我们。我们很孤独，甚至有些汐夷也会放弃这样没什么意思的活着，放弃意识，我们就等于半个死亡。
我们从不在意吃的人是生是死，只想着，吃完了，我们也饱了，人们的生命中留下的也都是快乐了。”夕辉很高兴有人理解他，黑雾也浓郁了些。
“那你吃的时候就不能咬断吗？也给人留点儿啊！”我吃着鸡蛋，打断他。
第十章夕辉往事（二）
“你这小鬼！”夕辉的黑雾阴晴不定，但我知道他就是在里面笑。
“面条也是可以咬断的啊，你们吃饭要嚼啊，不然会消化不良的。”我咬了一口鸡蛋，细细咀嚼，真香。
“嗯，这就要说后来了。我们没有意识的时候，是不会给别人留下一些的，只剩下本能的消除，黑色的带子，就吃掉，这样的本能。”
“那你吃书生的时候就是有意识的咯，然后认识他了？”
“不是的，吃他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放弃意识了。等待失去意识后，本能的盘踞在一处，等那处的人们都没有痛苦了，我们也就会慢慢消散了。”夕辉继续说
“我出生的时候，就在那里。
在那里，我日复一日的找东西吃，本来我们也不需要经常进食，几个月，吃一顿就好了，但当地的人拥有数不尽绝望，我就经常出现。
我感觉越来越无聊，单单吃东西的日子很无聊。花草树木不能交流，人又怕我。我不懂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人会愿意对着一团黑雾说话。
其实当我生出意识后，就可以化形了，但我当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化形总是会被人识破，人们说我是妖物，我看得见他们的抵触，忍受着没有一个同类的无助，直到我遇见了南骊，这个改变我生命的女子。”
我还以为是书生，没想到夕辉还与别人有过接触。津津有味，拿出了第二个鸡蛋。
“我在吃这个女子的时候，她就在祈祷，说她不想死，我看见她坚毅的脸，她是真的不想死。
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她过往和往后的生命里都是黑色，为什么面对这么痛苦的过往，和这么绝望的将来，她依然不想死。
我就开口问她，她很惊讶，既然能与我交流，然后她说，她想报仇！”
“我当时太无聊了，我就提出，让她教我做人，我就帮她报仇。她答应了，我化形成一个女子模样，她说不行，她说我没有影子，我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去人间都会被认出来了。”
“其实我也有别的化形方法，但如若我用了，那今后便不能在变化，只能以黑雾和这副模样长存于世，我并没有只以一副样貌长存于世的意愿，于是我便化作了影子，寄留在她的影子里。”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过往，她本是官小姐，父亲也是重臣，但位高权重，心思也就越来越多，贪欲使人堕落，南骊虽然知道父亲的一些作为，但作为女子，人微言轻，父亲并没有将她的劝谏当一回事，继续做一些不大不小的贪墨烂事。
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政敌准备很久，在她父亲家中安插了十年的钉子，一朝返水，将父亲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戳破，还将莫须有的造反大事安在了她父亲头上，全家百余口，尽诛！
只有她，由于拒绝外嫁，父亲又被姨娘煽动，将她下嫁入姨娘远房表弟家。逃过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流放至此，受尽欺凌。”
“南骊得我相助后，自愿卖身入政敌封地最大的艺伎馆，凭借做官小姐时所学的才艺，夺得花魁，然后借机查清了陷害她父亲的党羽，最终在我的帮助下，她报了仇。
她的每一个仇人死前都历经折磨，生不如死，最终，命丧我口。南骊人前言笑晏晏，人后眼泪连连。
我开始不理解，直到我看见她前一刻还跟一个高官翻云覆雨，后一刻就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后心，人死了，她撕心裂肺的笑，官差来了，她撕心裂肺的哭。
我那时开始想去摸摸她的头，想擦干她的眼泪，但我只是一团影子，于是我什么都没做。”
“我也跟她学习了做人，识字，琴棋书画，我尤其喜欢下棋和弹琴。兴致来时，还可在她所在的万花楼弹几曲。下棋也是，短短时间，只剩她可与我对弈几盘。其实我可以赢任何人，但我从来不想赢她。
渐渐的，我知道，我开始有心了，我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在人群里与她对饮，喜欢她报仇后又笑又哭的脆弱，喜欢她人前坚强，人后的怯懦，喜欢她教我东西时柔软细心的样子。然后有一天，我还在想她，想着想着，我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这是我最初和最后的样子，因为她喜欢俊朗漂亮的男子，我就变成了她眼中的最俊逸的男子。因为，我看见她的带子，往后的带子，开始变的明亮，不在灰暗，我很开心，她不在是我的食物了。”
原来鬼也能谈恋爱啊，我听的吃鸡蛋的手都忘记往嘴里送了。